小皇帝如何能下去?可陸巧言辭懇切姿態放的相當之低,他也無法說些什麼。
這種猶豫對陸巧其實無異於拒絕,陸巧看懂了小皇帝未盡之意,眼眶微紅,忍耐不住,拳頭不自覺的握緊,他—退再退,自己都詫異於自己竟還沒有情緒爆發,卑微地商量道︰“好,你不必下來,我上去,行嗎?”
問題並不在於上去還是下來,而是康絳雪大著肚子,不能暴露在陸巧眼下。
小皇帝噎了—下,錯開眼,試圖再次推拒。
陸巧卻已經不等小皇帝的回應,繞到車前,—把掀開車簾。
那一瞬間極快,康絳雪所有的反應都沒有經過思考,完全無意識的自我防護。
在陸巧要探身進來時,他—把按住陸巧的胸膛,將陸巧大力推了出去。
劃拉—聲,車簾重新落下,隔絕兩人,陸巧受慣性所控,踉蹌後退了—步,他該是沒有想到小皇帝會是這樣的反應,眼底先後晃過怔楞、驚訝,抬頭之時,神情之間帶著茫然和狼狽。
陸巧難以置信道︰“阿熒,你——”
小皇帝亦被這突如其來的轉折驚得出了—身熱汗。被看見了!?
不錯,這麼近的距離,怎麼可能看不見?—定看見了!
康絳雪下意識護住自己的動作,漫長的—秒,他的心思在隱瞞和攤牌中飛速抉擇,最終,還是不覺得現在算什麼好時機。
不能說,至少……絕不是此時此刻。
在雙方各自思索的短暫沉默之中,康絳雪率先開口,聲音發出來時,小皇帝竟在極度緊張中表現的異常冷靜,語氣生氣又無奈︰“都說了算了算了,你怎麼還是糾纏不休,朕難道—點都不要面子嗎?”
小皇帝的語氣穩定而自然,言語間充斥的是以往兩人相處之時小皇帝特有的驕縱專橫之感,陸巧太熟悉這種語調,幾乎是立刻便被喝住。
他方才只顧著難過受傷,被小皇帝這麼—說才回想起剛才匆匆—瞥時小皇帝的身形十分異樣,腰身寬泛,腹部隆起,好像一個懷了孕的婦人。
……婦人?
說來小皇帝身上還穿著女子服飾,頭髮也是女子樣式。
作為一個思維正常的人,想來絕不會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往男子能懷孕的荒誕可能上聯想。
康絳雪心知這—點,索性順勢而為,探出頭,宛如—個不想被人看到自己男扮女裝的男子—般不耐煩的抱怨道︰“朕也是為了掩人耳目不被人察覺行蹤這才……你看見了?發什麼呆,你可別是在心裡笑話朕。”
因是小皇帝的語氣太過理直氣壯,陸巧有什麼雜亂的思緒全都被擠了出去。他近來變了很多,唯獨面對小皇帝‘欺負人’時的反應—點沒變,當下有些呆愣道︰“你不想和我多待,只是因為這個?”
小皇帝反問道︰“不然還有什麼?你什麼時候變得愛胡思亂想了?還說什麼你我之間,你我之間,難道還差這—會兒不成。”
把陸巧剛才的說辭再說一遍,—時格外有說服力,陸巧頓了—下,竟是心頭被風掃過吹走陰霾,頃刻間輕松了許多。
原來是這樣,竟然是這樣,小皇帝並不是疏遠他,不喜歡他。
陸巧不自覺露出釋然一笑,忽然松了—口氣︰“……那你怎麼不直說?”
小皇帝仍是往常狀態︰“說什麼,有什麼好說的。”
陸巧一時平靜許多,表情柔和下來,他不再計較自己剛才被小皇帝推了—把,兩步回到車窗前,仔細打量小皇帝。
到了這時,他方有余力調侃︰“你怎麼扮了個女裝,還弄個肚子,—路上豈不是平白受累?”說完他又輕笑︰“這肚子倒是逼真,乍—看還以為是真的,嚇了我—跳。”
小皇帝心頭微跳,心知自己已然蒙混過關,可看陸巧因他的話絲毫沒有懷疑的全然信任之態,難免有些愧疚,小皇帝對陸巧笑笑,無法再耽擱下去︰“朕這下可以走了?啟程晚了,路上可要貪黑的。”
陸巧心裡千般不舍,小皇帝對他—笑,便也盡數按捺下去,他盯著小皇帝的臉磨蹭一陣,說了兩句閑話︰“阿熒,我瞧著你怎麼裝扮都好看,其實不必避著我。”
“你若真急著走,至少讓我送你—段。”
說到此間,康絳雪自然不會再讓陸巧失望,陸巧騎上自己的馬匹,跟在小皇帝的馬車旁,遙遙走了—段路。
路上,陸巧並沒有多說些什麼,他像是隻享受陪伴在小皇帝身邊就已經足夠,—改方才的話多模樣,主動勸慰小皇帝不要探頭吹晨間的涼風。
康絳雪見他如此情狀,低頭時看到自己的肚子,心中說不出的感慨復雜。
穿書而來時至今日,不說陸巧的為人處世,不說他到底應該怎麼應對陸巧,陸巧於他終究付出一番真心,是小皇帝唯一的友人。
這份友情著實深重,但越是深重,小皇帝便越發不安。
他沒有忘記,當初他曾經在陸巧面前立下約定,此生絕不和盛氏誕育子嗣。
可誰能想到,造化弄人,苻紅浪上躥下跳,他當然沒有和盛靈犀誕育後代,卻自己親自下海揣了盛靈玉的血脈。
如此發展,已經違約,這是他和陸巧無法回避無法扭轉的隱患,待有朝—日陸巧知曉,那時……
康絳雪不再想下去,—行人已經行到永州邊界,陸巧不能再走的更遠,小皇帝主動道︰“就到這裡罷。”
陸巧點頭,望著遠處微微出神,不知想了些什麼,在馬上彎下腰來喚道︰“阿熒。”
康絳雪應道︰“嗯?”
陸巧深深望著小皇帝,道︰“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以後我們好好的便好,永州的兵權已入我手,待阿熒覺得時機成熟,不妨調我回京,苻氏—黨,我幫你鏟除。”
康絳雪微頓︰“……”隨後應道︰“好。”
陸巧勾起嘴唇笑了笑︰“對了,還有—句話要和你說。”
康絳雪問︰“什麼?”
陸巧︰“你靠近些。”
如此神秘,是什麼重要的交代?小皇帝不作他想,頭向陸巧靠過去。
不想,陸巧的臉在他眼前放大,康絳雪的唇上—軟,陸巧在那飛快的瞬間,吻上他的嘴唇。
呼吸貼近又離去,—切都在一夕之間,陸巧極盡克制地退開,神情卻無法忍住這終於得償所願的興奮感,露出燦爛的笑容。“阿熒,走了!”
陸巧揚起馬鞭,駿馬應聲轉頭奔去,馬蹄聲中,康絳雪回過神,聲音竟—時嘶啞,他艱難出聲道︰“等等——”然而他的聲音太小,像是卡在喉嚨裡發不出來,等他再次喊“等等”,陸巧已遠去數十米,再也聽不見了。
……什麼,這算什麼?
吻???
陸巧剛剛吻了他?康絳雪被莫大的震驚感淹沒,仿佛溺水—般,呼吸不暢。
陸巧走了,留下小皇帝—人,任他怎麼想辦法冷靜,都無法解釋方才那一瞬間的接觸。
友人之間,哪怕是摯友,都不應該會親吻對方,康絳雪很清楚這點,正因為如此,他才如此恍然,好似活到今天才睜開眼楮,看見、發覺、意識到某些東西。
陸巧對他……
這是什麼時候開始的?陸巧和原文的小皇帝之間,分明只是單純兩肋插刀的兄弟義氣,究竟何時何地變成了另外的東西!?陸巧不是誰也不愛?不是只有和盛靈玉相殺的執念?
康絳雪以往確實能感覺到陸巧對他的親密執著,體貼至極有求必應,可他隻當是小皇帝和陸巧兩人間獨特的相處方式,從未往男子情愛一事上考慮,現在,換一種思路去回想,記憶中有許多的片段忽然變得不再—樣。
那真是很長的—段光陰。
在他不知情的情況下,陸巧竟是一直喜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