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燕庭合上電腦, 有些累, 抱肘靠住床頭,後腦杓不顧髒淨地抵著牆。他在心裡默數, 一遍, 兩遍, 三遍,一直到第九遍。
“差不多得了。”瞿燕庭忍無可忍, “能不循環播放嗎?”
陸文把播放第十遍的視頻按下暫停, 難以自拔地說:“好爽好爽好爽,點開之後根本停不下來。”
“……”瞿燕庭退一步海闊天空, “麻煩你戴耳機。”
陸文關閉視頻, 點開豐富多彩的熱搜榜, “靳岩予視頻”一直掛在第一位,第二位是他的名字,“烏托邦聲明”緊隨其後。
靳岩予不愧是當紅流量,視頻一經發布便攪起軒然大波。粉絲大概也很蒙, 前一秒還在替偶像耀武揚威, 下一秒被衝擊得只會打下一排問號。
從轉發微博到今天的視頻, 陸文一次發聲一次回應,既不含沙射影,亦不連篇累牘,隻簡潔準確地亮出態度和鐵證。
這件事徹底反轉,靳岩予包裝在表面的漂亮糖紙被撕開,私下的德性曝光給億萬觀眾, 莫說粉絲措手不及,恐怕頂級的公關團隊也難支高招。
陸文不斷滑動屏幕,刷到節目組十點鍾發的聲明,此時點開評論,風向已經三百六十度逆轉。他問:“瞿老師,你說節目組在乾嗎?”
瞿燕庭腔調慵懶:“問你的經紀人去。”
剛說完,孫小劍就打來了,百分百是要說視頻的事,陸文按下免提,對方亢奮地傳來一串感歎詞:“我擦我擦我擦。”
陸文被調動情緒:“牛逼吧!”
瞿燕庭服了這一對黃金拍檔,抱在胸前的手肘挪低,擋住隱隱咕嚕叫的肚子。
陸文問:“你那邊什麽情況?”
孫小劍說:“我在房間呢,靳岩予的團隊來敲門,我沒理,他們就走了,估計正焦頭爛額地想辦法呢。”
陸文解氣道:“讓他再跟老子囂張!”
“就是,給丫臉了。”孫小劍一雪前恥,全無上午的頹廢,“巨星,咱不生氣了,後續的事我來處理,你好好睡一覺。”
陸文哪睡得著,問:“節目組有動靜麽?”
“總負責人親自聯系我了。”孫小劍感歎,“不過我沒什麽好說的,接下來怎麽做,主要是他們和靳岩予之間的事。”
陸文不能白受冤枉,說:“必須公開道歉。”
“那都是輕的。”孫小劍高深莫測道,“靳岩予很有可能退出。”
陸文詫異地看向瞿燕庭,流露出求證的目光,經此一事,瞿燕庭在他心裡不僅是位編劇,基本是個能掐會算的男神了。
可惜瞿燕庭低垂睫毛,正縈著一股仙氣養神。
“真的啊?”
“你想想,靳岩予和你鬧成這樣,對曹師傅那種態度,節目還能錄嗎?演出來都沒人信,節目組等於自打’史上最真實’的噱頭。”
“這麽說,節目組確定不袒護他了?”
“未播出就滿城風雨,為了節目的口碑和收視,絕對會劃清界限。說白了,就是把自己摘出去,具體的到時候看道歉和聲明吧。”
陸文急切地說:“什麽時候發?”
“放心,他們比你更著急。”孫小劍道,“這件事關注度太高了,最遲今晚。”
大量媒體聯絡采訪,孫小劍全替陸文擋下了,風口浪尖要學會保持安靜。他叮囑:“通告會調整,這兩天拍不成了,你就好好休息。”
陸文說:“嗯,我知道。”
臨掛斷,孫小劍叫住他:“祖宗,下次再有這種驚喜,能提前告訴我一聲嗎?”
陸文嘿嘿笑:“是不是峰回路轉?”
“何止,你知道我刷出微博的那一刻心跳有多快嗎?”孫小劍說,“我差點沒了。”
陸文好了傷疤忘記疼:“我下次注意。”
“你拉倒吧!”孫小劍無情地說,“這次幸虧有瞿編幫忙,你是人家啥人啊,還敢有下次!”
免提來不及關,聲音充斥在小小的屋內,陸文掐著手機答不出來便掛了線。屋內倏然清靜,他不自在地劃拉床單的花紋。
瞿燕庭悠悠開口:“最近的賓館在哪?”
陸文狡猾地說:“我也不清楚。你累了吧,就別往賓館跑了。”
瞿燕庭不怎麽挑:“但在這兒吃什麽?”
陸文恍然大悟,怪自己不細心,立即下了床:“早說啊,我還能餓著你嗎?你眯一覺,飯得了我喊你下樓。”
瞿燕庭不禁訝異,這節目夠鍛煉人的,短短幾天連飯都會煮了?
廚房在一樓,使用的是燒柴火的灶台,陸文把曹師傅硬推進去,他打下手,坐在小凳上添柴扇火。
曹蘭虛熟練地煎炒烹炸,順便聽陸文描述當下的情形,似乎鬧得很大,說:“那我豈不是也在網友面前露臉了?”
“對啊。”陸文拿著大蒲扇,“幫你做宣傳了呢,好多網友誇你的鐲子好看。”
曹蘭虛心情不錯,多添一道蒸雞,朝房頂揚個頭,問:“大灰,那位編劇是你什麽人?”
陸文放慢扇火速度,回答:“朋友啊。”
“不像。”曹蘭虛往鍋裡扔一把米椒,“你很聽編劇的話,朋友間不是這麽處。”
陸文斟酌改口:“瞿老師其實是我領導。”
曹蘭虛更不認同:“領導大老遠跑來幫你收拾爛攤子?蒙誰呢。”
“那你說是什麽?”
“我清楚還用問你?”
陸文用力塞兩根木柴,火燒得極旺,滿是油花爆開的劈啪聲,他一半回答,一半自言自語地小聲說:“你應該問他,看他願意做我的什麽人。”
三菜一湯擺上矮桌,瞿燕庭下樓,見陸文和大黃狗並排守在桌旁,面貌出奇得和諧。
他餓壞了,出門前隻給黃司令備了口糧,完全沒顧上自己。落座端起碗,一言不發地吃,唇瓣染了一層薄油。
陸文未雨綢繆地說:“瞿老師,二樓只剩兩間能睡,靳岩予的東西佔了一間,你就湊合著跟我一間吧。”
瞿燕庭點點頭,撕下雞翅。
陸文手指背後的門:“那是洗手間,沒暖氣,洗澡的話特別冷。所以我先洗,你借著熱乎氣就不那麽冷了。”
瞿燕庭啃著骨頭答應。
天色逐漸暗下來,太陽朝西邊陷落,瞿燕庭吃飽擦擦手,撩開袖子看一眼表,道:“應該差不多了,上網看看。”
陸文登錄微博,“消息”界面的紅色數字密密麻麻,點開評論,有道歉也有粉絲式的誇獎,很令人唏噓。而轉發裡面,《烏托邦》官微在五分鍾前@了他,是一則道歉加澄清。
不出所料,節目方撇清乾系,向陸文誠懇致歉,並宣布靳岩予將退出《烏托邦》後續的錄製。靳岩予工作室也發布了聲明,意思和措辭相差無幾。
陸文此刻真正的“沉冤得雪”,以為會痛快、激動,但面對這份得之不易的塵埃落定,原來更多的是平和。
他感慨道:“其實,我以為靳岩予只是目中無人,算不上壞,於是沒有防備。”
瞿燕庭說:“好人永遠防備不住壞人,所以我讓你別招惹他。”
“也不能全怪我。”陸文關掉微博,“那貨有點邪性,我罵他腿短,逆他的意不換衣服,跟他嗆,他都沒怎麽著,但跟他聊個天就炸了。”
瞿燕庭情不自禁地又盛一碗湯,問:“聊什麽了?”
陸文坦白:“聊你了。”
瞿燕庭動作一頓,把半口還沒喝的湯擱下。陸文見狀,趕忙解釋道:“沒瞎聊,我誇你比他好看。”
瞿燕庭說:“為什麽能扯到好不好看?”
“因為他問我你長什麽樣。”陸文說,“我就給他看照片了。”
瞿燕庭感覺哪不對:“你怎麽有我的照片?”
陸文一愣,心虛得撓了撓下巴,支吾道:“你弟發給我的,主要是貓的照片,其中有一張有你。我不小心保存了……一不小心又忘刪了。”
瞿燕庭一聽是阮風更覺不妙,親兄弟在家不講究,拍照時不定穿著什麽褲衩背心,表情也難說。他生怕黑歷史泄露,哄騙道:“給我看看。”
陸文機靈地揣起手機:“不好意思哈,沒電了。”
晚上,陸文先去洗澡,洗完趁身體的熱度未降鑽進被窩,再趁瞿燕庭不在,將兩隻枕頭並在一起。怕顯得太刻意,在中間不知所謂地放了個潤唇膏。
聽見樓梯嘎吱,陸文迅速滾到另一邊,欠身靠住床頭,打開攜帶的、至今沒翻過的書,門開,他不緊不慢地掀過一頁。
上樓區區幾步路,瞿燕庭雙腳凍得冰涼,真絲睡衣像一層玻璃紙貼著肌膚,本想直接衝進被窩,到床邊被陸文做作的樣子分散了注意力。
他撩開被角,跪進去:“難得你這麽文靜。”
“還好吧。”陸文道,“我喜歡睡前讀一會兒書。”
瞿燕庭忍住沒拆穿,側身躺下,被窩裡烘熱的溫度摻雜著沐浴露的香氣,把心肝都浸軟了,他裝傻配合:“讀的什麽書?”
從家裡書房隨便拿的,冷不丁被提問,當著面又不能去看封皮,陸文使勁想了想,回答:“是散文集,《人間糧食》。”
瞿燕庭攥住一角枕頭,嘴角繃住了,眼睛卻難以控制地微彎:“人間的糧食夠吃嗎?”
“還行。”陸文翻過一頁,“主要看怎麽種。”
瞿燕庭忍耐到極限,笑得臉色飛紅,伸手把陸文的書奪下來,啪嘰一合拍在對方的胸口:“大傻子,你還是乖乖睡覺吧!”
陸文看清書名,靠,記錯了,原來是《人間食糧》。
他窘澀地放下書,馬上關燈,黑漆漆的不至於太尷尬,瞿燕庭翻個身,窩在被子裡也安靜下來。
陸文毫無困意,這是他和瞿燕庭第二次同床共枕。上一次瞿燕庭喝醉了,脆弱又黏人,今晚瞿燕庭如常清醒,以至於背對他連頭都不扭。
摸出手機,陸文調低屏幕亮度,他不知道該找誰,尋思片刻打開QQ,畢竟他隻對小作家提過,編輯道:睡了嗎?
瞿燕庭太累了,沾住枕頭昏昏欲睡,靜音的手機陡然亮起來,他縮了一下,看清是QQ消息便撐著精神打開。
空氣濕冷,他幾乎蒙在被子裡,半闔著眼睛打字:有事嗎?
倒霉小歌星:特大好消息向你分享。
社恐小作家:嗯?
倒霉小歌星:傻逼同事辭職了,我終於苦盡甘來。
社恐小作家:哈,祝賀你。
倒霉小歌星:你怎麽樣,決定要不要去采風了嗎?
社恐小作家:我已經到了。
陸文很驚喜,替對方勇敢邁出的一步感到高興,也有幾分作為志願者的成就感,他鼓勵道:加油,你比想象中要厲害。
瞿燕庭無聲地笑笑,反正相隔網絡是熟悉的陌生人,不必有任何顧忌,他主動承認道:其實我是為了一個人。
倒霉小歌星:這麽快就找到伴侶了?
社恐小作家:……
陸文怕一不留神越界,趕緊發個表情包緩和氣氛,然後將話題拐到自己身上,輸入道:我跟你說過,我好像喜歡上一個人,你記得嗎?
社恐小作家:嗯。
倒霉小歌星:我應該主動點,還是矜持點?
社恐小作家:我哪知道啊。
倒霉小歌星:發動你創作的腦瓜子啊!
社恐小作家:你要是想揍他,那就矜持點。
倒霉小歌星:你社交的能力都挪抬杠上了嗎?
社恐小作家:那你想做什麽?
陸文的舌尖抵著上顎,吞咽一口空氣,身後靜靜的,不知道瞿燕庭是否已經睡著。
他動動手指,把真切的和不齒的都剖出來,回答:想把他抱在懷裡,發瘋地想。
瞿燕庭困得撐不住了,無力做缺乏經驗的感情分析師,也沒留意那個“他”字。答覆了一句,將手機塞到枕頭下面。
社恐小作家:加油,你比想象中要厲害。
床褥彈動,背後一陣窸窣。
溫暖結實的身軀緊緊貼住了脊背,瞿燕庭還沒來得及閉上眼睛,已被襲擊而來的陸文帶入了懷中。
作者有話要說: 瞿燕庭:有夠邪門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