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樂天的眼神很空,無悲無喜, 不生氣也不傷心, 甚至連疑惑也無,靜靜地看著夏鈞, 夏鈞被他看得怒火慢慢熄滅,又從憤怒的灰燼燃燒出深切的悲哀。
原來真的有人是沒有心的。
夏鈞忽然俯身啃咬住關樂天的嘴唇。
關樂天依舊沒有反抗。
夏鈞沾了血絲的唇貼在關樂天淺淡的唇邊, 低聲道:“他讓你做什麽你就做什麽?”
關樂天平靜道:“是。”
夏鈞道:“為什麽?”
關樂天道:“沒有為什麽。”
這是一種從極度的痛苦中訓練出來的深入骨髓的本能,服從, 就能獲得安寧。
屋內彌漫起窒息般的寂靜, 夏鈞深深地凝視著關樂天,“關老師, 換個主人吧,我不會讓你疼。”
關樂天長長的睫毛扇了扇,輕聲道:“你不配。”
夏鈞的瞳孔猛縮,關樂天已經伸手猛地掀翻了他,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躺倒在地的夏鈞,冷淡道:“你和他,都不配。”
樂天:哼,爺很高貴, 你們不配。
夏鈞一時怔住,看著關樂天慢慢也走出了這間屋子。
樂天裝逼一時爽, 關上門之後又激情後悔,應該先打完那一炮的!
夏鈞這個人太聰明太高高在上,比起關樂天這種先天心理有缺陷而懵懵懂懂冷心冷情的人, 他是明知人心如何,偏看不起,偏要玩弄。
關樂天不狠狠打一下他的臉,他就不會正視關樂天作為‘人’的存在,而隻把他當成與K鬥法的工具人,某種意義上,夏鈞與K的確相似,正與邪本來就只在一念之間。
夏鈞發現關樂天不見了,從那天跨出他的那道門開始,關樂天就從這個城市消失了。
夏鈞來不及整理自己對關樂天的心情,城市裡悄無聲息的屠殺已經開始,許多上層新貴或是被謀殺或是遭到了意外身亡。
偵探辦公室內,周越把材料遞給夏鈞,“五起了,算上剛開始的錢志輝那一例,加起來是六起。”
如果把夏鈞之前一起交給他的也算上,那將會是一個更可怕的數字。
夏鈞將五起案子的資料逐一快速翻閱,格外留意了其中兩起槍殺案,在看到凶手的風格與關樂天不相符合時,心裡稍松了口氣。
夏鈞從口袋裡摸了煙,遞給周越一支,兩人在幽靜的辦公室內抽煙,周越用大拇指刮了刮眉毛,低聲道:“怎麽說?”
“他們在暗,我們在明,等著吧。”夏鈞吐出一口煙霧,淡淡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這麽多人死了,總有人獲利。”
周越叼著煙,垂著頭,面上神情嚴肅,“說實話,死的都是些有錢有勢成天薄削民脂民膏的資本家和蛀蟲,沒一個乾淨的,但老子他媽的還是不能忍,把我們警察當什麽,眼裡還有沒有法律!”
夏鈞在讀書的時候就曾與周越因為人治與法治爭辯過很多次,對周越過剩的天真與正義感從來嗤之以鼻。
一直到大學畢業後,兩人一個成了隨心所欲的偵探,一個成了一板一眼的警察,依舊理念不合。
夏鈞總認為自己是對的,在他看來法律的意義在於約束蠢材,而像他這樣的聰明人法律即是一種不必存在的束縛,他一直對自己的觀點堅信不疑,他的眼裡與K一樣沒有法律。
夏鈞陷入了沉默,對周越道:“我想查一個人。”
周越嗤笑一聲,“你想查的人還有查不到的?”
“查不到,當時只有紙面文書資料,要通過你去調。”夏鈞道。
周越抬眼,熬夜的眼中血絲遍布,“難得你也有求於我,說吧,誰?”
夏鈞掐了煙,道:“我等會把資料傳給你。”
周越要回局子前,夏鈞對他道:“你們內部有鬼。”
“我知道。”周越揮了揮手,過長的頭髮凌亂的像雜草,“等我消息。”
雨季快要來臨,天空又開始變暗,周越急急忙忙地跑向車站。
夏鈞看著周越離開的背影,腦海中迷迷糊糊地浮現一個修長身影,灰襯衣黑西褲,撐著一把大傘,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
夏鈞的心口又開始悶了,自從關樂天消失以後,他的心情就變壞了很多,半夜醒來時看著身邊空空如也的床鋪再也無法入眠。
到底誰的溫柔攻了誰的心?
天幕響起一道炸雷,滂沱的大雨終於落了下來。
夏鈞在辦公室裡等了快一個多小時,周越終於打電話給他了。
“這個關樂天不就是那個老師,你找他的資料幹什麽?”周越拿著手機,小聲道,“是不是跟案子有關?”
夏鈞道:“不是。”
周越擰眉道:“那你查人家幹嘛?這可是越界的,你懂不懂,我不能給你了。”
夏鈞道:“我對象,吵架了,人跑了。”
周越:“……”
“我操!”周越興奮道,“我就說你不對勁,上次你還不承認,等著我給你傳過來,你幹什麽了把人嚇跑了?”
夏鈞看著文件慢慢傳輸過來,又給自己點了支煙,漫不經心道:“因為我活不好。”
周越:“……”處男的悲哀。
網速很慢,大概是周越那一頭的問題,夏鈞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文件慢慢打開,煙都快燒到指尖了才低頭甩手掐了煙。
內部的文書記錄果然詳盡多了,幾乎是將關樂天這個人明面上的所有資料都一清二楚地呈現出來。
夏鈞看到‘其生父關平為乾警時’神思一震,因為心口發悶而不得不仰後深吸了一口氣才坐直了繼續看下去。
關樂天的原生家庭是個看上去很美滿的家庭,爸爸是警察,媽媽是護士,有個大他九歲的哥哥,家裡因為超生,父親被貶了職,從一線調了下來,之後從事單位內的文書工作。
關樂天與父親長得有七八分相似,關平也是一樣俊秀斯文的青年,眼神生機勃勃,穿著製服正氣凜然。
夏鈞忍著心緒的波動將關樂天三歲之前的事潦草看完,兩歲去醫院確診了情緒認知障礙,父母一直帶他去參加各種各樣的矯正課程,一直到三歲時進入福利院。
周越發過來的資料中有幾張合影,其中有一張像是夏天拍的,照片上的孩子包括當時的福利院院長都穿著夏裝,唯獨關樂天穿著長衣長褲靜靜地站在相片的最左側。
他看上去大概也就十三四歲,修長纖細,白淨秀麗,在暗黃的照片裡仿若一朵出塵的白玫瑰。
夏鈞看著照片上的關樂天,發現他眼中的冷漠已初具現在的雛形。
夏鈞從錢包裡拿出關樂天三歲時的照片對比。
兩張照片單獨來看,關樂天的神情都是顯而易見的與常人不同的疏離,但放在一起看,夏鈞很明顯地能感覺到三歲時的關樂天眼神雖然空洞但並不疏遠人。
有人在這張白紙上重重地塗抹上了黑暗的顏色。
夏鈞望著這兩張照片,胸膛裡湧起陣陣惱怒,如果是他遇見了少年時的關樂天,他絕不會這麽做!
這個念頭一出,夏鈞本人都怔住了。
周越又打電話過來了,“哎,別說我不把你當兄弟啊,你對象我找著了,人在北泉碼頭,我可是替你調攝像頭找的,這算違規。”說完他自己都笑了,這兩年與夏鈞越走越近,違規的事越乾越多。
夏鈞道:“謝了。”掛了電話,立刻開車去了北泉碼頭。
北泉碼頭在市區左,夏鈞調動自己剛剛查閱資料的記憶,發覺北泉碼頭與關樂天讀的中學非常近。
樂天撐著傘滿目蒼涼。
主動放棄性生活的他得到了系統的關愛,告訴他沒人監視他,於是他最近放飛自我,瘋狂大吃大喝,關樂天記憶中北泉碼頭有一家紅豆餅巨好吃,他越想越流口水,冒著大雨來吃結果發現紅豆餅鋪子關門了。
樂天仰起頭,望著和諧旅館的招牌快哭出聲了,“媽媽,我想吃紅豆餅。”
系統:“乖,媽媽帶你去吃別的好吃的。”
樂天嘟嘴,“媽媽我愛你。”
系統:“……差不多就行了。”傻X。
夏鈞坐在車裡看著關樂天撐著傘仰著頭,他看不到關樂天的表情,隻從修長的背影中也看出了孤寂。
漫天雨幕下,街上已經沒有行人,雨點猛烈地打在車窗上,雨刷不緊不慢地刮著,前面人的身影朦朦朧朧,霧裡看花。
關樂天轉過臉似乎要走了。
夏鈞立即下車,三步並作兩步地上前拉住人,關樂天側過臉見是他,低聲道:“有事嗎?”
大雨如瀑,夏鈞臉上都能感覺到雨絲打在皮膚上的刺痛,他捋了一把濕發,在雨中微笑道:“關老師,我在淋雨。”
關樂天撐著傘不為所動,沒有半點要給夏鈞也撐傘的意思。
夏鈞面上笑容愈深,“這個時候你應該把傘分我一半。”
關樂天盯著他,良久才將傘慢慢傾向他。
在關樂天將傘傾向他的那一瞬間,夏鈞一個箭步上前,捧住關樂天的臉吻了下去。
關樂天沉穩地抓著傘,微微仰起頭,睫毛輕扇,沒有反抗也沒有迎合。
夏鈞放開他,又抹了把臉上的雨水,笑道:“關老師,都到地方了,賞個臉吧。”他一手指向兩人身側的小旅館。
旅館老板娘沒想到這麽大的雨還有生意,還是兩個男的,長得還那麽帥,老板娘對著渾身濕透的夏鈞擠眉弄眼道:“帥哥,你們要一間還是兩間?”
“一間。”夏鈞撣了撣風衣上的雨水。
關樂天站在門口收傘,修長的手指慢條斯理地把傘上的褶皺整理得平平整整,再慢慢卷起。
夏鈞瞥了他一眼,低聲對老板娘道:“老板娘,你這裡以前是賣什麽的?”關樂天站了那麽久,不會是來找旅館的。
老板娘道:“喲,你是不是和平中學的學生呀,最近好多以前的學生來我們這裡找要吃紅豆餅,賣紅豆餅的老板年前腦溢血去世了哇,本來是開在我們門口的,現在老頭子一走,我心裡也挺難過的,賣了好幾十年了。”
夏鈞心臟微微抽疼,轉臉望向收好傘的關樂天,面容白皙俊秀,不染塵埃,沉靜地對他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