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李謐雖不知姜恆之名,只從父親處聽聞了大致過往,直覺卻告訴他,這少年不是簡單人物。
姜恆不再說下去,做了個“請”的手勢。事實上來之前,他也與耿曙商量過,如果李謐畏懼李宏的權威,堅持不走要怎麼辦?打昏了帶出去,再架著他去謀反?這明顯不可行,但姜恒有把握說服他。
耿曙在外頭說:“時間不多了。”
姜恆看著李謐,說:“這是我們唯一的機會,太子謐,哪怕你在今夜過後反悔,你父王一定也會加強離宮的戒備,我們再也進不來了。”
李謐長吁一聲,沉默數息,最後他竟是點了頭。姜恆心道,在這點上,他倒是像極了說一不二的李宏。
“帶我走。”李謐道, “剩下的,出去再說罷。”
耿曙馬上推門進來,手裡提著侍衛服,扔給李謐,示意他換上。
“他們馬上就要進入偏院, ”耿曙說,“你倆待在裡頭。”
海東青的探查距離越來越近,已經有人發現了它,並開始包圍別院。
“快。”姜恆道。
李謐將侍衛服套上,耿曙抽出佩劍,李謐一看就明白了。
“霜兒讓你們來的?”李謐說,“為何不早說?”
“殿下有心,誰來都一樣。”姜恆道,“殿下若執意不走,誰來也都無用,是不是?”
李謐冷笑一聲,說:“給我一把劍。”
“沒有,”耿曙答道,“只有這一把。”
頃刻間,侍衛怒吼,手持強弩上了院牆,喝道:“有刺客!”
姜恆當即拖著李謐,把他擋在兩人身前,說:“來啊,放箭!『射』死了你們的太子,自己回去領罪!”
李謐:“……”
侍衛:“……”
一眾侍衛萬萬沒想到,這人竟是拿太子來擋箭,當即一怔。而就在這頃刻間,耿曙已衝了出去,一步上牆,抖開烈光劍,寒光閃爍,姬霜說得不錯,那劍果然是不世出的神兵,倒映著月『色』,當真削鐵如泥,碰上什麼兵器,便將其斬成兩半!
眼看侍衛們哀嚎著摔下牆去,鮮血從牆頂漫了下來,姜恆果斷道:“快走!”
姜恆撿起劍,扔了一把給李謐,推著他繞過照壁。耿曙從牆上躍下,快步到前方去偵查,然而外頭的聲音漸小下去。
“有刺客!”
遠處又傳來一聲慘叫。
李謐:“你們的同伴呢?”
姜恆:“……”
姜恆與耿曙對視一眼,耿曙道:“沒有別人,就只有我倆,還有人來了?誰?”
姜恆當機立斷:“他們在為咱們引開侍衛,快走!”
姜恆選擇了另一條路,衝過走廊時,只見花園地上滿是躺倒的侍衛。
姜恆:“!!!”
李謐剎住腳步,險些被絆倒在地。
李謐說:“你們為了救我,殺了多少人?!”
“人又不是我殺的,”姜恆說,“不能算到我頭上。”
耿曙抬頭,望向東北角,海東青化作直線,疾飛而去。耿曙道:“那里人少,從東北面突圍!”
耿曙翻身上了房頂,將手持弩|箭、正準備埋伏的侍衛一腳踹了下去,再把薑恆拉上來。姜恆正要伸手拉李謐,李謐卻幾下翻上了房。
“我可以,”李謐喘息道,“不用擔心我!噹噹當……當心,眼睛看前頭!”
“在這兒!”有人喊道。
更多人上了房,耿曙深呼吸,收劍出掌,一側身,一腳踏在屋頂上,瓦片轟然飛起,緊接著掌風掃開,斷瓦猶如漫天流星,飛『射』而去!
這一手簡直神乎其技,就連羅宣亦沒有這本事,姜恆看得瞠目結舌。
耿曙道:“看什麼?走啊!”
姜恆回過神來,被他拖在身後,兩人一同滑下瓦簷去,不忘回頭,說:“太子呢?”
“他自己說了別管他,”耿曙說,“看他造化了。”
李謐氣喘吁籲,說道:“等等我!”
然而一路下去,平地上的侍衛被收拾了不少,大多橫七豎八地躺倒在地。不多時,姜恆又聽見西南角大喊:“刺客在這裡!”
火把朝著西南、東南兩個方向蔓延。耿曙說:“還有兩伙人,怎麼回事?今晚來了這麼多人?”
救兵似乎對他們毫不在意,在東南角放火了,風一吹,濃煙升起,離宮內頓時一片混『亂』,反而讓他們極快地離開了離宮。
耿曙展開手臂,猶如鷹一般落下宮牆,打了個唿哨,戰馬奔來,耿曙與姜恆共乘一騎,讓李謐上了另一騎。
“跟我們走。”耿曙說。
李謐回頭看了眼離宮,最終狠心一抖韁繩,跟上了兩人。
海東青於天上遙遙跟來,東方現出魚肚白。耿曙側頭,朝身後姜恆問:“現在回城麼?”
“鬧得太大了,”姜恆說,“試試看罷。”
這次營救已脫離了姜恆最初的計劃,原本他只想神不知鬼不覺將李謐運出來,這麼一來,離宮要到天亮才會發現,他們也可趁機回到西川。但大半夜一鬧起來,西川一定會馬上戒嚴,萬一城門關閉,嚴加排查,他們就無處可去了。
疾馳八十里路後,回到西川城外,天已大亮,三人駐馬城外鐘山腳下,一處隱蔽的山坡上,城門口果然開始嚴格排查,三人還穿著離宮的侍衛服。
耿曙朝姜恆問:“現在要怎麼辦?”
李謐也看出來了,問:“你們誰說了算?你倆是主僕?”
“閉嘴。”耿曙冷淡地隨口答道。
從進入離宮後,耿曙就沒有與李謐正式說過話,李謐尚不知這傢伙就是他的未來妹夫。
姜恆還不死心,盤算偷三個腰牌,喬莊易容,冒充御林軍混進去的可能『性』,或者放風羽偵查一番,再讓耿曙爬城牆進去,通知羅望出來接應。
耿曙卻道:“不要冒險。一旦被抓起來,只會更麻煩。”
姜恆說:“那就只能回嵩縣了。”
忽然間,耿曙把手按在了烈光劍上,緩緩抽劍,轉過身。
姜恆隨之轉頭,伸出一手,攔在李謐身前,兩人退到了耿曙身後。
山坡後面的灌木叢裡,出現了一個身影。
姜恆又看見他了,這人給他的印象實在太深,他扭曲的五官、臉上的疤痕,哪怕五年前在洛陽匆匆一瞥,從未得忘。
“小太史的妙計出了差池,”那身材高瘦的刺客說,“這可怎麼辦呢?”
來人正是界圭,界圭手指頂著一蓬氈帽,現出詭異的、令人心底發寒的笑容:“周遊周大人正在城內驛館等候殿下,如果您不介意,就由我來帶各位進城?”
李謐聞言一震,看看姜恆,又看耿曙。
界圭出現時,耿曙彷彿恢復了另一重身份,冷淡地說:“不必了,讓他自個兒在城裡待著罷。”
界圭笑道:“那可不好,周大人著我帶了信來。殿下還是體恤我們跑腿辦事的罷。”
“哥。”姜恆忽然說。
聽到這聲“哥”時,界圭的臉上非但沒有任何驚訝,反而『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
耿曙看了姜恆一眼,揚眉示意“你真的願意?”,姜恆點了點頭,說:“跟他走。”
界圭做了個“請”的動作,三人便跟在他的身後。
“我說呢,”姜恆率先跟在界圭身後,懶懶道,“原來你們也來了,王家的刺客,都這麼閒麼?就不用保護王族?”
界圭說:“我也不想跑上這麼一趟,奈何我們大雍王室兄友弟恭,太子殿下實在著急他哥,便著我親自過來了。”
界圭將三人帶到城外護城河一段干涸的河道,這段河道正好就在鐘山下,有一排水口,沿著排水口進去,滿是腐朽氣味。李謐看了眼耿曙,耿曙隱藏在黑暗之中,不現面容。
界圭與耿曙,誰都沒有提那天雪夜通緝之事,彼此心下了然。
“周遊是誰?”姜恆說。
從界圭出現時,耿曙就保持著警惕的神『色』,走在界圭身後,卻始終一手按劍。
“東宮門客,”耿曙朝姜恆道,“負責與管魏溝通,『操』持與代國聯絡事宜。”
五國之間,國與國的關係由左相管魏負責,這些年裡,內政外交逐漸移交給東宮,以提前預備權力過渡。
但這次的事明顯超出了太子瀧的能力範圍,左相必須協助東宮,設法影響代國的局勢。
“你算是東宮的人,對不對?”姜恆朝耿曙問。
耿曙沒有回答,界圭卻道:“小太史,你非常聰明。”
耿曙低聲道:“恆兒,聽我解釋。”
耿曙想說點什麼,可他能怎麼解釋呢?事實就是如此,在雍國的四年裡,他成為了朝堂炙手可熱的年輕將領,而培養他的目的,則是為了以後太子瀧繼承王權進行鋪路。汁琮從死去兄長汁瑯手中接過王位時,深受派系內鬥之苦,於是他必須確保未來朝廷的權力,能順利集中在唯一的兒子手中。
姜恆說:“不用解釋,我都知道。”
耿曙聽這語氣,不像姜恆在責備自己,便點了點頭。
李謐在黑暗裡忽然道:“你們是雍國人?”
界圭說:“不錯,太子謐也很聰明。”
李謐又道:“我沒有聽錯罷?在玉璧關下刺殺汁琮的,是雍國人?”
姜恆正要回答“我不是雍人”時,界圭卻搶先回答道:“那隻是一個誤會。”
“誤會可把不少人害慘了,”李謐說,“你們最好認真解釋清楚這個誤會。”
李謐說得不錯,原本代國將與雍國結盟聯姻,正因這場刺殺,代王才決定轉而發兵,種種一發不可收拾的『亂』象,俱從姜恆捅出那一劍開始。
“會有機會的。”界圭道,“雍人特地過來救您,還夠不上賠罪麼?”
李謐冷笑一聲,界圭推開通道盡頭的一扇木門,說道:“到了,還請太子殿下移步驛館一談。”
四人出現在一戶民宅的後院中,門外停著一輛馬車,界圭戴上氈帽,擋住了頭臉,親自駕車。耿曙、姜恆與李謐三人擠在車上,被帶進了雍國驛館的後院內。
“這天氣可真夠冷的。”界圭籲出一口霧氣,說,“太史大人,咱們來敘敘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