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東亭等在大排檔外， 一直等到半夜，也不見人出來。

他『揉』了『揉』眉心，吩咐司機道︰“走吧。”

賀書瑋問道︰“父親，要不我進去找找？”

賀東亭搖頭︰“他們已經走了。”

大排檔好幾個出口， 他們隻守著車， 卻沒想過對方會直接離開， 再下去也是枉費工夫。

司機開車上路，賀東亭又低聲吩咐了幾句， 賀書瑋不敢靠太近，但他人坐在車裡，隱約能聽見幾句“務必今晚查清”“住處”一類的話。他心裡有些忐忑， 勉強維持鎮︰“父親， 我看舅舅今天身邊帶了一個人，他……”

賀東亭道︰“他如？”

“他和幾年找來的人，很像。”賀書瑋縮在一旁輕咳了幾聲，臉『色』蒼白道︰“父親，舅舅是不是還在生我氣？我念書不好， 他上次還發了火， 是我沒用。”

若是以往， 賀東亭都會安撫他幾句，賀書瑋身一直不好，小『毛』病不斷，讀書也斷斷續續， 因此成績只能勉強維持中等，無法提升。幾年的時候，也不會知道是誰安排，找了兩個面容姣好少年送到賀府， 他們除了年紀和賀書瑋相仿，還有一點，就是容貌更像已故夫人謝沅。

賀東亭讓人收留了那兩個少年幾天，查清之後，卻發現對方只是騙錢的江湖人士。

這樣的事多了，賀東亭也就漸漸不信了。

賀書瑋在那幾個騙子被拆穿之後生了一場大病，休養了一個學期才好，成績更是追不上其他同學，大學都是賀東亭捐了錢送進去的。

賀家三爺一直嚷著是謝泗泉送來的人——在賀家但凡不清不楚來鬧事，一律按謝泗泉處理。

但是這次謝泗泉當帶了人坐在他面前時候，賀東亭自己心裡卻再也無法維持淡定。這次和面幾次不同，他從一見到謝時候，心裡就湧上一說不清不明的情緒，那種覺做不得假，那種與生俱來的親近也做不得假，他只是看著這個孩子，就想要照顧呵護對方。

賀東亭擰緊眉頭，陷入沉思。

賀書瑋始終沒有到父親一句安撫，抬頭看了對方，抿了抿唇沒再說什麼。

另一邊。

賀老板隻猜對了一半，謝泗泉確實帶著九爺和謝走出來，但並沒有回去，而是續攤又去了小酒館，高高興興喝了一頓。

謝泗泉酒量極好，但謝沾不得酒，他喝多了拽著人拚酒時候，全都被九爺攔下。

九爺道︰“兒酒量不好，我替他喝。”

謝泗泉眯眼，好一會才認清楚人︰“有，多不好？”

九爺無奈︰“沾杯即醉。”

謝泗泉拍了他肩膀，哈哈大笑起來，“他和阿姐一個樣，阿姐也是，一杯之後就要打醉拳，你不知道她打人其實挺疼的……”他斷斷續續說了很多，像是高興，又像是下一刻就要哭出來，仰頭咕咚幾聲喝幹了手裡那一小壺酒，拿手背擦過唇邊，“我今日太高興了，不醉不歸！”

謝怕他喝多，上勸了兩句，被謝泗泉捧著面頰左右各親了一下。

謝︰“！！”

謝泗泉還要再親，謝捂住他嘴，急道︰“舅舅！”

謝泗泉吃吃地笑個不住，眼裡都是熱烈又快活光芒，他拽著謝問道︰“你可知道，你名字是我取？”

謝遲疑搖頭。

“是我當年和阿姐說好。”謝泗泉手指勾著酒壇晃了晃，眼角眉梢都是得意，另一隻手提起來『揉』了小外甥腦袋一把。“我說不管孩子姓什麼叫什麼，『乳』名都由我來起，要叫‘兒’。”

謝疑『惑』︰“為何？”

謝泗泉卻在他腦袋上呼嚕了幾把，隻笑不說了。

待喝到半夜，謝泗泉才心滿意足。

九爺道︰“謝家主，兒暈車，這裡離租住的房子不遠，不如走回去。”

謝泗泉︰“難怪你選了這家館子，你做事妥帖，多謝了。”他說完又招手讓謝過來，『摸』了『摸』外甥腦袋，輕笑︰“兒，你先跟白先生回去在東院住幾天，舅舅有點事要做，忙完了就去找你。”

謝點頭，又問︰“可要我幫忙？”

謝泗泉得了他這一句話，比吃了蜜還甜，捏他臉一下︰“不用，你隻管自己玩，兩天舅舅帶你去騎馬。我讓人去找片能跑場地，你不是想讓我看看白十四？到時候你帶上它一起去跑上幾圈。”

“好。”

謝回到東院的時候已是深夜。

九爺喝了酒，但只是白酒，並不礙事，洗漱之後瞧著和往常沒有什麼不同。

反倒是謝，話比平時少了許多，還會時不時抬頭看一眼九爺。

九爺心思微動，握了他手，湊近了問道︰“兒可是有話想問？”

謝擰眉猶豫片刻，還是慢吞吞口道︰“今天晚上酒席上，我聽賀先生說。”

九爺心中閃過數個念頭，最終還是歸於一個，他想，若是謝口問，他就不管謝泗泉之如說的，謝想知道什麼，就全部告訴他。

謝︰“賀先生之邀請爺去仙樂斯？”

九爺愣了片刻，失笑︰“你就想問這個？”

謝移開視線，看了面，努力裝作不在乎語氣︰“也不是很想問，只是聽到了有點好奇罷了。爺去過麼？其實上次舅舅帶我專門去了一趟，但是那裡白天不門，我們就在外頭看了看，花裡胡哨的，也沒好看到哪裡去……”

九爺笑個不住，伸手把人拽過來抱在懷裡，在耳邊親昵道︰“他之說讓子佷輩陪我去看看，我拒絕了。我不去，你也不許去，聽到沒有？”

謝耳尖泛紅，嗯了一聲。

九爺親他耳垂一下，問道︰“你還有什麼想問的沒有？”

謝想了想，︰“其他也沒什麼了。”

九爺︰“你就不好奇今天晚上謝家主為和對方吵起來？對賀家也不興趣？”

謝︰“我知道賀家啊。”

九爺捏他手指，握在手裡把玩，問道︰“你都知道賀家什麼？”

謝︰“我知道賀家和爺有生意來往，還有華星紡織局名下兩個廠子，爺今天租下來，肯定有大用，就是賀老板看起來也分精明，應該不算特別好對付，有是一山不容二虎……爺，你笑什麼？”謝莫名，九爺趴在他肩上笑了一陣，肩上貼合觸感輕微震動，讓他不知道接下來怎麼做才好。“我說錯話了嗎？”

九爺嘆了一聲，帶了幾分滿足︰“沒有，我就是在想嘴這麼甜，賞你什麼才好。”

謝看了不遠處桌面上擺放的一隻甜白梅瓶，張口道︰“我要那個瓶子。”

九爺順著他視線瞧過去，問道︰“這幾日又瞧上甜白瓷了？好，都給你。”

謝趁機提道︰“爺，北地的私庫裡還有好些。”

九爺輕笑︰“小財『迷』，我知道了，回頭讓孫福都給你拿來就是。北地那些東西原本年底也都要送來這邊的，爺爺送了信來，怕是要『亂』上兩年。”

謝心裡跳了一下，“嚴重嗎？”

九爺過了片刻，才︰“馮鎮北反了。”

“那省府……”

“他離著省府還遠，黑河一帶又臨近邊境，都未曾波及。”九爺嘆道︰“尚在能控制的範圍之內，盡人事，聽天命吧。”

謝一時也沉默下來。

他對北地的關心，遠超謝、賀兩家。

他和舅舅剛認沒兩天，對西川分陌生，賀家於他更沒有什麼牽連，反倒是北地有眾多朋友，一夜輾轉，直到天邊泛白才慢慢睡去。

東院比平日沉悶些許，雖還是忙碌，但能感覺出每個人心裡都有擔憂。

他們的家在北地，戰『亂』一起，怎能不憂心。

九爺只在昨夜跟謝說的時候略微顯『露』出一絲情緒，白天依舊和平日裡一樣，忙於各事物，順帶把華星紡織局租賃一事也全權處理妥當。

賀東亭親自來辦理了此事，他一連幾天都沒找到謝泗泉，只能來白九這裡踫踫運氣，想著或許能再見謝一面。

顯然這次賭對了，白九爺身邊帶著正是謝。

賀東亭雖未在租金上減免，但簽字之後，語氣和緩︰“如今百廢待興，即便是滬市，懂得技術的工程師也不算多，白先生下決心實業報國，我也當多提供便利才是。正好有認識朋友運來一批電動機，不如我介紹幾個工程師給你，把紡織廠裡蒸汽機廢棄更換一遍罷？”

九爺拱手謝︰“如此便有勞賀老板，白某正想從動力傳動入手。”

引進新技術、新設備，需花費很多心思，賀東亭算是恰如其來地送上一份大禮。

賀東亭又帶九爺在紡織廠大致轉了一圈，他心思都在謝身上，時不時用眼角余光去偷看。謝一路上沉默安靜，但做事利落，期間遇到一位德國工程師時候竟然還能對話，賀東亭看在眼中心裡帶了幾分驚艷，忍不住問道︰“他還會德語？”

九爺點頭︰“會幾句簡單些，之在黑河酒廠，也請了幾位德國工程師。兒天資聰穎，又好學，跟他們共事時候無意就學會了，倒也沒有特意請老師去教。”他話說的平淡，像是並不值得炫耀小事。

賀東亭看得眼楮都移不，連聲稱贊，“他在語言方面很有天賦。”

九爺道︰“尚可，英文較好一些。”

賀東亭吃驚︰“他，他還學了英文嗎？”

九爺︰“是，我閑了時候順帶教他，學了幾年，如今很流利。”

賀東亭已有些恍惚，看看謝又看看九爺，不太確︰“你是說，這孩子沒念書，全靠自學？”

“也算上過幾年學。”九爺淡聲道︰“他幼年和姥姥相依為命，日子過得清苦，幸而那位姥姥待他極好，省吃儉用供他讀了幾年書。三歲那年他出來做工，半路遇到些意外，險些喪命。”

賀東亭心口猛地一痛，想要追問，但九爺已搖頭道︰“都已是過去的事了。賀先生，沒有人是生下來什麼都會，這孩子會多，是因為他吃苦多。”

賀東亭悶得幾乎喘不過氣，臉『色』發白，點頭說是。

謝走過來，︰“爺，已談妥了，有需要修改的圖紙他們會盡快交上來，廠房太舊，好些線路要重做。”

九爺點頭︰“應當如此，安全為上。”

中午時候，賀東亭要請他們吃飯，找了商議要事理由︰“白先生，我計劃籌資兩百萬銀元，創辦新式銀行，你可有意參與？”

九爺道︰“我手頭資金怕是不甚寬裕。”

“無礙，一萬兩萬銀元可入股，萬幾萬也行，只是數額多一些我方能舉薦你入董事會。”賀東亭認，“歐戰既平，世界經濟之競爭日益激烈，我華國工商業也應及時發展，正是我們為國出力之時。”

賀東亭手握通匯銀號，又興辦新式銀行，他深知只有工商業發達，銀行才會發達。

換句話說，投資工商業乃是銀行天職。

九爺略想片刻，點頭應︰“好，中午一起用餐。”

賀東亭扭頭問道︰“……小謝想吃什麼？”

謝︰“我？”

賀東亭笑︰“自然是你，你年紀最小，你挑一家我請客。”

謝去看九爺，見對方微微頷首，這才︰“我也沒什麼特別想吃，這兩天下雨，有點兒冷，吃羊肉鍋子……行麼？”

賀東亭立刻答應︰“當然，我去安排，稍片刻讓車來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