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看著這一幕。方才楚盡霄渾身是血的模樣幾乎叫人以為他要失控，可是在劍尊來了之後他卻收起了利爪，便像是被馴服一般斂起了渾身的暴戾，隻望著那人。

玄龍俯首靜靜的等著。

寧霽心中怔然，他心臟仿佛被泡在了什麼地方，有絲自己也察覺不到的脹意。那是超出寧霽認知之外的情緒。

在楚盡霄俯首之際，他沒有握劍的另一隻手卻忍不住抬了起來。

玄龍額角處有片淺淺的傷疤，寧霽心中若有所動，慢慢撫上那道傷。

冰冷的指尖觸踫之時和當初在密林中幾乎一樣，只不過那時他是人形，現在卻是龍形。

楚盡霄抬起頭來，血紅龍瞳緊緊的盯著他，他眼中只剩下這一道白色身影，他聽見師尊喚了他一聲“楚盡霄”。

楚盡霄耳邊好似其他的什麼也聽不見了，他望著那人，輕輕用龍角蹭了蹭師尊。在大庭廣眾之下竟然化成了一條小龍。

他傷勢太重了，變成人形時師尊會擔心。

那條玄色的小龍輕輕順著指節攀上他手腕，帶血的龍鱗劃過雪白的腕間，有絲冰冷的涼意。

寧霽從未有讓人離的這麼近過。若是往常寧霽一定會提起這個對他來說還不算熟悉的龍族，可是冥冥之中心底的感覺卻讓他無法對這玄龍冷漠。

楚盡霄少年時的身影與手腕上纏著的龍身重合。

寧霽只是輕輕摸了摸他額間，慢慢垂下了眼，知道此時雖魔族暫退但並不是敘舊的時候。

底下的九大門派的弟子都在看著他，寧霽無意讓他們知道自己失憶的事。在藥牧上前來之時便隻用著自己往常的態度與他們說話。

“劍尊沒事吧？”藥牧這麼多日未曾見到劍尊，不由緊張開口。

謝風也走了過來。看到劍尊之時他心中微動，卻到底掩下了那絲心思。

他如今已經到了元嬰期了，但是離劍尊卻越來越遠。方才劍尊出現在城牆之上時，那玄龍俯下身，竟叫謝風升起一種終有一日他會永遠也追不上劍尊的腳步，與他更遠的想法。

寧霽搖了搖頭，他記憶混淆，但對於這些人還是認識的。此時只是抿唇道:“我沒事，不過是楚盡霄傷的有些重。”

他剛想叫藥牧替楚盡霄查看傷勢，但是沒想到腕間原本安靜的玄龍卻忽然蹭了蹭他，一副隻想呆在他手腕的模樣。

寧霽隻好道:“先去給大家治傷吧。”

“樓危宴方才受了心魔侵擾，兩日內不會再出來。”

方才一戰並不輕松，底下有不少傷員。藥牧點了點頭後，便聽劍尊道:“你開些外傷藥，楚盡霄的傷勢我會給他看。”

他方才查探一番，楚盡霄龍腹幾乎已經被剖開了一道血口，不能放任著不管。

藥牧之前隱約猜到些劍尊與楚盡霄的關系，也沒多想，隻點頭開了些藥。

倒是謝風收緊了劍在臨走前忍不住又看了眼劍尊。

寧霽面上冷漠依舊是一副寒冰模樣，可是此時低頭時攥緊的指節卻似乎又多了些別的情緒，隻余長睫冷淡的落在蒼白面的容之上。

他望著玄龍的時候沒有分給旁人一眼，竟好似比剛才還要遙不可及。

謝風心中一窒，在劍尊察覺到之前收回了目光。

寧霽在與其余人打過招呼之後帶著楚盡霄回了帳篷。楚盡霄在他安撫過後一路上十分安靜，若不是寧霽知道他的傷勢恐怕要以為他是睡著了。

“師尊，在左邊。”

在他停下之後，玄龍出聲道。

寧霽轉過身去，便看見了最左邊的帳篷。

一般來說身為主君的將士都不會住在最外圍。

寧霽皺了皺眉。似是知道他在想什麼，楚盡霄出聲道:“那裡是離魔域入口最近的地方。”

因為是離入口最近的地方，所以住在那裡只要師尊回來了，他便能第一時間知道。

他未盡的話在此刻被寧霽知道，他手上僵硬了些，卻沒有說話。一直到走進了帳篷，那隻手才重新撫上玄龍。

楚盡霄察覺不出師尊情緒，有些不安。從他的角度只能看見師尊落下的睫羽。

師尊好似……瘦了許多。

寧霽掌心有道血痕，是剛才無意中劃破的，可是以他的修為又怎麼會無意呢。在嗅到血腥的時候，寧霽收緊手又慢慢松開。

玄龍此時還在癡纏的攀著他，他眸光頓了頓壓下情緒:“先上藥吧。”

楚盡霄隻好點頭。

他不敢將傷的最重的地方給師尊看，便將龍爪伸了出去。龍爪之上血痕交錯深可入骨，還有不少被烈焰燒灼的痕跡。

寧霽只看著便知道當時有多凶險。

他拿出傷藥來，一點一點的替他擦拭好。

微涼的觸感順著兩人接觸的地方傳來，楚盡霄全程目光都沒有離開師尊，好似害怕他一轉眼，師尊便不見了一樣。

寧霽也任由他看著。

在龍爪上的傷痕被上了藥之後楚盡霄本是想說沒什麼了，但是卻看見了師尊的眼神。

他低頭順著目光看過去，望著龍腹上的血口有些出神。他好似一直在受傷。

楚盡霄意識到有些好笑。

在血口之上還有另一道陳年舊傷，像是從裡面剖開一樣，寧霽指腹觸踫著那道傷，抿唇問:“這是怎麼來的？”

是當年在祖龍塚時，被祖龍佔據軀體時自己剖開的。

若是往常楚盡霄可能便會告訴師尊。

他想要師尊疼疼他。

可是在師尊那樣望向他時，他卻知道師尊的心也會疼。

他會因他而疼。

大抵是愛到骨子裡，便是師尊為他難過，楚盡霄都舍不得。

他此時忽然又想隱藏起真相，只有在此刻他才覺得師尊失憶之後會好些。至少那些對師尊來說陌生的無可適從的情緒，會因為什麼也不記得而淡些。

他隻當他是有熟悉感的弟子而已。

於是楚盡霄笑道:“歷練的時候受了傷，大家少年時都是這麼過來的。”

“師尊別擔心，不疼的。”

“都過去了。”

他說的輕松。可沒有一個修士會像他這樣，年紀輕輕便修到化神，也沒有一個修士會如同他一般，身上全是致命之傷。

撒嬌的玄龍身上大大小小的傷疤，每看見一個，便叫寧霽心中一刺。

他沉默著用靈力將腹部的傷止住，溫暖的靈力順著傷口遊走。寧霽白色的衣袖上沾了血，可是面色卻沒有一絲改變。

楚盡霄始終是笑著的，他努力做出不疼的樣子，看著師尊收了手後將藥膏塗抹在傷處。

“若是疼便告訴我。”寧霽出聲道。

楚盡霄低頭應了聲，隻覺得心中酸脹。

——他終於等回來了他的師尊。

身上見骨的傷口被塗上了藥，在寧霽收手之時楚盡霄化為了人形從後抱住了他。

陌生的氣息叫寧霽身體微僵了一瞬又慢慢放松下來，他轉過身去任由他抱著。

“師尊，今晚陪我一起睡吧。”楚盡霄道。

他話說出口帳內安靜了一瞬，楚盡霄這才記起師尊失憶了。就在他以為師尊不會答應的時候，卻聽見一道意料之外的聲音。

“好。”

寧霽道:“好。”

他轉過頭去，面容在半邊燭火下有種冰雪淬開的美，眼神卻是復雜的。

寧霽也不知自己是出於什麼原因答應，只是他想這麼做便做了。

“睡吧。”

在楚盡霄拉住他衣袖之時，寧霽開口道。

兩人躺在榻上離的很近。這是一種極為親密的距離，寧霽詫異自己沒有一絲反感。

在天邊月色落下之時，一隻手忽然握住了他的手。

寧霽睜開眼發覺楚盡霄正看著他。他目光含著笑意，就在寧霽以為他要說什麼時，那俊美的青年忽然靠近他，沉聲問了句:“師尊這樣會不會不適應？”

寧霽冰冷的面上罕見有些困惑，他第一時間沒有聽懂這句話的意思。

直到下一刻唇上微涼，夜色中楚盡霄緩緩俯下身。

寧霽手指倏然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