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瑜問:“誰獲得了你的芯片啟動密碼?”
洛揚看著他沒有說話。
蘭瑜心裡突然浮出一股異樣的感覺, 隨著洛揚的沉默,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
“那你們到底來了多少隆特星人在薩蘇星?”洛揚沒回答,他先問了別的問題, 聲音聽不出喜怒。
洛揚開口了, “這個我倒不清楚, 我所知道的有三個。”
“哪三個?”
洛揚注視著蘭瑜, “一個是伊夫, 在曲犽星守著那裡的迦棱晶, 前不久已經死了。”
“伊夫……就是殺掉緒,再在監獄扮成警官那個嗎?”蘭瑜向他確認。
洛揚茫然地問:“緒是誰?”
“在你們酒吧曾經做過一段時間的清潔員。”
洛揚回憶了下, “我想起來了,那名清潔員,原來他是被殺了嗎?我還以為他辭工了。”
見蘭瑜盯著他,他趕緊解釋:“我真的不知道他被伊夫殺了, 諾厄和伊夫經常會來黑鴉酒吧碰面, 但是我和他們倆不熟。”
“不熟?”蘭瑜問。
洛揚沉默了一瞬,說:“諾厄和伊夫都是在隆特星犯下特大罪行, 要被執行清除的人, 是真正的罪犯。不知想了什麽辦法, 也偷偷穿過星際通道到了薩蘇星系, 藏在這邊。我雖然知道他們的真實身份,平常卻互不干擾, 也不往來。只是他們沒把我放在心上,談事的時候並不避諱我, 所以我知道一些東西。”
蘭瑜覺得諾厄這個名字很耳熟,陸染空出聲提醒他:“咱們在那仙人掌商場殺的那名隆特星人就叫諾厄。”
是了,星艦上抓到偽裝成星艦兵的伊夫, 伊夫在臨死前說他倆殺了諾厄。
蘭瑜問:“所以你們都是偷渡者?”
洛揚遲疑道:“是的,但是我和他倆不一樣,他倆是真的身負罪行。”
“有個問題一直困擾我。”蘭瑜靠向椅背,用手指抵著太陽穴,“諾厄為什麽要在商場裡埋炸彈呢?他到底是想做什麽?砸毀那條街殺點普通人好暴露自己?展示自己的強大?”
洛揚看著他的目光又像開始那樣變得很奇特,蘭瑜預感到什麽,也緊緊盯著他。
“你再擺出這副模樣什麽也不說的話,那還有談下去的必要嗎?”蘭瑜有些煩躁。
“你知道的,我們隆特星人互相不能殘殺,因為體內埋了芯片。”洛揚有些不安地換了個姿勢。
“嗯,你說。”
“但是如果想殺一名隆特星人的話,也還是有辦法的。”
“什麽辦法?”蘭瑜不動聲色地問。
洛揚揪著自己衣襟:“隆特星人體內埋下的芯片,無時無刻都在分析當前人的想法。如果對另一名隆特星人產生了殺意,就會被識別,阻止你接下來所有的不正常行為。”
“比如說?”
“比如說,我端一杯酒水,想在裡面下點有毒藥劑端給隆特星人,那麽我的想法瞬間就會被芯片獲取、分析,從而阻止我接下來放藥劑的動作。我想將槍口對準他,我的槍會抬不起來。我想請其他薩蘇星人幫我殺,也就是買凶,但是那話我怎麽也說不出口。”
“很高端的技術。”蘭瑜說:“那怎麽才能躲過芯片的識別呢?”
洛揚低頭沉默幾秒後回道:“如果不是在隆特星,而是在薩蘇星的話,想殺掉一名隆特星人也不難。”
蘭瑜眯起眼看向他,問道:“你的意思是,讓目的性不那麽明確?”
洛揚倏地抬頭,驚訝道:“你真的很厲害,一下就猜出來了。的確是這樣,只要殺人的目標不是衝著隆特星人,那麽芯片就不能識別你的目的,也就不會阻止你接下來的舉動。”
“那諾厄在商場埋下炸彈,表面上是要炸死薩蘇星人,其實他真正的目的是要炸死一名隆特星人?”蘭瑜從靠著的椅背上坐直了身體。
洛揚張了張嘴卻沒有回答,算是默認了。
蘭瑜緊緊追問:“他要炸死的是誰?”
洛揚看著他沒有做聲。
室內一片安靜,蘭瑜心底浮起一個猜測,呼吸急促起來,心跳也很快。
“小瑜……”陸染空察覺到他的異常,很輕地喚了聲。
蘭瑜問道:“你也聽到洛揚的話了,你覺得那名隆特星人要對付的是誰?”
“或者是……之前的K?”陸染空試探地問。
蘭瑜用手指抵住太陽穴,看著自己的鞋尖,腦內飛速轉動。
如果當地警局遇到對付不了的棘手案件時,總會向駐扎在貝爾城附近的軍隊求助。
如果諾厄清楚軍隊最強勁的兩名軍官之一陸染空出差在外,那麽警局向軍隊求援的話,派K來的幾率會非常大。
就算派來的不是K,他可以繼續製造難度,直到K來了為止。然後他引爆炸彈,目標是炸死那群人質,蒙騙過芯片的分析,讓K在這場爆炸事件中跟著死亡。
殺死K,才是他的最終目的。
洛揚一直觀察著蘭瑜的神情,知道他已經猜出來了,便點頭道:“你想的沒錯,諾厄要對付的,就是我所知道的第三名隆特星人。”
蘭瑜緊盯著他的嘴,瞳孔輕微放大。他看到洛揚輕輕開口:“就是你,K。”
洛揚輕輕一句話,卻無異於在蘭瑜心裡扔下一顆炸彈,掀起了滔天巨浪。他緊緊攥住身下烏木椅的扶手,整個人都已經僵住。
半晌後,陸染空小心翼翼地說:“小瑜,看來之前的那名K就是隆特星人,他入侵了你的精神域,佔了你的身體。”
蘭瑜喃喃問:“是嗎?”
“並不是你穿越到K的身上,而是他一直佔據著你的身體。”陸染空肯定道:“你就是小遇……”
“K,K,你還好吧?”見蘭瑜臉色很難看,也不說話,洛揚忐忑地問。
蘭瑜回過神,強迫自己將這事暫時放到一邊,啞聲道:“沒事,你繼續說,我聽著。”
“我來到薩蘇星後不久,便被K發現了行蹤。我不想和其他隆特星人有牽絆,便到處躲藏,還好在這個過程裡,我遇到了雲傑。”洛揚看向雲傑的目光很柔和。
“雲傑一直在黑鴉酒吧工作,K找上了門,不過好像也沒有其他意圖,所以時間一久,我也就放松了警惕。”洛揚不安地動了動,“直到某天他突然說出了我的芯片啟動密碼。”
“當時我都嚇呆了,他說只要我為了隆特星的未來幫他做事,就不會對我怎麽樣,我沒辦法,隻得答應了。”
“所以你就在找機會將研究所的穩固劑資料偷出來?”蘭瑜問。
洛揚點了點頭。
“後來他又帶了兩個隆特星人來酒吧,就是諾厄和伊夫。至於更多的,我沒有見過,也不認識,但是我相信肯定還有。”
他繼續道:“K其實是霍爾族人,我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來的薩蘇星,只知道他一直潛藏在這邊,為以後隆特星再次侵佔薩蘇星做準備。他能和隆特星聯系,不光是匯報薩蘇星的情況,還拿到了這邊其他隆特星人的芯片密碼。”
洛揚喉結動了動,“伊夫被他派去監守迦棱晶,我則呆在黑鴉酒吧,諾厄在做什麽具體我不清楚,但我知道這兩人一直在商量著對付K。”
他說到這裡,看著一邊的牆角沉默著,片刻後才繼續道:“我們三個都清楚,總有一天,我們難逃被清除的命運,於是諾厄就決定鋌而走險,將K想法弄死。”
“只有他死去,我們才能真正安全。”
他看向蘭瑜,問道:“你知道我為什麽清楚你不是K嗎?”
蘭瑜聲音乾澀地回道:“因為我一槍把諾厄打死了嗎?”
“是的……”
蘭瑜又問:“諾厄要放炸彈炸死K,那他自己不也跟著死了嗎?”
洛揚歎了口氣,“諾厄本來就很危險,所以想和K同歸於盡也不奇怪。按照他的計劃,K到了現場,發現是他後想要啟動芯片,時間上也是來不及的,他只需要懷著炸死其他人的目的引爆炸彈就行。只是他沒想到,K那時候已經不是那個K了,你拿回自己的身體,還把他一槍打死了。”
“拿回自己的身體……”蘭瑜輕聲重複。
洛揚看向他:“你就是身體的主人,精神體回歸,你自己不知道嗎?”
蘭瑜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雲傑看看這個看看那個,知趣的沒有做聲。
“小瑜,小瑜。”陸染空擔心地喚了兩聲。
片刻後,蘭瑜才做夢一般地輕聲問道:“我到底是誰?難道我所經歷的都是一場夢?我到底在哪兒?陸染空,你是真實存在的嗎?還是你也是我做的一場夢?”
“小瑜,不是夢,這都是真實的,我也是真實的。”陸染空急切地說。
蘭瑜喃喃道:“你現在呆在我腦子裡,然後給我說這一切都是真實的,我懷疑是不是我其實已經瘋了,所有的穿越啊,隆特星人啊,包括你,都是假的,是我想象出來的一場幻境……”
“你沒瘋,寶貝,你聽我說。”
陸染空察覺到蘭瑜現在的情況不大對,很是焦急,卻又沒有任何辦法。畢竟他現在連身體都沒有,還呆在蘭瑜的精神域裡。
“小瑜,要不你現在讓我掌握身體權好不好?你先休息一下,看看自己的精神域,我來和他談。”陸染空輕言細語地問道。
蘭瑜怔怔過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很輕地嗯了一聲,同意了陸染空的提議。
兩人很快交換了身體權,蘭瑜縮在精神域裡,聽著外面陸染空和洛揚的對話聲。
他倆的聲音很清晰,但此刻卻像是些毫無意義的音符,滑進耳朵又飄走。
“K好長一段時間沒去酒吧,我們也不知道他出了狀況。還是看到諾厄被殺的新聞,才猜到他已經被原主擠出身體了。”洛揚的聲音傳了進來,“我當時還看見陸上校的采訪,他對著攝像機做扔炸彈的動作。”
陸染空有點尷尬地含混道:“他是挺帥的……”
不待洛揚回話,他又追問:“那麽K現在在哪裡?”
“我不知道……”洛揚說:“他能通過不同的號碼和我們聯系,伊夫追溯過號碼來源,都是些其他人不用的號,用一次就換掉。”
“那麽伊夫是被他啟動芯片殺死的?”
“是的,伊夫死的那天,K突然給我打了終端,說薩蘇星這邊發現伊夫在礦洞留下的血跡,他應該藏不住了,讓我將自己藏好,免得活不長。”
“所以你在研究所暴露了行蹤後,怕被K清除,於是鋌而走險,乾脆從我們身上下手,來要挾我們保護你?”
“對不起,我實在是沒有辦法了。”
蘭瑜怔怔地聽了好一會兒,才抬起頭打量四周,發現自己站在一片海灘上。
看著遠處那些造型別致的尖屋頂,他突然想到,這可能就是陸染空所說的查亞星緯紗鎮。
洛揚和陸染空還在對話,他順著海岸線一直往前走,不知不覺走上一條大路,身邊的房屋逐漸增多,來到了一個小鎮上。
他停下腳步打量四周,這是座典型的海邊小鎮,兩邊都是些小商鋪,兜售著當地的特產物品。有風吹來,他聞到了海水的味道,隱隱帶著腥鹹,不難聞,甚至覺得很熟悉。
隨著他逐漸往前,不寬的街道上多了些人。
有老太婆在屋門前打瞌睡,腳邊蹲著一隻老貓。肉鋪的店主拿大砍刀分著排骨,旁邊的木門上用粉筆寫著肉價。
狹窄的街道上沒有車輛通行,蹣跚學步的小孩子到處走,年輕的媽媽就閑散地跟在後面。
蘭瑜神情恍惚地看著這些,總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卻無從記起。
他慢慢往前,當走到一間大門緊閉的小店門口時,沒有經過什麽思索,順口就問身旁正在晾衣服的一名大媽:“今天怎麽沒有賣酸梅湯啊……”
大媽繼續晾著衣服,沒有回答,也沒有側頭看他一眼。他默然站立了會兒,繼續往前走。
右邊有條小巷,他走到那兒時,腳步自然右拐進了巷道。在青磚路面上走了幾分鍾後,視野裡出現一座小院。
小院看上去很破舊,圍牆上的磚頭都掉了不少,又被堆砌著放在上面。院中一棵很粗的銀杏樹,樹葉在風中簌簌作響。
樹下有位老人,坐在躺椅上,手邊放著一杯茶,閉著眼,悠閑地曬著太陽。
這一幕如此熟悉,就像鐫刻在記憶深處的一幅畫,哪怕被暫時塵封,可在重新打開的瞬間,每根線條每抹色彩都歷歷在目。
沒有其他過多的回憶,內心的眷念和激動讓他清楚意識到,這名老人是自己最親密的人。
“爺爺……”他很自然地喃喃出聲。
有溫熱的液體從眼睛噴湧而出,他不知所措地伸手去擦,卻越擦越多。
他不敢做聲,也不敢前去,就那麽站在圍牆外,定定注視著小院。
有樹葉隨風而下,落在老人的膝頭。老人睜開昏黃的眼,撚起那片樹葉,像是感受到了什麽,往牆外看過來。
蘭瑜瞬間屏住呼吸,一雙手攥得很緊,指甲都掐進了掌心。
老人的視線穿過他,看向很遠的地方,接著又轉回頭,用沙啞蒼老的嗓音喊了聲:“小遇……”
“在啊……”低矮的房屋內傳來小孩的聲音。
“起風了,天氣有點涼,你得多加件衣服。”
“我又不冷,不想加。”
“小遇,聽見了嗎?讓你加件衣服。”老人繼續喊。
小孩提高了音量:“爺爺,我不冷。”
“小遇,在幹嘛呢?怎麽不回爺爺的話?是不是要穿著新短袖去給那光屁股蛋看?就知道圖好看,著涼了怎麽辦?”老人對他的回答置若罔聞,自顧自說著。
小孩終於無奈地回道:“知道了爺爺,我加件衣服。”
老人很神奇的聽清楚了這句,不再說什麽,微笑著端起茶水喝。
蘭瑜淚眼模糊地看著這幕,不可抑止地發起抖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