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杭眼前次第播放著大霧漫天的場景,以及那噩夢似的、從濃霧深處傳來的一聲慘叫。
他朋友的慘叫聲。
“……班杭。”
直到南舟叫他第二聲,他才陡然從幻夢中轉醒,呆呆地:“……啊?”
南舟:“俊良說的都沒有問題嗎?有沒有要補充的?”
班杭精神仍是恍惚:“我不知道,大概,大概——”
話說到此,班杭也察覺自己狀態實在有異。
不等別人下手,他自己先掄圓胳膊,下了死力氣,照自己臉上重重掄了一巴掌,又發力揉搓了自己的面頰,把緊繃滾熱的肌肉搓到發木。
有了這一巴掌助陣,剛才那些話語和信息,才後知後覺滲入他的意識和心內。
班杭記得,自己發覺情況不對、踉蹌著來到崖邊時,隻瞥見了關俊良掌心裡飄飛的、華偲偲的衣服殘片。
赤黃交加的貧瘠砂石地邊沿,布滿指甲的細細抓撓痕跡。
崖邊缺失了一塊岩石,從斷裂面來看,這石頭根基也不算深,只是在這松散砂岩中勉強扎根。
而順著霧雲翻卷的崖壁下望,可以看到岩壁上有兩個被腳尖蹬踹出的落足點,但只是薄薄一點凹陷。
如果雙臂脫力,單憑這兩個淺薄的落足點,是根本無法阻止軀體的下落的。
把這些痕跡綜合起來,不難在腦中勾勒出一副混雜著濃重絕望感的地獄繪卷——
華偲偲在死前,被拋棄在萬丈深淵的邊緣,上下不得,只能靠著這一塊稍動一下就會篩下細細砂石、搖撼不止的石頭,雙腳蹬著崖壁,靠著求生欲和伴生而來的巨大恐懼,苦等著救援,最後還是沒能逃過被深淵吞噬的命運……
在班杭被自己的聯想逼到面色蠟黃之際,他聽到南舟問關俊良:“華偲偲當時抓住了岩石?”
關俊良:“是。”
南舟:“他的嗓子壞掉了?”
關俊良:“……沒有。他還能說話。”
南舟:“那他為什麽不叫人?”
關俊良:“……有可能他的嗓子受傷了,你可以問班杭,他的呼救聲真的很小……”
南舟:“他墜崖時的慘叫聲我在吊橋這邊也聽得見。他嗓子沒有傷到,為什麽不大聲呼救?”
關俊良微微咽了一口口水:“我想,正常人的話,用手臂支撐身體大部分的重量,持續十幾個小時,實在太困難……所以,那惡魔可能在把他擄走很久之後,才把他推下懸崖,我們找到那附近的時候,他才剛剛開始呼救……”
聽起來是合情合理的。
南舟:“既然他剛醒,那證明體力還充足,他為什麽不引體向上翻上來?”
關俊良:“那裡的土質很松散,他亂動的話,有可能會掉下去。”
南舟:“那你怎麽還活著?”
關俊良:“……啊?”
南舟伸出手來,在床沿上輕劃了一條線,把床和地板之間的落差模擬成了一道小型的懸崖。
他圈住了一塊地:“從受力和發力的角度講,想要更快地拉一個墜崖的人上來,你就必須和他一起站在那片‘松散’的土地上。”
“如果那塊地皮堅固到能撐起兩個成年男人,他為什麽不趁著力氣還足,翻身上來?”
“如果那塊地的地質松散到了一用力就會垮塌的地步,那你站在了那上面,施加了兩個人的力,你就不應該還活著,會和他一起掉下去。”
“但這兩種可能都沒有發生。”
“事實是,他死了,你還活著。”
南舟調子冷清,卻步步緊逼,話語的節奏越來越快。
就連班杭也從自我仇恨的情緒中被迫走出,有些詫異地看著南舟用一個個接續不斷的問題,把關俊良逼得臉色蒼白。
“俊良,再回答我一次。”
南舟的眼珠黑而幽深:“華偲偲墜崖的時候,到底受傷了嗎?”
關俊良埋下了頭:“霧太濃,我其實沒看清……”
“啊,這就合理了。”
南舟把那片被自己的指尖劃得凌亂了的床單捋平:“他沒有受傷的話,怎麽會不跟你配合呢?兩個人好好配合的話,他應該是可以被救上來的。”
他低了低頭:“對不起,俊良,我剛才懷疑你了。”
聽到南舟這樣誠摯道歉,關俊良緊縮著的肩頸肌肉才稍稍松弛下來。
他坐在床上,稍歪著頭,虛弱又溫和地寬慰他:“我知道的,南舟,沒事,這些天發生了這麽多事情,你應該懷疑的。但是請你相信我,因為我們是隊友——”
這本是溫情無比的一席話。
可房間內陷入了一片詭異的沉默。
就連宋海凝和班杭望向關俊良的目光,都出現了些許的動搖和驚疑。
“……錯了。”
南舟在床邊坐下,扶著他的肩膀,輕輕拍了兩記:“這位先生,你可能不知道,俊良的年紀雖然比我大,但他是會叫我南哥的。”
言罷,南舟腳尖點地,輕巧後移。
下一瞬,一道蓄滿殺機的尖鋒從關俊良的被子中橫揮而出,堪堪好在距離南舟咽喉半寸處掠過!
那是關俊良隨身攜帶的防身短刀!
江舫在盤點思路的環節,全程幾乎是一言不發,卻在這時完美地和南舟後退的動作打上了配合。
一潑聖水毫無保留,一滴不剩,全部澆到了“關俊良”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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