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枕流看著夜風來來回回地吹起尹樂天頭頂的短發, 尹樂天蹲在那一動不動的樣子讓他想到了自己。
那時候他爸媽鬧離婚,他放學回家在門口就聽到摔鍋砸碗的聲音,果斷地扭頭就跑,跑了很遠發現沒地方去,在個沒人的小公園沙坑旁蹲著。
像條狗一樣。
方枕流拿起毛巾蓋住頭,沉默地坐到自己的床上擦頭髮, 擦到一半聽到陽台門打開的聲音,他回過臉,見尹樂天很快地閃進了洗手間,連個背影都沒留給方枕流看清楚。
方枕流煩悶地擰起眉,不會真哭過了吧?
樂天在衛生間瘋狂漱口, 聞了聞身上的襯衫, 絕望地發現還是有一股炸雞味, 沉痛道:“媽,我怎辦?”
系統:“……擇日不如撞日, 不如你今天就自鯊吧……”
樂天:“嗚嗚嗚,我不想死, 我還想吃炸雞……”
系統:……煩死了啊啊啊!
樂天隻好把衣服全脫了放水盆裡泡著順勢洗澡,水一開,樂天:“咦, 忘了拿衣服。”
系統:“……”感覺是故意的。
樂天真不是故意的, 他不會乾崩人設的事, 尹樂天的個性不會主動讓方枕流幫忙拿衣服的。
反正方枕流洗完也會下去訓練, 樂天心想應該碰不到他, 於是洗完之後心安理得地直接從浴室裡走了出來。
靠在床上假裝玩手機實則一直盯著浴室門口的方枕流看到浴室門打開的一瞬間,腰下意識地直了起來,隨後映入眼簾的畫面讓他頭腦一片空白。
浴室裡只剩一塊乾毛巾,樂天罩在了頭上,漫不經心地擦著濕發,系統因為跟方枕流一樣震驚選擇了閉麥。
當樂天仰起頭髮現方枕流坐在床上正目瞪口呆地看著他時,樂天:“……”
方枕流:“……”這人好白。
兩人對視了足足一分鍾,方枕流才尬得慢慢轉過了頭,並且悄悄紅了小耳朵。
樂天:“系統,你相信嗎,這真的是緣分。”
系統:“……”說不出話。
樂天盡量鎮定地走到床邊,默默掀起被子先躲了進去。
方枕流腦子裡全是亂的,他長這麽大,第一次看到除自己以外男人的身體,還是光著的,衝擊力不可謂不大。
尹樂天外表看上去就挺消瘦,脫了以後倒也沒有瘦得難看,骨肉勻停蒼白得毫無血色,身上流動的青紫血脈都纖毫畢現,還有……方枕流越想越覺得腦袋發燒,怎麽會有男人是粉色的,媽的,就這種粉色能搞大人的肚子?
方枕流悄悄轉過臉,發現尹樂天已經鑽在了被窩裡,灰色的被子沒有蓋全,只露出一點白色的背脊,被窩裡的身影微微一彎,長腿上下一踩,方枕流猜測他在穿內褲。
想留下來說句對不起,反而造成了現在這樣尷尬的境地,方枕流煩悶地直接下了床,聽到他下床的聲音,被窩裡的人明顯頓住了。
方枕流直接穿著拖鞋下樓了。
樓下宋和還在直播,沒吃完的炸雞隨手放在桌上,見方枕流下樓,忙招呼道:“方哥,吃炸雞嗎?教練給我買的哦~”
方枕流拉椅子的動作頓住了,怪不得他剛剛在房間裡聞到一股奇怪的味道,瞥眼過去,宋和吃得邋遢,啃了一半的炸雞也放在一邊,雞肉粉嫩粉嫩,炸得剛好。
“不吃。”方枕流硬邦邦道,坐下直接開遊戲。
宋和見怪不怪地轉過臉,“哎,我要是像你這麽自律,我也能有八塊腹肌。”
方枕流立即聯想到剛剛所看到的那具身體,沒有腹肌,腰身依舊纖細流暢,方枕流煩道:“打遊戲別廢話那麽多。”
宋和捂住麥克風,低聲道:“哥,我直播呢。”
彈幕已經在刷方枕流的名字了,當然沒人罵他,都在刷方哥好A,兩人好有愛。
方枕流抿著唇不說話了。
樂天在被窩裡穿完褲子,悻悻地起來又穿好衣服,不爽道:“他還有心情下去打遊戲?!”
系統:“……不然呢。”
樂天:“至少也該擼一把尊重一下我!”
系統:……少擼點吧。
樂天換完了衣服,把陽台的垃圾也順便扔在了宋和房間的垃圾桶裡栽贓嫁禍,反正宋和現在跟經理住一起,特別放飛自我,滿屋子的食物味道,不會察覺出異樣。
站樓梯口往下看了一眼,樂天發現其余隊員全在電腦前訓練了,除了余飛翔。
方枕流心緒不寧,又在遊戲裡犯了個失誤,忍不住罵了一句‘我操’。
似有所感,方枕流抬起頭,正與站在樓梯口的尹樂天眼神相對,尹樂天依舊一臉淡定,因為居高臨下,吊燈就在他頭頂,雪白的面孔鮮紅的唇,燦爛的燈光為他加冕,像個高高在上的王。
方枕流主動避開了目光,他現在看到尹樂天就無法避免地想到他媽的這個男人竟然是粉色的!
樂天:“他臉紅了。”
系統:“那是因為尷尬。”
樂天:“不,是因為愛情。”
系統:“……”是因為你在做夢。
樂天欣賞了一會臉紅紅的可愛小方,從容地轉過身上樓敲了敲余飛翔的門。
裡面傳來余飛翔煩悶的聲音,“門沒鎖。”
樂天擰開門,余飛翔正悶著頭坐在自己床上用筆記本看動漫,見進來的竟然是尹樂天,而不是他的室友陳雪青,忙猛地合上筆記本屏幕,“怎麽是你?!”
“怎麽不是我?其他人都在訓練。”樂天心想小夥子長得虎背熊腰居然愛看蘿莉番。
余飛翔臉都黑了,“我今天休息。”
“我們談談。”樂天搬了門口的小凳子坐到余飛翔床邊,他個子不算高,一米七多,尤其在人高馬大的余飛翔面前坐著,頭髮半濕不乾,看上去完全不像二十八歲的人。
余飛翔挪開眼神,別扭道:“談什麽?”
樂天道:“我覺得你很猛。”
余飛翔差點人沒被嚇傻,那片薄唇冷淡地吐出這樣莫名其妙誇獎他的話,余飛翔差點沒懷疑自己是不是因為太惱火了所以在做夢,他愣愣道:“我猛?”
“你第一年在乙級聯賽打比賽的時候,經常一個人殺穿一條線,”樂天把收集到的資料情況如實地闡述,“周冬半年前請的我,我要求他必須簽到你才同意回國。”
余飛翔瞪大了眼睛,他本來就五官寬闊,眼睛一瞪幾乎要脫窗,“你、你簽的我?!”這不可能,他怎麽從來沒聽說過?!
樂天又有點犯煙癮,左右環顧了一下,看到床頭有顆薄荷糖,拿了起來,“我能吃嗎?”
余飛翔:“……你吃吧。”他還沒從震驚中回過神。
樂天撕開糖紙,將清涼的薄荷糖含入口中,感覺稍微好受一點,繼續道:“我看了,國內最有carry能力又最便宜的上單就是你。”
余飛翔:“……”
樂天看著他滿臉無語的模樣,微微笑了笑,他一笑,臉上的冷淡疏離就散了,極為溫柔的模樣,“你和陳雪青是我親自點名要的,下路組是分析師團隊找的,打野……”樂天低頭,硬糖在他嘴裡‘咯噔’轉個圈,“就算是贈品吧。”
整個團隊最有價值的選手在尹樂天口中不過就是個贈品,余飛翔不得不承認他有爽到。
其實在加入KW之前,余飛翔大部分的職業生涯都耗在了乙級賽事中,他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天生倒霉,跟隊伍打了兩次晉星賽,兩次都失敗,好不容易有甲級俱樂部簽了他,俱樂部又買了個外援,結果他倒成了個替補。
加入KW之前,他已經足有半年沒打過正式比賽。
半年的空窗期之後加入KW,他的心態也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因為戰隊核心現在是打野,上路的作用就是給打野當狗,猥瑣發育,防止對面來入侵野區,還有聽方枕流的指揮去入侵對面。
總之,余飛翔自己也不得不承認他早就失去了作為上單的carry能力。
余飛翔很艱難地說道:“我carry不了比賽。”
“不可能,”樂天斬釘截鐵道,“你絕對有carry比賽的能力。”
余飛翔有點被激怒,他猛地推開手中的筆記本,惱火道:“我說了不行!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
樂天:男人怎麽能說自己不行啊小夥紙。
樂天靜靜地看著冒火的余飛翔,他的眼神像一汪涼水澆在余飛翔的頭上,余飛翔忽然心裡湧出一股無法解釋的難過,尹樂天憑什麽這麽相信他,連他自己都已經不相信自己了……
“你來KW真的是來混日子的嗎?”樂天淡淡道。
余飛翔一言不發。
樂天道:“如果要混日子,替補不也挺好,原來戰隊成績不錯,工資照發,為什麽不留在原來的隊混日子?”
“KW隻給了你前戰隊三分之二的待遇,為什麽願意來?”
樂天嚼碎口中的硬糖,望著眼圈漸漸紅了的余飛翔,“因為你想上場打比賽。”
“上場打比賽,就是為了贏。”樂天一字一頓道。
余飛翔出道的時候的確是carry激進型上單,與他的脾氣類似,在線上屬於一言不合就要追著對面砍的類型,他不怕死,也敢秀,不是你殺穿我就是我殺穿你,沒有什麽和平發育,只有你死我活。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也許是當教練跟他說‘穩一點,等隊友C’的時候,也許是黑粉作出‘腦癱上單暴斃十連剪輯’的時候,也許是當他自己都覺得上單是孤兒路的時候……
什麽時候開始,忘了初心呢?
余飛翔面色越來越紅,臉上的肌肉滾動,額頭上青筋暴起,慢慢低頭用雙手抱住了頭,低聲道:“我還是想打比賽,我還是想贏……”
雖然假裝無所謂,假裝不在乎,假裝猥瑣發育靠隊友躺贏也很開心,但他真的很懷念那個當初一往無前上路殺神的自己,那是他打比賽的初心,我要以上路戰神之名讓對面顫抖。
“上路不是孤兒,”樂天輕拍了拍他寬闊的肩膀,“我們的冠軍隊伍需要一個上路的神。”
足足有一米八個頭的大男孩哽咽出了聲,“教練,我怕我做不到。”
樂天輕笑了笑,“我知道你可以。”
“為什麽相信我?”余飛翔抬起頭,眼圈通紅,漆黑的眼珠泛著淚光。
樂天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他看上去瘦削而頹廢,眼睛卻是亮得驚人,“因為我相信這個遊戲不會辜負一個在替補席還排位到凌晨三點的人。”
余飛翔替補半年,沒上場打過一出場比賽,卻沒有一天偷懶過排位,甚至比所有正賽隊員還要努力,他原本以為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會在意會看到他的堅持。
原來是有的。
余飛翔滾了滾喉結,啞聲道:“如果我做不好?”
樂天淡淡道:“那就退役。”
余飛翔瞬間怔住。
樂天凝視著他的眼睛,“如果做不到我所期望的就退役,怎麽樣?敢不敢?”
余飛翔的心口驟然湧上一股熱血,脹得他心口發疼,他擲地有聲道:“我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