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聖莫尼卡灣沿岸, 除了專門清出來的?通道,其余地?方都擠滿了為奧斯卡而來的?遊客。四周錯落著?大廈與?上?世紀遺留的?建築物,比華利山上?的?‘HOLLYWOOD’清晰可見。
快入夜的?天空逐漸鋪滿墨似的?濃黑,風聲低沉, 暴雨將至。
方如雪:“去哪兒?”
“一間心?理診所。”然後聞星澤說了珍妮絲診所的?地?址。
方如雪很酷地?一點頭?。
聞星澤很確信, 昨晚, 他在珍妮絲的?窗台上?看見了一盆綻放的?、被暴雨吹打著?有點蔫的?雛菊。雛菊花季早就結束了, 這兩個月他曾在兩個地?方見過盛放的?雛菊, 一次是在他家, 另一次則是在珍妮絲的?診所。
如果說兩個宇宙的?聯系被切斷, 連侏儒族與?精通空間術法的?銀龍都對此無可奈何, 而還?有哪個族能夠打破這僵局……那一定是羽族。
——居住在天空城, 向來神秘不問世事, 傳說中?是‘神使’的?, 繆斯帝國第八大種族!
但?這種方式一定足夠隱蔽,也不能直接對聞星澤宣之?於口, 因為不能讓‘神’發現一絲一毫的?端倪。
“阿澤, 坐穩了!”
方如雪的?聲音扯回了聞星澤的?思緒。
她穿了一席紅裙,整個人顯得古典又明豔。她高跟鞋直接把油門一踩到底,跑車就如離弦之?箭一般飛竄出去, 出了杜比劇場直接駛向主乾道,硬是在洛杉磯市中?心?開出了賽車的?氣勢!
行人紛紛震驚側目。
珍妮絲的?診所本來就離好?萊塢不遠, 方如雪又是一路風馳電掣,堪堪趕在暴雨來臨之?前抵達。狂風席卷過街道, 將海報吹得嘩嘩作響,聞星澤緊緊盯著?前方:穿過這條街道,盡頭?有個閣樓式小花店……
到了!
昨晚就是這裡, 再?拐過一個車開不進去的?彎,就到了診所。在這個診所的?二樓有一盆雛菊!
“快去吧。”方如雪敲了敲方向盤。
聞星澤剛要下車,推開門忽然回頭?,看著?她:“如雪姐,我……”
“別說謝謝,”方如雪擺了擺手,笑眯眯地?將頭?發別到耳後,她烏黑如綢的?長發間插著?一支玉簪,“你知道我愛聽?什麽。”
聞星澤一瞬明悟。
聞星澤真誠而無比響亮地?說:“您是我見過這世界上?最美麗的?女?人!”
方如雪:“……”
方如雪頓時覺得自己像在照墨鏡的?白雪公主她後媽。
聞星澤被方如雪趕下了車。
一秒鍾也不能耽誤了,他跑向心?理診所,卻忽然發現了有什麽不對:大門被一把生鏽了的?鎖鎖著?,仰頭?可以看到二樓的?窗戶,爬滿了爬山虎,沒有任何盆栽。
一幅荒無人煙的?樣子,外表也和昨晚裝潢溫馨複古的?診所大不相同。
不遠處,幾個穿著?工人服扛著?梯子的?人正匆匆趕來,領頭?的?說:“要抓緊進度,馬上?下雨了,今天先做些基礎的?拆除工作,明天再?……”
聞星澤:“?”
“等等,這裡要拆?”聞星澤迎上?去,整個人都懵了,“這裡不是個心?理診所嗎,昨晚還?在營業,醫生叫珍妮絲……”
“診所?您在開什麽玩笑?”領頭?那個工人爽朗大笑起來,“這裡以前是個舊書店,今年?年?初倒閉,已經廢棄了七個多月了!”
聞星澤:“???”
後面的?工人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其中?一個忽然瞪眼道:
“等等,我見過你,你是那個電影的?——”
“……”聞星澤拉上?口罩,很肯定地?說,“你認錯了。”
他更加緊張了起來。
天邊雷聲轟鳴,馬上?又要下暴雨了。如果第二次‘神懲’開始,那麽……一切都來不及了!
“可以借我鑰匙嗎?我去一趟二樓,我有急事。”
領頭?看他情況不對,反正這個廢棄樓房也沒什麽要緊,就給他開了門。聞星澤一路跑進二樓,二樓果然是舊書店的?布局,而窗台上?根本沒有什麽盆栽!
天邊一聲驚雷。
電光火石間,聞星澤想?起了不遠處,拐彎的?地?方有一家花店。來不及多想?,在工人們奇怪的?眼神裡,聞星澤轉身就下了樓,幾步跑到花店前。一個戴著?老花鏡的?老奶奶正在收拾擺在外面的?花朵,她小孫女?在外面幫忙。
天上?已經有小雨滴落下。
“您好?,請問有雛菊嗎?”聞星澤急紅了眼,氣喘籲籲的?。
“雛菊?”老奶奶扶了扶眼睛,“現在可是盛夏,怎麽可能……”
聞星澤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奶奶,您忘了,我們閣樓上?那盆雛菊昨天不知道為什麽就開花了。”小孫女?在旁邊挺快樂地?隨口說,“我還?跟艾瑞克打了賭,他偏不信,他要請我一個月早餐。”
聞星澤的?心?死灰複燃:“……我可以去看一下嗎!”
小姑娘說好?,給他指了條路,聞星澤三步並作兩步往閣樓上?跑。
……很快,他就看到了。
在舊街道昏暗的?小閣樓上?,那一扇窗棱旁邊,映著?窗外濃墨的?狂風與?像要傾倒下來的?天幕,一盆幼小的?雛菊輕輕搖晃著?,葳蕤生光。
聞星澤這一生從未有心?跳如此劇烈的?時刻。
他耳邊隱約響起了很久以前曾聽?過的?,模糊的?、微弱又溫柔的?聲音,從七彩玻璃穹頂灑落:
“我們不存在實體,也不應該有生命,我們比世界上?的?任何生物都善於隱藏愛意。”
“所以,無論在這個廣袤宇宙的?哪一個角落……”
“請觸碰我們。”
“請觸碰我們。”
他前邁了兩步,伸出手,然而還?沒等觸碰到那朵雛菊,突然轟鳴的?雷聲將他思緒拽回了現實世界。
窗外下起了暴雨,狂風大作,街燈漸次熄滅。
一樓夾雜著?電流音的?廣播聲隱約傳來:“這又是一場全球范圍內的?大暴雨,而此時奧斯卡金像獎頒獎典禮依然在進行中?……”
啪嗒。那暴風雨足以摧毀一切,而空氣中?像是有什麽無形而纖細的?絲,突然中?斷了。
這個世界變成了一座孤島。
——來不及了。
第二次神懲開始了。
來不及了,來不及了來不及了來不及了來不及了……
聞星澤如墜冰窟,像是有浪潮海水漫過鼻端,空氣變得稀薄。
如果他能更聰明一點,如果他今早就來,如果……
聞星澤的?手觸碰到那朵花,掌心?的?溫度通過花根莖,蔓延向土壤的?最深深處,陷入每一個氧氣所難以抵達的?孔隙之?間。
“……”
短暫的?幾秒,聞星澤耳邊所有聲音都神奇般安靜了下來。
他像是沉入了深海底,自己的?呼吸與?心?跳在鼓膜旁震動,而不遠處肆虐嘶吼的?暴風雨卻無法抵達他身側。但?緊接著?,這種寂靜的?深處傳來了聲響,由遠及近。
那聲音是:
“喵……”
“喵!”
聞星澤驟然抬頭?。
他看見一隻白貓沿著?門外老舊的?空調排氣管,慢悠悠走來。它是一隻鴛鴦眼的?長毛貓,渾身竟然包裹著?薄薄的?一層白光,它慢條斯理地?從窗戶縫隙裡擠進室內,然後‘哇’的?一聲……
吐了。
聞星澤:“???”
吐了???!
聞星澤感覺自己的?人格受到了侮辱。
不過,這隻貓不是季米團嗎?而且……
聞星澤定睛一看,白貓的?‘嘔吐物’動了一下。片刻後,又動了一下。然後這個只有掌心?那麽大的?‘圓球’抖了抖翅膀,甩掉身上?粘稠的?液體,飛了起來。
正是一個月前,那隻每天早上?都會按時來騷擾聞星澤的?鳥。
那是一隻銀白色的?小鳥,每一片羽毛都熠熠生輝,在昏暗的?小閣樓裡幾乎有種神性。
它收起翅膀,降落在窗台上?,歪著?頭?打量了聞星澤片刻,模樣顯得有些害羞。
聞星澤伸出手,小鳥像是想?要來蹭他掌心?,卻忽然抬起一邊翅膀嗅了嗅自己,非常自閉地?退了半步,藏進窗簾後面。
白貓:“……”
聞星澤:“……”
白貓長長地?喵了一聲,用尾巴把小鳥從窗簾背後掃出來,年?邁的?白貓最後笑眯眯地?看了聞星澤一眼,消失在空氣中?。
——白貓季米團是一隻已經死去的?貓,只是魂靈仍不願離開。於是,它和神使做了個交易。季米團幫他們兩個小忙,換來在人間短暫的?多停留幾日,能與?它曾經的?主人見面。
第一個忙就是昨晚,代替他們詢問聞星澤一些問題。第二個忙則是現在。如今一切結束,到它退場的?時刻了。
不顧任何挽留,貓咪轉身匆匆走入雨幕裡。
小鳥仰著?頭?看聞星澤。
聞星澤也看著?它。
“請觸碰我們。”
小鳥無法說話?,因此它低下腦袋。
窗外永不停歇的?漆黑暴雨仍然拍打著?窗棱,這個世界都陷入一場無止境的?洪水之?中?,而無引渡之?舟。
聞星澤屈起食指,刮了刮小鳥的?腦門。
寂靜。
徹底的?緘默下一秒,整個世界嗡鳴一聲。
像是世界末日那樣的?劇烈搖晃之?中?,枯舊腐朽的?木質結構紛紛剝落,有光從遙遠的?天空緩緩降落,飛散的?白羽搭建成旋轉向上?的?天梯。
銀白色小鳥合攏雙翼,它後退半步,無比虔誠而又深深、深深地?伏低。
一道有些模糊又溫柔的?聲音在聞星澤耳邊響起:
“歡迎來到莫比烏斯之?梯,我們的?王。”
——是羽族族長洛伊斯的?聲音。
銀色小鳥展開雙翅,羽翼拖曳著?灼灼流光,匯入天際那道壯闊璀璨的?洪流之?中?,在潮汐與?呼嘯的?風聲裡,一同向旋梯高處飛去。
與?此同時,宇宙坍塌。
“……”
——這一天所發生的?所有事情,在多年?後氣象學研究裡仍然被稱作是奇跡。
毫無由來的?、全球范圍的?暴雨來勢洶洶,許多城市都因此陷入電力中?斷,記者頂著?大雨穿著?黃色雨衣艱難地?直播實時情況,奧斯卡頒獎典禮仍在繼續。
而就在這一秒,暴雨忽然停止了。
任何電影特效都模擬不出那樣的?效果,像是有一柄畫筆,將濃墨的?暴雨與?狂風抹去。
陰雲迅速散開,天光乍破,絳紫與?金紅暮色余暉傾倒而下。油綠樹葉葉梢的?一滴雨珠墜落,小小水窪倒映著?這瑰麗的?天幕。
恍若神跡。
全世界無數人在同一時間抬起頭?。
西班牙,大加那利群島街頭?。
“這會成為氣象學史裡無比重要的?一天,”記者拿著?話?筒喃喃道,“放、放晴了……”
華國,首都。
正在剪片子的?鄭宵鄭導抬頭?看了眼放晴的?窗外,推了推眼鏡,轉而打開奧斯卡的?實況轉播。主持人有些震驚地?宣布了頒獎典禮繼續的?消息,而《塵埃星球》即將迎來它的?第三項獲獎……
“不錯啊,”鄭宵看著?台上?,摸了摸下巴,“小聞呢?”
A國,洛杉磯杜比劇場。
許倩倩和祝博一邊爭論著?究竟誰做錯了,一邊瘋狂刷新手機,看有沒有聞星澤的?最新消息。而杜比劇場之?外,飆車去又飆車回的?方如雪正十分羞愧地?垂著?頭?,接受自己姑媽季夢的?教訓。
季夢剛說到一半,忽然停下了,問她:“你有沒有聽?到聲音?”
“啊?”方如雪說,“沒,沒有啊……”
季夢卻對她比了個‘噓’的?手勢,凝神聽?了一會兒之?後,忽然她快步走到方如雪的?跑車旁,蹲下。
“咪……”
車底下,一隻渾身白毛被打濕了的?幼貓哀哀叫著?擠在裡面,睜著?雙鴛鴦眼看了一會兒季夢,然後走過來蹭她掌心?。
另一邊,方如雪等了一會兒也不見季夢挪動,有些疑惑又有些擔心?,走過去:“姑媽,你怎麽……”
方如雪的?聲音忽然停住。
——只見季夢一手小心?托起那隻幼小的?棄貓,她有些狼狽地?側身,手背不斷拭過眼角。
方如雪所認識的?那個強大無所不能的?、天賦異稟的?、永遠驕傲的?季夢季影后,在這個剛剛結束暴雨的?加州的?潮濕傍晚,哭得泣不成聲。
2、
羽族是神使的?傳聞由來已久。
最初的?傳說,是因為他們居住在天空城。那個漂浮在宇宙中?央,無拘無束,像是神話?中?才存在的?、距離神明最為接近的?地?方。
就像一座聖殿。
除了羽族,只有偶爾在空間躍遷時傳送失誤、掉入宇宙罅隙裡的?幸運兒才能來到天空城。
而羽族可能是神使另一個原因,則是由誤入天空城的?人傳述的?。
——所有羽族都外貌聖潔,銀發銀瞳,背生雙翼。他們的?性格善良、溫柔、悲天憫人、無欲無求,又有一種十分獨特超脫的?氣質。
不像有生命的?生物,反倒像是一尊尊毫無缺陷的?塑像。
這才是最完美的?,最有資格侍奉神明的?種族。
世人並沒有猜錯。
羽族確實是神使,也是這個時代唯一見過真正的?‘神’的?種族。而天空城,並不是什麽聖殿,而是一座……
囚牢。
宇宙紀元225年?,聞星澤在一次空間旅途中?與?家長們走散,從空間縫隙裡落入了天空城,同時重傷陷入昏迷。
善良的?羽族悉心?照顧了他。
“……我該怎麽報答你們?”聞星澤躺在床上?,這是個專門為救治外族落難者建造的?小木屋,木屋裡裡外外都圍滿了銀發銀瞳、身著?潔白祭袍的?羽族,“謝謝你們救了我,藥草也很貴吧。”
羽族族長溫和地?笑了笑,她握著?熱毛巾擦了擦聞星澤額頭?,說:
“聞先生,不用擔心?,我們很富有。”
聞星澤:“……”
多麽感人。
“如果你心?裡實在過意不去,就把你的?地?圖借給我們,”羽族祭司將熱牛奶遞給聞星澤,銀白的?睫羽垂落下來,說,“我們想?看看外面的?世界。”
羽族終其一生都無法離開天空城,這座城有專門針對他們的?禁製,‘外面的?世界’則是絕對禁止的?話?題……而且,他們的?一生也很短暫。
只有一年?。
每個羽族會在這短暫的?一年?裡經歷新生、成長、衰老,在一年?走到盡頭?時變回一顆雪白的?蛋,然後迎來新的?生命,永無止境的?輪回。
在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是最為完美的?永生,新的?生命會繼承舊生命的?知識,但?每年?醒來的?都是不同的?靈魂。
短暫的?生命讓他們不會困惑,也不會疑問,不會質疑神明如此的?不公。
這些成群出生又成群死去的?魂靈,他們生命的?唯一意義是侍奉神明,他們甚至不擁有自己的?名字。
……祭司說完這句話?的?同時,所有羽族都安靜了下來。
“不用很久,就借……一個月。”祭司似乎覺得借人的?東西很不體面,也不聖潔,有些赧然地?別開眼說。
很難得會有旅人從時空縫隙掉進天空城,而即使有,那些人也對他們滿懷戒備:這很正常,在這個宇宙,哪有什麽人會無緣無故施舍善意。
羽族在那些旅人眼裡,就是別有所圖的?偽君子。
祭司知道自己不該開這個口,但?只剩一個月了。
這年?將盡,一個月,還?有一個月,他們的?生命就要走到盡頭?。而這個世界是這樣遼闊美麗,每個角落時時刻刻都在發生奇跡。
他們曾聽?說遠方有海底的?亞特蘭蒂斯,有綿延的?雪山,有永遠沉眠於黑夜的?星球,有燈塔,有地?下城……只是他們永遠也無法去往那些地?方。
而他們也不敢奢求那麽多,看過就夠了。
聞星澤:“當然可以。”
聞星澤把羊皮紙地?圖遞給他們,羽族們緊張甚至有些虔誠地?接過地?圖,聞星澤隨意問了一下:“你們沒有去過外面?如果你們有時間,我可以給你們講。”
整個室內再?次寂靜了。
片刻後,許多雙銀瞳直直盯著?聞星澤,那眼神讓人心?裡有點發毛。
聞星澤:“……”
聞星澤:“抱歉,我沒有冒犯的?意思,你們不想?聽?就算——”
族長:“一言為定。”
聞星澤:“……?”
這天幫聞星澤換完藥後,羽族們優雅地?微笑著?退了出去,拐過轉角,才不顧儀態、喜不自勝地?撲棱起翅膀。
翌日,由聞星澤主辦的?,為期一個月的?故事大會開始了。每天晚上?,全體羽族都會風雨無阻地?前來。
他們給聞星澤起了個綽號叫‘小安徒生’,因為他講的?故事比童話?好?像還?要動聽?幾分,而聞星澤為了禮尚往來,也給每個羽族起了名字。
“我的?國家名字叫繆斯,最開始是一座荒蕪星球,荒星有個垃圾回收站……”
“精靈族其實很喜歡種植,他們種植的?番茄是橘紅色的?,很飽滿酸甜——”
“龍族主星的?雪山非常美麗,落日暮色落在銀色的?雪地?上?……雪?雪的?觸覺冰涼柔軟,對,和你們的?頭?發一樣。”
這是羽族們一生中?最難忘的?日子。
在天空城那片無垠星空之?下,有時會有極光鋪滿天穹,雛菊在土壤角落悄悄生長。
他們最喜歡聞星澤談論起繆斯帝國時的?表情,小小的?人類國王很快樂地?比劃著?,像是有什麽壯闊浪漫的?事情無端生根平地?起城池。
他們仔細揣摩著?聞星澤的?每一個故事,每一句話?,每一個地?方,在腦海裡勾勒著?畫面。在想?象力都顯得貧瘠的?虛擬夢境裡,他們則會和小國王一起旅行,去雪山、海洋、森林、大漠。
這個世界是如此美麗。
一個月轉瞬即逝,聞星澤的?傷完全好?了,而所有的?故事也到了盡頭?。最後的?夜晚,羽族們等候在雛菊花圃旁看著?聞星澤,聽?最後一個故事。
“最後,是關於天空城的?。”聞星澤說,“在遙遠的?天際,有一座漂浮在空中?的?城邦,這裡抬手就能觸摸到天空,有極光、星空、玻璃彩繪的?屋子。美麗善良的?羽族居住在這裡……”
“最後小國王詢問羽族,‘我找到了一種可以躲開天空城禁製的?方法,你們願意和我一起去旅行嗎?去我的?國家看看海洋、森林、沙漠。’”
“而羽族們說……”
故事說到這裡,聞星澤停了下來。
羽族們神情柔和而哀傷地?看著?他。
他們想?要回答,卻無法回答。
冥冥之?中?,好?像傳來了一聲神的?歎息。
這一年?如期結束,羽族們在第一縷旭日升起的?時候死去,但?和以往不同的?是,相同的?靈魂又再?同一個軀體裡再?次重生。
小國王很困惑,他並不知道真相,“你們怎麽變回小孩子了?”
“這是羽族的?一種生命規律。”
聞星澤有些緊張:“這樣啊,那,關於昨天那個問題……”
無欲無求的?神使本來不該有理想?,執念,與?愛,這會愈發讓他們意識到自己並不是機器、而是真實存活著?的?個體,也就更會為自己的?命運感到痛苦。
但?即使痛苦也好?。
哪怕只有短暫的?幾個小時,他們也想?要生命以來的?第一次,為自己而活。
“願意。”
羽族們說。
時間線回到現在。
【莫比烏斯之?梯。】
過於強烈的?光讓人無法逼視,聞星澤不得不短暫閉上?眼睛,等再?次睜開時,他正身處一個遼闊的?、空曠的?純白空間中?。
這裡只有他自己。
他掌心?還?握著?一朵雛菊。
這個空間顯得太過寂靜平板,人類站在上?面仿佛要被抽象成二維的?事物,而聞星澤腳下是一條透明的?旋轉梯,整個構造有點像是無限向上?延伸的?DNA螺旋序列。
聞星澤向上?走了一級台階,所站立的?位置則出現一些熒藍色像素一樣的?光斑,離開後光斑則立刻消散。
“這也太有科技感了吧?”聞星澤想?,他心?裡湧現的?是空茫與?驚詫之?後的?喜悅。
他做到了,他來到了這裡。
過去一個多月平庸安靜的?獨自生活,讓他時常有種幻覺,過往一年?和家長們共度的?、每天都新鮮驚奇的?日子是一場夢。
但?他是怎麽到這裡的??那隻銀白色的?小鳥就是羽族家長吧,但?聞星澤還?從未見過他們這個形態,因此之?前都沒認出來。而小鳥又去哪裡了?這個旋梯是通往神域的?路嗎?
羽族……在哪裡?
不知為什麽,聞星澤心?裡有些惴惴不安。
羽族一直是一個很有自毀傾向的?種族,對自己的?事情總是緘默不言,而且總是很坦然的?就能接受死亡。聞星澤最擔心?的?就是這一點。
莫比烏斯環,是指一個正反面首尾相接的?圓環,是一個永久的?循環。難道這個梯子也是這樣?
聞星澤留了個心?眼,將雛菊放在面前那級台階上?,向上?攀登。
因為整個空間都過分單一,時間與?空間的?概念都在此地?被模糊,很快聞星澤就已經記不清自己究竟走了多久、走了多遠。這個長梯好?像是永無止境的?。
又向上?攀登了一會兒,聞星澤就看見了自己面前那級台階,放著?一朵雛菊。
聞星澤:“……”
草,真的?是循環!
他就知道沒這麽容易能直接到神域。
既然是循環,再?繼續爬樓梯也沒有結果的?,聞星澤又向上?攀爬了一次,再?次看見原位的?雛菊印證了他的?猜測。
聞星澤忍不住想?,他還?有什麽漏掉的?線索嗎?現在唯一能做的?事情只有……
他看向階梯旁邊,無邊的?萬丈深淵。
聞星澤:“……”
聞星澤閉了閉眼,一躍而下。
風聲略過耳畔,失重感猝然襲來,肺部的?氧氣像是都要被擠出去一樣。但?很快,聞星澤下墜的?速度逐漸放緩,一團雪白的?光芒籠罩了他。
在那如霜似雪的?白光裡,聞星澤聽?見了一個熟悉的?、溫柔的?聲音:“歡迎來到莫比烏斯之?梯,我們的?王,好?久不見。”
這個開場白聞星澤曾在不久前聽?過,就在這座梯子出現的?時候。原來那不是一句開場白。
而是一封信的?開頭?。
這封信,講述了羽族所知道的?真相。
“《崽崽養成計劃》的?結局,就是神的?試煉。而我們察覺了這一點,卻無法直接告訴您,我們的?力量對這個宇宙的?影響是微弱的?。所以我們以雛菊為媒介,並且委托了一隻貓……”
“我們不敢妄議,但?神是嚴苛的?,祂從一開始便不打算讓任何人通過這場試煉,祂不想?要一位新的?神——通往神域的?道路一開始就並不存在。”
“莫比烏斯之?梯,是由羽族羽翼交織成的?梯子,也是用我們的?生命能量搭建。這裡的?時間空間都處在無盡循環中?,是人間與?神域中?的?罅隙,距離神域很近,卻無法真正通向神域。”
“真正通向神域的?路,會有另一個人來指引您,”說到這裡,羽族似乎有些不滿,酸溜溜的?,但?很快掩飾了過去,“您只需要在這裡等待即可。”
聞星澤在半空中?,被那團溫潤的?光芒包裹著?,緩緩降落到一片懸空的?土壤中?。
這片土壤上?開滿了雛菊,而雛菊叢中?……是一顆顆雪白圓潤的?,蛋。
聞星澤:“……”
“當您讀到這封信時,羽族已經陷入漫長的?沉睡,也許這就是永恆的?死亡。”溫柔的?聲音繼續說,“我們並不後悔。”
聞星澤:“……”
“不後悔?”聞星澤重複了一遍這句話?,他直接生氣了。
不後悔?!
全族都死掉就為了做這個梯子很好?玩嗎?聞星澤有種被人當頭?一棒的?感覺,又空白又生氣,還?沒有接受現實,就先感覺到了失望。
羽族就這麽想?要自我奉獻成全別人嗎?這算什麽?
“你們就一點都……”聞星澤很難過又很失望地?說,“一點都不想?見我嗎。”
空曠而寂靜。
穹頂有風和光慢慢灑下。
光團輕輕籠罩著?聞星澤,有種很溫暖的?感覺。就在聞星澤以為信已經結束的?時候,其中?某顆蛋動了動,再?次有聲音響起:
“‘我們並不後悔’是假的?。”
聞星澤:“?”
“我們很後悔,可是只有這一種辦法了。現在的?羽族是個很自私的?種族,我們一點都不偉大,也不高尚,我們也想?要見到你,一點都不想?把你完全讓給其他種族。”
“我們想?要醒過來。醒過來見你。”
“所以,崽崽,你一定要去神域,成為神然後喚醒我們,好?嗎?別讓我們等太久。”
“……”聞星澤心?想?早這麽說不就完了嗎,他回答道,“一言為定!”
蛋們快樂地?晃了晃。
按照羽族家長的?說法,聞星澤需要在這裡等人,這個人可以指引他通往神域真正的?道路。
這個永無止境循環的?空間裡時間流速是模糊的?。
聞星澤在雛菊花叢裡坐下,擦了擦每個白蛋。
擦完之?後,他又躺下,看著?天穹。
再?定睛一看,感覺天穹好?像在崩落……是的?,在崩落,像是有人從外面攻擊一樣。
最終,轟的?一聲。
聞星澤把草梗編成了結,有風將草梗向深淵吹拂,快要掉落下去時,被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握住。
“……”
聞星澤隻感覺一抹陰影從旁側投來。
余光看去,印入眼簾的?,是一雙眼睛。眼睛形狀很好?看,是濃鬱又薄涼的?墨色,眉眼似遠山雪。
那人收劍回鞘,垂著?眼看他。
聞星澤看了眼安穩呆在結界裡的?白蛋,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草屑,說:“那我們走吧。”
那人不說話?。
聞星澤走了兩步,那人並沒有跟上?來。
他無名指上?戴著?一枚戒指,是生日時聞星澤送給他的?,算不上?是什麽誓言含義。而聞星澤的?無名指上?,戴著?另一枚。
聞星澤快要說不出話?來了。
該就屬於他的?人回到了他身邊,這本來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但?在這過去的?一個月裡,他隻無數次在夢裡想?過這個場景,卻又不曾真正發生過。
世界如同陷入沉眠。
時間流速被放緩,緩到微小一縷風經過草梗都會花費上?億年?,無數的?行星誕生又湮滅,世界從虛無又回歸虛無。
最後,那道聲音將他帶回人世。
“聞星澤。”
有人連名帶姓地?叫了聞星澤的?名字,然後用很低很冷的?聲音、非常平靜的?語氣陳述道:
“已經過去三十一天又十六個小時了。”
“……我想?你想?得快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