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稟成扶著謝樂天上樓,心裡很平和, 謝樂天與宋慈這樣慘烈地翻臉了, 就再沒有言和的機會,他也不會擔憂自己莫名其妙成了兩人之間的犧牲品, 以後謝樂天與宋慈會鬥到底,他站在謝樂天這一邊, 會得到謝樂天非同尋常的信任。
謝樂天一言不發地由何稟成扶到了房門口,他停下了腳步, 冷冷道:“滾。”
何稟成愣住, “謝主席……”
謝樂天直接回過身給了他一耳光,胸膛艱難地起伏著, “吃裡扒外的東西,給我滾——”
何稟成又羞又惱,大聲道:“你們兩個都拿我當棋子,我有的選嗎?!”說完,他狼狽地轉身跑下了樓。
謝樂天拄著手杖快暈過去,“系統,我的芭比寶貝兒沒事吧?”
系統:“他是男主,當然沒死, 也就疼得死去活來而已,問題不大。”
樂天:……對8起。
謝樂天輕咳了一聲, 敲了敲手杖,幽靈般的傭人立即出現了,“先生。”
“下去, ”謝樂天垂著臉,慘白的臉色浮現一絲若有若無的苦笑,“把院子裡的大衣撿回來。”
謝樂天最恨的就是有人在他背後‘耍花樣’,宋慈安插何稟成在他身邊,等同於觸了他的逆鱗,更何況謝樂天還一無所知地跟宋慈毫無顧忌地上床,那種被愚弄被欺騙的感覺足以逼瘋謝樂天。
他從來不相信任何人,是宋慈強硬地闖入他的世界,一遍一遍地說‘我愛你’,令謝樂天也產生了‘或許他是真的愛我’的錯覺。
到頭來,原來全是欺騙。
謝樂天怒火上湧理智喂狗,發了狠地要把宋慈鬥垮。
宋慈受了槍傷,硬熬著讓醫生取子彈縫合傷口,醫生都看著覺得疼得手抖,宋慈也是人,他也疼,他疼得想大叫想大哭,但他沒有,疼到了極點,人都恍惚了。
謝樂天到處收集他的材料想直接把他從位置上拉下來,嚴冬人雖然傻,倒還是很聽話,主要是看了宋慈那晚上淒慘的景象,對宋慈莫名產生了一點同情。
其余人受傷的時候,嚴冬也未必會那樣震撼,只是——那是宋慈啊!無堅不摧的宋慈。
嚴冬把外頭髮生的事老老實實地告訴了宋慈,宋慈蒼白的臉在窗外的日光映照下幾乎透明了,他淡淡道:“不用管他……先過年吧。”
嚴冬垂著手,悄悄慫恿道:“那何稟成?”
宋慈閉上眼,濃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濃重的陰影,“……先過年吧。”
嚴冬不說話了,宋慈這樣灰心的模樣,他可真是從來沒見過,心裡反而對宋慈感到更怕了。
不是有句話說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嘛,宋慈……宋慈是不可能滅亡的,恐怕只會迎來更可怕的爆發。
除夕夜,何靈本來說要在何宅過的,經過那件事,她就沒再離開過謝宅,於是陪謝樂天一起過節。
謝樂天面上看不出什麽,只是話少了很多。
何靈不知道該怎麽令謝樂天開心點,以前都是謝樂天安慰她,她放下筷子,輕聲道:“謝先生,我放煙花給你看好不好?”
謝樂天昂起頭,卻是想起了那個人與他一起折金箔的場景,沉默半晌,緩緩道:“好。”
對於宋慈和謝樂天之間的事,何靈不知全貌,只知道宋慈想殺她,謝樂天救了她,然後徹底與宋慈撕破了臉。
心形的煙花騰空而起,何靈站在屋前懷抱著小狗,面上露出一個引導性的笑容,“好漂亮。”
“阿靈,葛南你不要去了。”謝樂天沉聲道。
何靈知道謝樂天是擔心她在葛南出事,低聲‘嗯’了一聲。
煙花持續不斷地在漆黑的天幕中綻開,不一會兒,雨絲飄下,何靈愣了一瞬,“下雨了。”
新年下雨不是什麽新鮮事,謝樂天沉默地望著雨幕,面前模模糊糊地又浮現出了他不該回憶起的場景。
“先生,”傭人撐著傘從外面走來,雨傘下抬起一張冷靜的臉,“宋先生來了。”
謝樂天微微一顫,對身邊的何靈道:“阿靈,你進去。”
何靈倔道:“我陪你。”
謝樂天猛咳了一聲,幾乎是疾言厲色般道:“進去!”
屋內的傭人聽到主人的呵斥聲躍躍欲試地往前,何靈沒辦法,隻好進去了。
謝樂天拄著手杖站得筆直,眼神利刃般射向雨幕。
淅淅瀝瀝的小雨中,一柄黑色的大傘緩緩飄來,高大修長的身影躲在傘下,步履緩慢。
雨傘抬起,露出一張蒼白的臉,依舊是一絲不苟的西服。
樂天:……臥槽,怎麽瘦這麽厲害!
謝樂天站在台階上,宋慈站在下面,微微仰著頭,嘴唇也是失血無色的模樣,瘦削的臉在雨幕的光影中格外地蕭索,“謝主席。”
謝樂天面無表情道:“宋獄長。”
宋慈凝望著他,外面下著雨,他的眼睛也無聲無息地下了雨,“我害過你嗎?”
謝樂天手攥緊了手杖,冷著臉道:“你只是還沒來得及。”
宋慈平靜道:“還有這樣定人的罪。”
謝樂天不說話了,靜靜地望著宋慈,眼神中沒有溫度。
宋慈想起了之前,每當謝樂天發脾氣沉默時,宋慈會輕輕碰一下他的手,蹭一下他的臉,謝樂天繃不住脾氣,眼神裡稍微透出一點柔光,宋慈就會打蛇隨棍上的親上去,兩人很快交纏在一起,親密無間。
那樣的親密,讓他產生了錯覺,以為已經觸碰到那個人的心,哪怕只是一點點……
“你想跟我鬥,”宋慈淡淡道,“我奉陪到底。”
謝樂天神情一滯,緩緩勾唇笑道:“我恭候大駕。”
宋慈望著他寒芒四射的眼睛,從口袋裡緩緩掏出一個盒子,謝樂天眼神警惕,宋慈打開盒子,裡面是一枚戒指,他拿出戒指,附身輕輕放在地面,抬首,“新年快樂。”轉身撐著傘走入細密的雨幕中。
樂天低頭望向那枚微微閃著光的戒指:好想戴……
謝樂天動了所有的人脈卯足了勁要整倒宋慈,這件事已經完全超出了利益層面的范圍,謝樂天罕見地發了狠,圈子裡的人都被嚇著了,本來是沒什麽人看好謝樂天能扳倒宋慈的,但謝樂天這麽不顧一切,他們還真觀望起來了。
宋慈倒是很閑適,照舊每天在中頂抽煙辦公,偶爾還親自動個手。
“獄長,你這傷都快好了又崩,這兩天還是休息吧。”嚴冬苦著臉道。
宋慈點了支煙,翹起腿望著前面筆直的手杖,吸了口煙,淡淡道:“一點小傷,號什麽喪。”
嚴冬是跟宋慈栓在一條繩上的螞蚱,眼見宋慈完全沒有重整旗鼓的意思,無奈道:“您受的傷,打回來不也就一句話的事。”
宋慈猛吸了一口煙,對著嚴冬噴出雪白的煙霧,冷冷道:“多管閑事,滾。”
嚴冬:……
一整個春天,宋慈的傷一直沒好,腰上天天纏繃帶,這種自虐式的行為引來了醫生的數次勸解,“傷口這樣反覆會引發潰爛感染,獄長,您真不能再隔三岔五地動武了,養好傷再說吧。”
宋慈漫不經心地垂下了長睫,“上班,沒辦法……爛……就爛吧。”手指掐了細白的煙,披上西服走了出去。
宋慈捧著一大束玫瑰去謝宅叫門,“謝樂天,出來。”
謝家的傭人忙進去找人。
開了春,謝樂天就經常坐在院子裡發呆,這時聽宋慈來了,拄了手杖過去看人,一件宋慈捧著一大束怒放的玫瑰,頓時變了臉,“宋獄長,什麽意思。”
宋慈叼了根煙,吊兒郎當道:“謝主席費那麽大勁,動那麽多人脈,整死鄙人了嗎?”
謝樂天氣得臉微微發白,“來人,送客。”
“別,”宋慈拿著花束甩了甩,吸了口煙,微笑道,“謝主席,我給你個機會,讓我留下來陪你到生日之前,你生日那天我束手就擒,怎麽樣?”
謝樂天抬手拿起手杖抽了過去,將一大捧玫瑰打出一片花雨,“滾。”
“謝主席,機不可失,”宋慈晃了晃,面上笑容放肆,“你心裡清楚,現在沒人能接我的班,你整不倒我……還是你在害怕?”宋慈壓低了聲音,目光閃爍,“怕你愛上我?”
樂天:就衝你這製造機會的能力,我已經愛上你了。
謝樂天最惱怒的其中一點就是對宋慈‘動了心’,當下一受這個激將,就讓宋慈登堂入室了,他不是要跟宋慈做那筆可笑的交易,而是要證明——他從來沒有愛上過宋慈。
宋慈進了謝宅,脫力般地四仰八叉倒在沙發上,“謝樂天,我傷口疼。”
謝樂天拄著手杖走到他面前,舉起手杖狠狠在宋慈腰間一抽,宋慈悶哼一聲,轉過臉,臉色又白了一層,露齒一笑,“真狠。”
謝樂天冷漠道:“宋獄長銅皮鐵骨,區區一點槍傷會疼到現在?”
宋慈手垂下,輕聲道:“你開槍打我,我本來是很傷心,後來我想了想,你明明有機會打死我的,還是留了我一條命,對我也不算毫無感情吧……”宋慈挑起眉,“我這樣是不是賤的有點過頭了?”
謝樂天不為所動,“宋獄長唱作俱佳,別自貶身價。”
宋慈微微笑了一下,眨了眨長睫,“我愛你。”
謝樂天臉色變了,厭惡道:“惡心。”
宋慈輕咳了一聲,張大了嘴誇張道:“不至於吧。”
謝樂天冷道:“看你這樣做作的表演,很倒胃口。”
宋慈靜靜地笑了,“謝主席,你的風度呢?喂狗了嗎?”
謝樂天轉身就走。
宋慈在他身後笑得咳嗽起來,笑了一會兒,他按住腰際的傷口,心道:真他媽的疼,他得想辦法止疼。
謝樂天心煩意亂地上了樓,扔了手杖坐到床上,眼睛瞄到床邊掛著的大衣,忙將大衣扯了下來扔到床底。
等他做完這個動作,宋慈推門進來,一言不發地走了過來。
一場無聲的角力展開,十個謝樂天都不是宋慈的對手,被宋慈脫了褲子,他惱恨地抓住宋慈的短發,用盡了全力拉扯,“你他媽放手。”
宋慈不理他,彎腰俯身直接親了下去。
即使分開了這麽長時間,謝樂天的身體還是記得宋慈,還是渴望溫暖的觸碰,謝樂天咬著唇在久違的瀕死般的快樂中仰起了頭,面前一陣陣白光閃過。
宋慈的傷口滲出了血,不過他不在乎,疼也好,快樂也好,都是謝樂天給他的,他照單全收!
做完之後,謝樂天再一次渾身脫力,鼻尖傳來若有若無的血腥味,他氣息微弱道:“你弄傷我……我殺了你……”
“冤枉,”宋慈探過身,指了自己腰上的繃帶,“是我的血,你可以懷疑我背叛你,不能質疑我在床上的能力,讓自己的床伴流血也太沒品了。”
謝樂天聽到‘床伴’兩個字,眉毛微微一抖,抬手給了宋慈一巴掌,咬牙道:“你以為你又是個什麽東西,我也是拿你來解悶而已。”
“是嗎?”宋慈低頭吻了一下他的眼睛,“我可不是隨便跟人上床的,我愛你。”
謝樂天一時又是語塞。
“小時候,有人說我像芭比娃娃一樣可愛,想強X我,我差點沒被惡心的吐了,”宋慈輕描淡寫道,“一想到這種事就很反感,”宋慈低頭望向謝樂天,黑色眼眸的那一點灰溫柔繾綣,“除了你。”
謝樂天神情變幻,最終還是歸為冷漠,“滾。”
何靈對宋慈出現在謝家感到萬分不解與恐懼,謝樂天對她道:“沒什麽,忍過去就好。”
在這種精神受到衝擊的情況下,何靈受到一個男人的安慰追求,兩人達成了感情成就,樂天沒耽誤,馬上把名下財產秘密轉移給了何靈。
系統判定任務完成的時候離樂天的生日還有一個多月。
宋慈在謝家已經待了兩個月,謝樂天與他的關系處在一種詭異的和平裡,真應了當初謝樂天說的‘床上是情人,床下是仇人’。
“我愛你。”宋慈抱著汗津津的謝樂天,低頭親了他的額頭。
謝樂天無動於衷。
無論宋慈說了多少遍,‘安排何稟成,是因為何稟成好控制,上面已經對謝樂天動了殺心,他這麽做是為了保護謝樂天’,謝樂天依舊沒有任何回應。
宋慈心道:強求不了,那麽就在他生日的時候分開吧,到時候或許他已經不那麽疼了。
那天謝樂天與宋慈在院子裡,一人一個藤椅,靜謐得仿佛什麽事也沒生。
宋慈輕聲道:“謝樂天,你累不累?”
謝樂天閉著眼睛,安靜得像一幅畫。
宋慈偏過臉凝望著他,“我挺累的。”
宋慈自顧自道:“這麽累,我怎麽放不了手呢?”
沒得到回應,宋慈也見怪不怪,轉過臉也閉上了眼睛,鬥吧,就這樣鬥一輩子,疼……就疼吧……
“謝樂天,”宋慈閉著眼睛放狠話道,“我告訴你,你這輩子也扳不倒我。”
他等著謝樂天反駁,怒罵,再給他一個耳光,可是謝樂天靜靜地躺著,再沒有回應。
謝樂天死在一個盛夏,心臟驟停,那天謝家幽靈般的傭人看到他們的主人被人抱在懷裡四處求救,“叫救護車,快他媽叫救護車!”面色比幽靈更可怖。
何靈第一次見到宋慈,她沒了兄弟,後來,她失去了父親,再後來,她失去了生命中最後一個避風港。
三次葬禮。
何靈從旁觀者變成了主持者。
她冷靜克制地念完悼詞,連同她的最後一絲天真與那人一起埋葬。
“宋先生,”何靈微笑著面對宋慈,將手上的黑色大盒遞給他,“謝主席的遺物,有一份留給你的。”
宋慈點了點頭,木然地伸出了雙手。
嚴冬在他身邊看著他,怕他出事。
宋慈捧了盒子走到車上,打開大盒,裡面是一把槍,一枚戒指,下面墊了一件大衣。
嚴冬坐在前座,回頭小心翼翼道:“獄長,沒事吧?你做的神不知鬼不覺,何靈也拿你沒辦法。”
所有人都認為是他殺了謝樂天。
宋慈摸了一下戒指,搖下車窗舉起手中的戒指,日光透過戒指,宋慈扭了一下戒指,輕摸了摸戒圈裡頭,驟然笑了,“他戴過。”
嚴冬道:“啊?”
宋慈閉上了眼睛,在盛夏的日光裡長籲了一口氣,“他戴過啊……”
嚴冬聽不懂,隻覺得有點恐懼,悄無聲息地開了車,一路沉默。
到了中頂之後,他才小心翼翼地回頭去叫宋慈,“獄長,到了。”
宋慈罩著大衣閉著眼睛,面帶笑容,只是沒有回應,粘膩的熱風從車窗外吹入,嚴冬忽然覺得有股熟悉的味道,他大驚失色地下車拉開後座的車門。
微笑的人胸前一大片血色漫開,嚴冬腿一軟倒在了地上,“獄長!”
宋慈在那一年冬天中了一槍,一直疼到了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