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內有三個人,但卻仿佛只有一個人。
程梨在鄉下長大, 說話總是格外大聲, 嘰嘰喳喳地與程樂天說話,她瞧什麽都新鮮, 坐上車,光這車的問題都問過好多, 自以為小聲地問程樂天:“他是你的車夫嗎?”指了指前面開車的杜雲棠。
嗡嗡的聲音傳來,杜雲棠滿臉麻木, 連辯解也無, 他腦子裡現在太亂,但又在開車偏不能分心思去想, 所以心裡亂成了一團。
他聽到程樂天輕而緩地說道:“他是我的朋友,最好的朋友。”
杜雲棠眉頭微微皺起。
“哦,”程梨拉住程樂天的手,“程哥哥,你手好涼呀。”
樂天低聲道:“天生的。”
“沒事兒,我手熱,以後我給你暖被窩。”程梨揚起臉道,這些都是奶奶教她的。
杜雲棠握著方向盤的手驟然收緊。
樂天摸了摸她油光水滑的大辮子, “嗚嗚嗚,女兒太可愛了, 我想跟她一起睡。”
系統:“……你當個人吧。”
程梨全然不知當媳婦是什麽意思,她隻知眼前這個溫柔淺笑的程哥哥瞧著就很可愛可親。
到了公館之後,程梨更是驚了, “程哥哥,這太漂亮了。”她撒著歡一樣跑進了屋。
杜雲棠下車,站到程樂天身邊,淡淡道:“就這種沒見過世面的野丫頭,你也討來做媳婦?”
樂天順下眼,“我這樣的人,還苛求些什麽呢?”
“胡說什麽,什麽叫你這樣的人?你有什麽不好,”杜雲棠握住程樂天的肩膀將他轉過身面對自己,“我不要你這樣貶低自己,你值得更好的人。”
“程哥哥,你這兒還有隻貓呢!”程梨跑出來,卻見兩人站得很近,杜雲棠幾乎是半摟著程樂天,疑惑道,“你們怎麽不進來?”
程樂天轉過臉,忙道:“就來。”兩手拂開杜雲棠的手往程梨那走去了。
程梨親熱地勾上他的手臂,本能地對杜雲棠產生了些敵意,轉過頭對杜雲棠吐舌頭做鬼臉,杜雲棠冷冷地看她一眼,程梨嚇了一跳,靠在程樂天肩頭道:“程哥哥,那人瞧著好凶。”
“杜公子是好人。”程樂天這時才回了頭,“雲棠,快進來。”
程梨在樓下像小鳥一樣到處飛來飛去地看,抱起小貓貓又‘蹭蹭蹭’上了樓。
樂天與杜雲棠坐在沙發上,樂天微笑道:“家裡多個人,熱鬧多了,心裡也踏實。”
杜雲棠一手放在樂天身後的沙發上,兩隻腳翹了個二郎腿,手指微微撚著,心已慢慢沉了下來,“你上回說心裡有人了,就是這村丫頭?”
“自己的媳婦,總得放在心上。”樂天輕聲道。
杜雲棠的臉色變了。
一個鄉野丫頭,看不出標致,又粗俗又野蠻,哪裡配得上程樂天?程樂天看中他那情有可原,他杜公子是多少人眼裡的夢中情人,看上那野丫頭?杜雲棠不服,他這輩子還沒被人比下去過。
“而且,杜老爺子也總算能不多心了。”樂天毫不猶豫地給杜老爺子插了一刀,他沒有尊老愛幼的習慣,隻喜歡睚眥必報。
杜雲棠沉聲道:“他管不著。”
“你回去吧,有程梨在。”樂天道,趕緊回去收拾那個老爺子。
杜雲棠走了,樂天才把程梨又叫下來,“阿梨,我能叫你阿梨嗎?”
程梨眨巴著眼睛,“程哥哥想怎麽叫我都可以。”
“以後你就是我名義上的媳婦,私下裡就像你叫我一樣,把我當作哥哥,”樂天柔聲道,“你今年十六,正是上學的年紀,過了年我送你去棉城的女子學校。”
程梨滿臉的莫名,“程哥哥,什麽意思,我聽不懂。”
“家裡人是不是讓你聽我的話?”樂天摸了摸程梨油亮亮的辮子,程梨點了點頭,“那就聽話。”樂天溫柔道,“程哥哥會讓你過上好日子的。”
這句程梨聽懂了,她重重地點了頭,“好!”
“阿梨,我有點餓……”
“我去做飯,我都會,城裡的東西我也會使,我學過。”
程梨馬上去就廚房搗鼓了。
樂天一掃柔弱,美滋滋地在沙發上攤開了手腳,“哎,這小日子,舒服舒服。”
系統:“……”
杜盛明正在他姨太太的小公館裡分戒指,“都有,一人一個。”
姨太太們上前拿了,嘴上卻不高興,“這都不一樣大,三少爺偏心。”
杜盛明一個頭兩個大,指著自己腫起的臉道,“為了給你們買這些戒指,老子還挨了打,不要拉倒,一個個戴的都那麽難看,手指全豬蹄子一樣,還沒程樂天一個男人戴的好看……”
“哎呀,二少爺。”一個姨太太正比劃著,瞧見了站在門口背著光的杜雲棠,嚇了一跳。
杜盛明聽到‘二少爺’,氣惱道:“就是杜雲棠那王八蛋打的!”
“我是王八蛋,你是什麽?”杜雲棠已走到了杜盛明身後,杜盛明跑都來不及跑,領子就被杜雲棠拽住了,忙搓手討饒道:“二哥我錯了,我胡說八道我嘴上沒把門。”
杜雲棠神情淡淡道:“確實,欠收拾。”
杜雲棠二話不說,當著五個姨太太的面開始揍杜盛明,姨太太們叫得此起彼伏,又一個都不敢上去攔,因為不落忍全都躲得遠遠的。
“二哥饒命啊!”杜盛明抱頭鼠竄,又因為實在體力有限,被杜雲棠堵到了桌子底下,痛哭流涕道,“二哥我不敢了。”
“你不敢?”杜雲棠身上因為高強度運動出了點汗,身上的大衣倒還絲毫不亂,一腳往杜盛明撅起的屁股上招呼,杜盛明‘嗷’的一聲,顧頭不顧尾,趴在地上哀哀哭泣,“二哥,我真的不敢了。”
“出來。”杜雲棠蹲下身,對著抽噎的杜盛明獰笑道,“你不出來,我一把火把你這公館燒了。”
方才姨太太們事不關己,全圍在遠處瑟瑟發抖,現在與她們有關了,一個接一個喊出聲了,“三少,你快出來呀!”
杜盛明心道:娘希匹,幾個小娘們一個都靠不住,全他媽要爺死。
杜盛明委委屈屈地爬出來,頭剛從桌子底下冒出就被杜雲棠薅住了,又是哭得驚天動地。
杜盛明一路被杜雲棠打回杜家,成了一道漂亮的風景線。
“爸,救命啊爸!”杜盛明連滾帶爬地跑進杜家,看到杜老爺子跳起來就往他身後鑽。
杜老爺子見他鼻青臉腫頭髮凌亂,怒道:“怎麽回事,誰打的?!”
“我打的!”杜雲棠走進屋,他進了屋把大衣脫了,又將西裝又脫了,邊解襯衣的扣子,對臉色鐵青的杜老爺子道,“我原本是想宰了你的姨太太,但一想,女人沒了你還能再找,思前想後還是將你的兒子宰了,你會稍稍心痛一些。”
杜老爺子氣得腦袋上能出氣的恐都要冒煙了,臉色脹得紫紅,“逆子!逆子!他是你兄弟!”
“程樂天是我朋友,”杜雲棠把袖口捋到手腕處,露出結實的胳膊,“我今天就讓你看看,動我朋友的下場。”
杜老爺子一共有三個兒子,他的大兒子杜永源二十多年前因為飛機失事,一家三口都沒留下,杜老爺子只剩下了兩個兒子。
二兒子杜雲棠既有才乾又有手腕,除了缺少一點魄力,堪稱完美。
三兒子是個文不成武不就廢物,但好在今年給他整出了沒出生的小孫子。
兩個兒子各有各的痛處,也各有各的好處。
但現在二兒子在他面前摁著老三打,老三哭嚎求饒,求他這個爸施以援手,他卻毫無辦法,拄著文明棍重重地敲擊地面,“杜雲棠,你要逼死我這把老骨頭才甘心嗎?!”
“那你呢?你要逼死程樂天才甘心嗎?”杜雲棠也終於打累了,拽著還在嗷嗷大哭的杜盛明,眼神又冷又利,“你兒子的命是命,別人的命就不是命?”
杜老爺子雖然也知道自己有錯在先,卻還是不服,“我給他找個媳婦,有什麽不好?”
聽到‘媳婦’這兩字,杜雲棠就來火,回頭又給了杜盛明一拳,轉頭對杜老爺子含笑道:“那我也給您找幾個媳婦?我知道您偏愛表子,含煙巷那有幾個跟您差不多歲數的,退了休也沒地過活,都送過來給您了。”
他雖是含著笑,杜老爺子卻是背脊都發抖了,杜雲棠此刻的模樣與杜老爺子的父親,老杜先生真是如出一轍。
杜家兩百多年基業也並非一帆風順,亦是有起有伏,到老杜先生那時候已經很艱難,老杜先生毫無底線,乾一些不法的勾當才重新又起了家。
那時杜家別說是棉城,在整個大陸都可以算得上是呼風喚雨。
也許是做多了缺德生意,老杜先生膝下子嗣單薄,隻留下一個偏向於木訥的杜老先生,杜老先生守成不易,經營杜家到現在無功無過,就是為下一任繼承者犯愁。
雖他自己並不是什麽了不起的人材,卻對人材也有自己的鑒別。
杜雲棠當然是好,只可惜小時候受了西方那些什麽愛與和平的教育,偏向於溫文儒雅紳士一流,杜老先生深以為憾,認為要當一方巨鱷必定要狠,杜雲棠不狠,至多與他一樣,做個守成之主。
今日杜老爺子終於感受到了杜雲棠身上的狠勁。
穿著文明西裝,受著西式教育,杜家人狠辣的血脈也還是在杜雲棠身上覺醒了。
杜老爺子沒想到他多年打壓杜雲棠也沒激出的血性,竟由一個小小的戲子給激發出來了,心中不知是喜大過於悲還是悲大過於喜。
杜老爺子深吸了一口氣,“雲棠,這件事是我錯了。”
杜雲棠松了手,杜盛明頭往後一仰,磕在台階上‘咚’的一聲,又是嗚嗚嗚地哭。
杜雲棠站起身,因站在台階上顯得格外高大,整個杜家都在他腳下一般,他冷道:“您老了,杜家該換個人管了。”他不是以征求的語氣,而是宣布,是命令,他話音落下的那一刻,這就已經是既定的事實。
杜老爺子張了張口,竟是露出了一個模模糊糊的笑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