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點鐘, 傅沉俞家門口響起了敲門聲。
他讀高一的時候,林建一分到了一套小排屋,地段在市中心, 小區管制很嚴, 能直接進來的都是刷過卡的。
林建一他們都在建京, 這時候會有誰來敲房門?
傅沉俞在心裡把人選過了一遍, 想到了什麼, 心臟砰砰砰地跳動起來。
他三步並兩步下樓,拉開房門,季眠在外頭被凍成了一個冰雕,帽子、圍巾、頭髮上, 全都是雪渣子。
偏偏眼楮亮的厲害,彎成了小橋︰“傅沉俞,新年快樂!”
大冬天的, 傅沉俞的心口滾燙,眼眶都在發酸。
他把季眠拽進來, 雪渣子落進季眠脖子裡,凍的他一哆嗦︰“好冷哦……”
傅沉俞黑著臉,一句話沒說,連拉帶拽的把季眠塞進自己房間裡,屋內暖氣十足,季眠脫了外套,露出裡面白色的毛衣。
季眠小兔子似的甩了甩頭髮, 傅沉俞給他倒了一杯熱牛奶, 季眠喝了, 才緩過來。
傅沉俞沉默到現在才開口︰“你怎麼過來的?”
季眠︰“我騎車啊……除夕夜上哪兒打車啊。而且外面下那麼大的雪。”
傅沉俞語氣急切︰“你也知道外面下那麼大的雪, 你跑……”
季眠笑而不語, 傅沉俞無處發泄的一股怒氣卡在喉嚨,看見季眠狼狽的模樣,就更說不出話。
“我想陪你嘛,傅沉俞。”季眠坐在小沙發上︰“要不是小芸告訴我,我都不知道你今年是一個人過年。”
傅沉俞害怕季眠冷,又給他裹了一層毯子,棉棉兔從小房間裡跑出來,跳到季眠的大腿上。
季眠撫摸著棉棉兔,因為感覺到傅沉俞有點兒生氣,所以心虛的不開口。
房間裡沉默很久,季眠忽然道︰“傅沉俞,忘記跟你說了,我發財了!”
傅沉俞︰?
季眠從口袋裡拿出一張銀行卡︰“一萬塊,我哥給我包的紅包。”
傅沉俞說︰“我也發財了。”
他把林建一留下的兩萬塊拿到茶幾上,兩個半大的少年看著足足三萬塊巨款,沉默了。
直到季眠肚子咕咕叫,兩人才回過神,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季眠“噗嗤”一聲笑了,傅沉俞也彎了嘴角。
季眠說︰“傅沉俞,我餓了。”
他剛吃完年夜飯就餓了。
看到傅沉俞桌上吃了一半的泡麵,就知道傅沉俞也沒有好好吃飯。
季眠自告奮勇去廚房做飯,並且宣布了今晚要留下來過夜的計劃。
傅沉俞喉結動了一下,沒說什麼。
冰箱裡還有點羊肉,季眠又找到了蔥薑蒜,切好之後把羊肉煮了去血沫,撈出來之後晾著,清湯倒進砂鍋裡,再把調料和羊肉一起下鍋,煮了一鍋羊肉湯。
濃鬱的香味兒瞬間在客廳蔓延開,讓這個冰冷的家有了一絲年味兒。
季眠等到羊肉燉好,都凌晨兩點了。
他撈出羊肉放進砂鍋,聞著香味兒咽了咽口水,看了眼時間,理直氣壯地想,除夕夜嘛,就是要守歲的。
哪個年輕人還睡覺啊?
期間,傅沉俞一直在廚房打下手,季眠嫌他幫倒忙,直接把人趕了出去。
他站在客廳,看著季眠系著圍裙忙裡忙外,溫順的後頸潔白的刺眼。
傅沉俞心中又酸又漲,那份見不得光的朦朧感情破土而出,變成帶刺的藤蔓纏繞著他的心臟。
疼得血淋淋的。
羊肉出鍋之後,季眠把它端到了傅沉俞臥室外面的小陽台上,撒上香菜,迫不及待的喝了一口。
凌晨的雪更大,季眠喝著滾燙的羊肉湯,一路舒坦到胃裡。
季眠咬一口湯裡的白蘿卜,好奇道︰“傅沉俞,你喝過酒嗎?”
傅沉俞筷子一頓,季眠吃羊肉吃的正酣,臉上被蒸的一片濕紅,眼楮是很亮的,像要做壞事︰“我聽人家說,吃羊肉要喝酒才好吃。”
“沒喝過。你想喝?”傅沉俞挑眉。
……當然想!
過完年,他就十六歲了,這輩子還沒喝過一口酒呢?
剛才從廚房路過客廳,季眠看到傅沉俞家裡擺著好多飛天茅台,有一瓶還是開的。
季眠慫恿傅沉俞︰“我看到你家有酒,能喝嗎,弄一口來喝。”
傅沉俞意味深長地看著他︰“就一口?”
季眠不好意思︰“兩杯!兩杯!”
傅沉俞對他向來有求必應,季眠仗著這份偏愛,對大佬說話不再像從前一樣拘謹,而是多了幾分任性。
如今還敢指使傅沉俞給他斟酒,小小的杯子滿上之後,季眠深吸了一口︰“好香……”
傅沉俞聞了一下,隻覺得聞起來就辣,他興趣不大。
季眠抿了一口,辣到舌頭痛,連忙塞了一塊羊肉進去。
一口悶猛了,後勁兒幾秒鐘就上來,沖的他腦袋暈了一瞬。
季眠雙眼很亮,不遺余力的安利︰“好喝,傅沉俞,你嘗嘗。”
傅沉俞不疑有他,陪著季眠喝了幾杯。
小半瓶飛天茅台見了底,第一次喝酒的兩個少年都暈了,夾菜的速度開始遲鈍,直到季眠筷子上的羊肉掉回鍋裡,他慢吞吞地趴在桌上。
過了會兒,季眠坐起來,“神色如常”的把桌上的飯菜一收,扔到了廚房裡。
傅沉俞小睡了一會兒,被陽台外的冷風吹醒,醉意消散了幾分,看見季眠正蹲在地上摸棉棉兔,他摸了一會兒,抬頭看著傅沉俞︰“傅沉俞,你兔子到底叫什麼啊?”
藏著掖著,這麼多年都不肯告訴他。
傅沉俞也是醉的,撐著下巴看著他︰“棉棉。”
季眠以為傅沉俞在叫他,仰著頭,遲鈍地點了點︰“昂。”
傅沉俞慢吞吞地︰“我說兔子的名字叫棉棉。”
季眠眼神渙散了片刻,打了個嗝,又愛惜地摸了摸兔子,跟棉棉兔說︰“原來你跟我的名字一樣啊。”
傅沉俞醉了,放縱自己的性子,靠著季眠坐下。
少年的呼吸就在他耳畔,聽得他心猿意馬,渾身的血液躁動著。
“你不問為什麼它的名字跟你一樣嗎。”
“為什麼。”季眠轉過頭看著他,神志不清的。
“因為它跟你一樣,都是蠢兔子。”
“哈哈。”季眠光聽了一個“蠢”字,反駁道︰“我不蠢啊。我考全班第一呢。”
傅沉俞心跳漸快,眼看季眠醉了,對他做什麼,這白癡也不會知道的。
他如同被蠱惑一般,低垂著眼睫,雙唇就要貼在少年的眉間。
棉棉兔咬住了他的袖子,使勁兒拽著他。
季眠暈的厲害,漸漸靠在傅沉俞身上,他沒想到茅台後勁兒這麼大,讓他四肢猶如千斤重,一動都不想動。
他閉上眼,半夢半醒,胡思亂想了很多事情。
前世今生的命運分遝而至,一會兒,他是警校剛畢業的實習生,一會兒,又是跌跌撞撞往前跑的小孩。
直到記憶的盡頭,成年的傅沉俞似笑非笑的表情,看他的時候,如同看一個死人。
季眠被嚇出了一身冷汗,條件反射覺得自己右腿中彈了,小腿上全都是血,地上也是,手上也是,厲決和甦珞瑜走了,他一個人在甲板上,沒站穩,就被冰冷刺骨的海水沒過了頭頂。
季眠睜開眼,正巧看見傅沉俞湊近的臉。
這一刻,季眠仿佛看到了Fox冷淡詭異的笑容。
他瞳孔驟然收緊,猛地推開傅沉俞。
“啪!”的一聲,打在了傅沉俞試圖握住他肩膀的手,很清脆,傅沉俞在夜色裡的表情微怔,半空中,他的五指動了一下,握緊了。
傅沉俞被這一巴掌徹底拍清醒了。
他嘴唇微微顫抖,被自己的乘人之危行徑嚇了一跳。
他瘋了,他在幹什麼,趁季眠不注意佔他便宜、偷親他嗎?被季眠發現了會怎麼辦?
會疏遠他,不理他,會覺得他惡心嗎?
“唰”的一下,傅沉俞冷汗落了下來。
季眠才反應過來自己幹了什麼,他嚇了一跳,小心翼翼抓住他的手,似乎要確認眼前的傅沉俞是不是後世的Fox。
季眠沒想到自己心裡還能出現這麼復雜的情緒,他最害怕的人,又是他最信任的人。
他看著傅沉俞的手背,都被他拍紅了,季眠腦子一抽,內疚的用臉蛋貼著他手背,說︰“對不起。”
他把他認錯了。
傅沉俞那麼優秀,沒理由會走上違法犯罪的道路。
他會好好看著他長大的。
棉棉兔跳上傅沉俞的大腿,季眠松了手,低聲道︰“我好像喝多了,我們睡覺吧,傅沉俞。”
他心亂如麻,躺在傅沉俞身邊,輾轉反側,睡不著。
哎,季眠有些後悔了,他不該喝酒,喝了酒就喜歡胡思亂想,想些有的沒的。
如今傅沉俞好好地讀高中,手上沒沾過任何血腥,怎麼可能會變成未來的大魔王Fox。
傅沉俞低低地“嗯”了一聲。
他掐住了手心,還沒從自己剛才大膽的行為中回過神。
一夜,兩人各懷心思,都沒怎麼睡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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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建一要過了元宵才回來,季眠早上醒來,完全忘記自己喝醉之後做了什麼,興致沖沖帶著傅沉俞回家過年。
林敏芝一早知道季眠肯定要帶人回來的,早早準備了紅包給傅沉俞。
傅沉俞第一次看到季眠的哥哥,季堯也給傅沉俞包了一個紅包,沒季眠的大——季眠迫不及待的看了。
中午,他們倆在房間裡寫了會兒寒假作業,寫試卷寫得季眠頭大。
到了晚上,傅沉俞去買了些煙花棒,季眠對此很感興趣,兩人在院子裡放煙花。
季眠抓著一把一起放,星火閃耀,映著他的臉。
大年初一的煙花很漂亮,季眠沒有看傅沉俞,傅沉俞沒有看煙花。
過完年,季堯要回上海上班,林敏芝舍不得他,臨行前一晚,偷偷地抹眼淚。
一家人最後吃那頓中飯,也吃的依依不舍,季眠很想留下哥哥在桐城上班,但又找不到什麼好理由,悶悶不樂的。
傅沉俞一直給季眠夾他喜歡吃的小排骨,季眠的興致也不高。
吃完飯,季堯放下筷子,囑咐季眠好好讀書,別早戀。
季眠鼻子一酸,心想,我早戀也要有對象啊……
“哥,我不會早戀的,你放心。”
季堯“嗯”了一聲︰“我當然放心你。”
林敏芝車開出小區,發現手機沒拿,讓季堯等等,她急匆匆跑回別墅。
季眠趁這個時間,下車去小賣部買了幾瓶水,少年敲了敲車窗︰“傅沉俞,你想喝什麼口味的?”
林敏芝送季堯去機場,順便送傅沉俞回家。
傅沉俞戴上耳機︰“隨便。”
季眠隻好按照自己喜歡喝的買。
他一走,車上就只剩下季堯跟傅沉俞兩人。
不尷不尬,傅沉俞索性不說話。
誰知,一直冷冷的季堯先開口挑起話題,他連彎子都懶得跟傅沉俞繞,直接開門見山︰
“傅沉俞,你是不是喜歡季眠?”季堯聲音有些涼意︰“不用覺得自己多想,我說的喜歡,就是男女之間的喜歡。”
一瞬間,傅沉俞耳邊“嗡嗡嗡”地,沒明白自己是哪裡露了馬腳,被人家親哥哥發現了。
他雖然捧著平板在看視頻,可是一個單詞都沒進入他的腦袋中,手指漸漸按緊了屏幕,指腹慘白。
全都是季堯如同驚雷的一句話。
——你是不是喜歡季眠。
少年藏了好幾年的心思,就這樣被成年人毫不留情的擺在了台面上。
季堯等到了傅沉俞的沉默,同時也明白了答案。
“看來我沒冤枉你。”季堯靠在椅子上,閉眼小憩︰“傅沉俞,我們家不會再多一個同性戀了。我媽受不了。”
言外之意,季堯沒說,但傅沉俞聽得明白︰
你如果還有點良心,就不要把我弟弟往歪路上帶。
你如果還把季眠當朋友,就收起所有不該有的心思。
車廂內彌漫著窒息感,一雙無形的手掐著傅沉俞的脖子,胸腔的心臟快要跳出來。
季堯說得明明白白,季眠不是同性戀,他會有美滿的未來。
他的警告,撕碎了傅沉俞所有徒勞無用的偽裝。
平板不知道什麼時候黑屏了,他沒發現。
傅沉俞也不知道季眠什麼時候回來的,少年嘰嘰喳喳和哥哥分享過年期間看到的趣事。
每一件,都是和他一起參與的。
他們那麼親密無間,卻也僅僅止步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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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眠望著傅沉俞下車回家的背影,悶悶不樂。
哎,這幾天和大佬天天在一起玩,玩得樂不思蜀,驟然分開,還有點兒不太適應。
林敏芝笑他︰“怎麼了?又不是不見面了,還舍不得人家啊。馬上開學,你們不是一個班了嗎?”
季眠語出驚人︰“要是能天天和傅沉俞住在一起就好了。”
林敏芝和季堯心裡同時打兩個突。
前者笑道︰“都高中了還不長大。你不結婚,人家小沉不結婚的呀?像什麼話。”
她一邊說,一邊觀察季眠的反應,還好季眠反應正常,惋惜道︰“那也是。以後我結婚了,就在傅沉俞家隔壁買一套房,天天串門。我讓我女兒認傅沉俞當乾爹!”
聽到季眠還是有成家立業的打算,林敏芝松了口氣。
她取笑道︰“不害臊,還沒成年呢,就想著女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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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眠盼著開學的時候跟傅沉俞說話,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傅沉俞明明是個沉默寡言的性格,但他就是對他有說不完的話。
路上看到一隻螞蟻在搬家,他都大驚小怪的拍下照片發微信,分享給傅沉俞看。
以前傅沉俞每條都會回復他,最近卻不知道怎麼回事,季眠發十條他才回一條。
好像有點兒疏遠他的樣子。
季眠敏感地察覺到傅沉俞的冷淡,有點委屈,也有點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高一開學,他終於直到傅沉俞為什麼對他愛理不理了。
季眠從同學那裡聽到,傅沉俞談戀愛了!
他傻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