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
賀東亭一連幾日, 都去菀玉齋。
他打聽到謝喜歡青花瓷,本想買來送給謝,結果去了跟老板一問才現這孩子買進也賣出,而且眼光極好, 瞧東西簡直像是滬市流的風向標, 麼賺錢他就剛好倒騰什麼, 一時獲利頗豐。
賀東亭拿了一個青花瓷盞放在手上看,一邊聽店鋪老板說話。
“您要問起位小爺, 那可當真不得,之還覺得他年輕喜歡鮮艷些的物件,拿出來人家愣是一件都沒瞧上, 挑剔著哪!也不瞞您, 做意走南闖北麼多年,還頭一回見麼厲害的買主,運氣可太好了,但凡一個物件在他手裡過一遍不出半月都能貴上好些。”
賀東亭欣慰道︰“他眼光很好。”若他去挑也未必能挑得麼好,他對古玩沒有太多涉獵, 但看起來謝精通此道, 或者說天帶了幾分運氣, 沅沅的運氣就很好。
老板道︰“是,現在不止您,兩家大店的掌櫃的都常來問,現在跟著收甜白瓷呢!”
賀東亭問他︰“他還說什麼?”
老板有些遲疑, 笑著看他。
賀東亭把剛才看過的幾件青花瓷指指,對他道︰“些都包起來,送去賀府。”
老板立刻笑逐顏開,喊夥計過來乾活, 對賀老板道︰“那位謝小爺這幾天也不知道從哪裡弄來一批上好的金絲楠木,品相是真不錯,就是數量太多些,正想辦出手呢!”
賀東亭想了想,道︰“你裡收不收金絲楠木?”
老板︰“收是收,但店小,上回謝小爺拿來的那隻梅瓶我都是和對街的王老板合力買下,在有心力呀。”老板語氣痛心,兩年金絲楠木價格漸長,樣好的一批木料不知要花多少時間才能收集到,在不可多得。
賀東亭道︰“你留意些,若他出手,就以你的名義盡數買來,到時候一並送去賀府。”他開支票給老板,叮囑道,“做得隱蔽些,事成之後我自當再謝你。”
老板有些錯愕,但那支票上白紙黑字頓時讓他興奮起來,賀老板出手大方,光是中人的錢就是一小筆不菲收入,立刻點頭應下。
古玩店老板也想抓緊賺一筆,當天就聯系了謝,跟他要那批木料。
金絲楠木之事在太過湊巧,謝略微一想,就知道是怎麼回事。
賀東亭在公司聽說謝來找的時候,立刻停下手中的事,下去見他。
謝換了一身新衣,坐在那正在等,一見到他開門見山就提金絲楠木之事,和賀東亭想的不一樣,他開口就是推辭︰“賀老板,那批木料怕是不能賣給您。”
賀東亭道︰“為何?”
“賣它確實是想換一筆錢,但也是你情願,滬市近一兩年時興金絲楠木家具,出手並不困難。”謝婉拒道︰“動作慢些,半年左右也能賣掉,若您只是為幫我那就不用了,錢我不能收。”
賀東亭聽了松了口氣,笑道︰“你誤會,確實想打幾件家具,就放在書房裡用,一直沒找到好料子。”
謝抬頭看他,賀東亭站在那大大方方讓他看,一直帶著笑意。
謝看不出他說的真假,但人身上釋放出的好感他能感覺的出,沒有半分惡意。
賀東亭故意道︰“不過那些木料確實有些貴,買了之後還有些心疼,小謝,你賺一筆,不如請我吃頓飯如何?”
若是賀老板開口請吃飯,謝立刻就會拒絕,但對方反過來講,謝一時沒反應過來怔愣片刻才道︰“好。”
賀東亭高興極,怕他反悔,外套都是讓人送下來的。
謝問他︰“你想吃麼?”
賀東亭肯定道︰“就吃羊肉鍋子。”上回謝吃好些,他記得清楚。
謝來的路上想好的那些說辭,基本就用了個開頭,其余都是賀東亭引導說下去。賀東亭戴一副金絲邊眼鏡看起來溫文爾雅,對他客氣又小心,並不多講,連關愛都是看他臉『色』試探去做,不敢越雷池分毫。
讓謝覺得有些怪。
人和謝泗泉完全是兩種路子。
謝泗泉熱情似火,高興起來什麼規矩不規矩,全都不放在眼裡,會用酒壇喝酒,會拍著桌子跟大夥兒起哄,也會捧著他臉使勁兒親上兩口,迫不及待想融入彼此的活之中;而位賀老板要規矩的多,長相面容和大學教授類似,總是帶著溫和笑意,對他的需求觀察很細,也知道留有分寸,讓人感覺十分舒服。
是賀東亭第一次和謝桌吃飯,略有些激動,筷子掉兩回,讓人換過之後不好意思道︰“筷子太長,有些用不慣。”
謝道︰“賀老板不用勉強,看對面有西餐廳……”
賀東亭立刻道︰“不不,不是這個意思,一直都用筷子,只是家裡沒這樣的長筷,多用幾次就適應。”他說著又夾了一筷滾開的羊肉,剛從辣湯裡夾出來,放在嘴裡一邊吃一邊額頭就冒出汗,連聲道︰“肉熟,你嘗嘗?”
謝看他一眼,忽然放下筷子,起身出去。
賀東亭有些措,坐在那不敢走,也不知該不該留。
很快謝就回來了,他端了一杯水放在賀東亭面前,對他道︰“你喝水,要甜品,解辣的。”
賀東亭有些意外,一杯水喝得分外珍惜。
過片刻,飯店的人送兩碗甜湯圓上來。
賀東亭視線跟著那一小碗甜湯圓移動,等碗放在自己面前,還在盯著看。
謝接了一小碗,一邊吃一邊道︰“你可以吃清湯,不用和一樣吃辣的。”
賀東亭垂下眼,鏡片略有些霧氣也遮住他泛紅的眼眶,努力用平穩些的語氣問︰“你也喜歡吃甜湯圓?”
謝嗯了一聲。
賀東亭輕笑︰“還喜歡放醪糟是不是?”
謝想了想,道︰“只能放一點,喝一點酒就容易醉,之練武,力氣大,怕醉打傷身邊的人。”
賀東亭笑聲裡帶了哽咽,他艱難開口,剛喊一聲“兒”,就見身旁的男孩低下頭去含糊道︰“等,等舅舅和姥姥回來之後吧,現在隻想吃飯。”謝是不知他為何突然這樣,他和賀東亭不過只見過幾次,在不知該如何應對。
賀東亭卻是沉默想了片刻,點頭緩聲道︰“也好,是不能這麼隨意。”
好歹是把飯吃完。
謝吃飽之後,搶在前頭下樓去付錢,賀東亭故意坐在那又喝一杯茶,給他留足時間。
喝完茶,賀東亭算著時間差不多,才起身下樓,剛走下樓梯就聽到外頭大堂有幾個年輕人說話的聲音,略有些嘈雜,裡頭還能聽到謝簡短回話。賀東亭聽著不太對,加快了腳步,走下去不遠就看到五六人把謝圍在那裡。
謝站在那已有些不耐煩,開口道︰“讓開。”
圍著他的都是學模樣打扮的人,正是賀書瑋的學,看得出家境都還不錯,只是說話不太客氣,嗤笑道︰“不過留下來問你幾句話,何必麼急著走,哎,你是叫謝吧?”
另一個伸手踫了謝身上的衣服,謝衣服淺『色』,弄些指印。
謝低頭去看,眉頭微微皺起。
那人甩甩手,嗤笑道︰“換了身新衣,一時沒能人出來,上回拍賣會的時候還瞧見你來著,送傘那個嘛!你不是白明禹的兄弟嗎,怎麼又姓謝了?”
“聽說你是白家的護衛,又和謝家主有些牽連,夠能耐的啊,書瑋個舅舅財大氣粗,不過才來滬市幾天,你竟也能抱上條大腿!”
“姓謝,怕也是剛改的吧?”
周圍一片哄笑聲,拿他逗樂。
幫人都是平日和賀書瑋玩在一處的,沒少跟著一起吃喝玩樂,因之聽賀書瑋意中提過幾回“煩心事”便有意討好那位賀家少爺,回正巧在酒樓踫到謝,是故意來給賀書瑋出氣的。剛才那個弄髒謝衣服的男生,伸手還要去拽謝胳膊,賀東亭瞧見大怒,上兩步喊道︰“住手——”
他說話瞬間,謝動作極快地捏了腕骨擰到後方,略一用力卸了對方胳膊,邊“ 吧”一聲骨頭脆響比慘叫要快!謝聽到賀東亭喊話剛好卸完胳膊,想了想,退到一旁,果真住手。
被卸了胳膊的男同學哪裡受過樣的疼,眼淚鼻涕都流下來,垂著一條胳膊隻當自己殘廢,嚎哭不止。
周圍人紛紛圍上去,但不敢靠近謝,四五人鵪鶉一樣縮在一旁跟謝對峙,敢怒不敢言。
謝一個人站在對面,神情平淡。
賀東亭走過來人都傻眼了,他喊的時候不是那個意思,但現在告狀的人變成對方,紛紛指責謝下手太狠。
賀東亭訓斥道︰“那也是你們挑釁在先,剛才在樓梯那瞧得清楚。”
“可是賀,們……”
“沒有麼好可是的,稍後我讓律師去找你們家中父母,仔細商討賠償事宜。”
那幾個人慌,尤其是胳膊脫臼那個男生,還傻乎乎道︰“賀先,們是書瑋的學啊。”
賀東亭沉臉『色』︰“他讓你們做的?”
那幾個人紛紛搖頭,小聲道︰“沒有,沒有,是我們之有點小誤會。賀先,們是趁著沒課,來看看施粥位置的,往年書瑋生辰府上不都要施粥嗎,書瑋說這次多定一處,聽說家粥料足實惠……”他們原本想搬出賀家太子爺,總能緩和一下,但眼瞧著賀東亭臉『色』越來越黑,漸漸住了口。
賀東亭見謝走出去,連忙快步跟上,喊幾遍他的名字。
其余那幾個學站在大堂裡,面面相覷。
賀東亭方才那樣,只差劈頭蓋臉罵他們一頓了,哪怕他們搬出賀書瑋都不好使……不是說賀家隻疼那一位太子爺的嗎?
賀東亭一直追到路口,跟在謝身後道︰“兒,那幾個人一定替你教訓一下,出口氣,你不要他們置氣啊,不值得。保證他們不會再出現在你跟,還有施粥的事,都可以取消……”
謝搖頭道︰“施粥挺好的,是好事,以前也喝過樣的粥。”雖然記憶模糊些,但那些片段裡他確實曾喝過一碗祈福粥。
賀東亭啞然,眼裡有愧疚,也有疼惜。
馬路對面已一輛汽車在等著,謝認得車牌號,指那邊對賀東亭道︰“沒有氣,只是要回去了,車在對面等。”
賀東亭想開口留他,但是又不知道此刻能用什麼身份開口,期期艾艾道︰“不如送你回去,車也在,你衣服髒了給你買兩身……”
謝搖搖頭推拒,對他道︰“賀先,要多做好事。”想了想又補充道,“保重身體。”
他已經過需要父親的年紀,凡事可親力親為,再不需要任何人庇護。
賀東亭站在路邊,一直看謝跑過馬路,上車走遠。
車上。
謝脫下外套,一時有些頭疼。
那幾個男學在『亂』來,竟然身上還帶胭脂,衣服上沾了幾個紅印子看起來髒兮兮的,在外頭沒覺察,車裡空間小,混了一股甜膩膩的香粉味。
謝把外套卷了卷,扔在後頭,對司機道︰“車是二少爺的?”
司機點頭道︰“是,九爺讓來接您,說下午和二少爺去廠房那邊看看。紡織廠那邊換機器,爺不放心外人,讓謝管事和二少爺多盯著些。”
謝道︰“路邊停一下。”
司機停下,謝下去在一家香粉鋪子裡買了幾盒時下最流的化妝品,也不拘麼,瓶瓶罐罐拿了七八樣,光胭脂就三盒。買好之後示意裹在外套裡,隻穿襯衫長褲,五月天氣已漸暖,沒那麼冷,謝麼穿倒是也利落。
到了工廠,他把白明禹叫來,讓他去車上看。
白明禹莫名其妙︰“麼東西?”
謝︰“衣服裡,你打開看。”
白明禹鼻尖動了動,打個噴嚏︰“麼,小謝,你買這麼多胭脂幹什麼啊?還拿衣服裹,外套都髒了,你也太不講究!”
謝站在車門那,哦了一聲道︰“上次虹姑娘來信,好像說想要滬市的化妝品,正好路過,就買,你不要那我就——”沒聽他說完,白明禹就一把用衣服裹了那些瓶瓶罐罐,立刻道︰“要要要,就知道,還是你夠兄弟!”
謝看一眼︰“衣服髒了。”
白明禹得意道︰“不過一件衣服,明兒就給送件一模一樣的去!”
謝點頭說好。
白明禹又緊張問道︰“是頭一份兒吧,你們給她買沒?”
謝挑眉道︰“絕對第一份。”
白明禹美滋滋抱著進去了,謝施施然跟在後面,也解決了一樁麻煩。
他不好把弄髒的衣服帶回去,那點胭脂解釋起來太麻煩,勢必要說出那幫男學。其余都還好,對方弄髒爺送他的衣服,他今天實在沒忍住卸了那人的胳膊……打架的事,不能讓九爺知道。
他在爺跟一直乖順,動手卸人胳膊樣粗魯之事,是絕對不會做——做也不認的。
另一邊,賀東亭回到家中。
他今日回來的早,一連打電話吩咐取消幾件事,賀書瑋的日還有一兩天,之一年前安排的那些隆重典禮也都一並取消。
若是沒有謝對比,他都不知道自己花銷如此之多。
越是看,心裡越不是滋味。
下頭人不知發生麼事,小心問道︰“,那這些錢當如何?”
賀東亭道︰“買些米糧,搭粥棚,留著都施粥罷。”
下頭人應一聲,領命去,剛走幾步又被叫回來,賀東亭思索片刻道︰“今年的帖子還未發出,就不用通知發下去了,只在家中簡單吃一頓飯即可,另外去把書瑋叫來,有事他說。”
“書瑋少爺今日去三爺那邊。”下頭人道,“上午的時候三爺差人過來,說是病,那邊催得急,趕巧您不在家中,書瑋少爺怕那邊出什麼事就請洋人醫生趕過去,現在還沒回來,可要打電話催催?”
賀東亭擰眉,不悅道︰“老三又鬧什麼,他哪裡是生病,看分明是缺錢用了!你打電話把書瑋喊回來,另外告訴下頭,三爺來取錢,誰都不準給,也不許給他請什麼洋人醫生,花錢不少,麼多年也沒見治好他那一身臭『毛』病!”
下頭人應一聲,小跑下去。
賀東亭難得火,他脾氣好,但不代表沒有脾氣,賀家三爺和他一母胞,但老夫人偏疼幼子,多年前他剛開創基業的時候,甚至開口說出讓他將產業分一半給弟弟樣的胡話。賀東亭自然沒有答應,但賀三爺也沒少找各種借口來要些小錢,洋人醫生就是其中一項,每次隻肯找這麼一位西醫去看病,病沒看好,錢花了不少。
賀東亭這幾年已對賀家這些親族失望透頂。
他有些疲憊地坐在那,用手撐住額角,緩緩『揉』『揉』。
他輕易不動怒,偶爾一次,頭疼的厲害,太陽『穴』鼓起來一些,好半天才退下去。
煙館。
賀三爺正躺在軟塌上吞雲吐霧,小桌另一邊有嬌嬌軟軟的娘子伺候,那娘子是他老相好,一身綢緞新衣頭戴珠翠,給他點煙槍的手上就有三枚戒子。
賀書瑋擰眉坐在對面的寬椅上,那個金碧眼的洋人醫生正站在他身後,房間裡光線暗,被布幔簾子遮住看不清手上動作,只聽到一點輕微『藥』水低落的聲音。賀書瑋似有些看不慣三爺抽這些,微微擰眉道︰“三叔,西川謝家送一個男孩過來,事你可知道?”
賀三爺吞吐片刻,懶散道︰“知道,又不是什麼新鮮事,也不是第一個了,你慌麼?”
賀書瑋道︰“次不。”
“哪裡不?”
“幾日生病看醫生,父親沒有理會。”他以為病賀東亭就會來看他,但是這次沒有,賀書瑋抿了抿唇道,“那個叫謝的,見過一回,他長得太像了。”
賀三爺嗤道︰“像誰?謝泗泉?年鬧到府上來的那個,不也像謝泗泉?最後呢,也沒留下呀。”
賀書瑋還在擰眉。
賀三爺打個哈欠,道︰“你不就是擔心西川塞給人進賀家嗎?事好辦,過兩日就是你辰,多多地請人來府上,知道的人越多,賀東亭他就沒換人。你不用擔心帖子的事,認識伊川,次保管給你辦得周全,賓客比往年隻多不少。”
賀書瑋道︰“不,今年還是不要請人,父親怕是不會答應此事……”
“瞞著就是了,人來了,他還能趕出去不成?”賀三爺起身倒茶水,站那喝一口道,“再說商會換屆選舉在即,賀東亭也要顧全自己顏面,們這是替他做人情呢!”他看賀書瑋,頗有些不滿催促道,“上次信托公司的事沒辦好,伊川已經脾氣,次銀行創辦之初,有油水的位置大把有的是,你也抓緊時間,好歹撈一個經理當當,麼都不成,難怪被人一再認成西貝貨,你哪裡有賀家少爺半分樣子,嘖!”
賀書瑋也帶了幾分焦躁,“你不解他,事沒那麼容易。”
賀三爺冷哼一聲,放下茶杯,劈頭蓋臉給他一巴掌,陰沉道︰“你也配教訓我?!一事成的東西,你懂個屁!”
賀書瑋頭被打得向一側歪去,悶哼一聲,他身後的洋人醫生急忙收起手中的小手術刀,但還是不及時,在耳後斜劃一刀,原本的小傷口割開鋒利細口,一半沒入頭中。
洋人醫生有些慌張,手上的小碗差點沒捧住,裡頭半凝固的『液』體晃晃,是近半碗血。
賀書瑋耳後又有鮮血流出,他伸手捂住傷口,臉『色』越蒼白。
賀三爺手上也沾了一點血,一邊拿帕子擦了一邊罵他晦氣︰“文不成武不就的東西,但凡長得像那麼一點,也不至於讓西川那邊年年找茬!你自己看看張臉,除了白一點,哪裡像賀東亭的兒子?!”
賀書瑋拿棉球止血,閉了閉眼,他不敢現在就出去。
賀書瑋眼底一片青『色』,臉『色』因失血,襯得皮膚如白紙,毫無血『色』。被他緊緊按住的耳後,已有一片細碎傷口,有些是新傷,有些則是陳年舊傷,藏在耳後不易讓人瞧見。
賀三爺還在罵他,讓他滾。
但賀書瑋手指微微顫抖,坐在那沒動,洋人醫生熟練地給他止血。
房間裡有一面描花銅鏡,賀書瑋咳了一聲,病懨懨地看著鏡子,視線發直,鏡子裡的人也在同樣看他。
洋人醫生不是給賀三爺找的,其實是為他。
他十二歲時候第一次在耳後放血,一丁點的傷口,都想不到會流麼多血。
他已經不知道自己原本的膚『色』是如何,只知道賀三爺口中的“賀家小少爺”——賀東亭和謝沅沅夫妻二人都白,的孩子自然皮膚白皙,兩人又都是一等一聰明之人,小孩兒理應聰慧過人,學什麼都會。
他不過是個普通人,沒有傲人天資,唯一能做的偽裝也只剩一樣,做一個白弱能的賀家少爺。洋人醫生是賀三爺給他找來的,聽說國外有些女人為了讓皮膚看起來白一些,會在耳後、頸上放血,賀三爺不敢讓人看出他的傷口,起初是在頭遮擋的地方,後來漸漸大了,就改為耳後。
每次一碗血的劑量,麼多年,他已習慣。
除了些,他被耳提面命,時刻熟記家中主母的喜好,從喜歡的顏『色』到平日喜歡吃的口味,需背熟。他幼年也曾仗著父親寵愛任『性』過,他以為那是屬於他的寵愛,但事後就被『乳』母關在房間裡狠狠教訓了一頓,也是從那時起,他知道自己在“扮演”另一個人。
他不能自己選擇想吃的菜,從來沒有人在乎他想要麼,而是更在意他和主母像不像——哪怕,那只是一個供奉在佛堂裡的牌位。
賀書瑋拿下沾血的棉球,用酒精小心擦拭乾淨周圍的血跡,面『色』平靜。
賀三爺煙癮又上來了,一旁的娘子拆一包新的點上,討好道︰“三爺別急,嘗嘗伊川新送來的福.壽.膏,次成『色』極好,您一準兒喜歡!”
賀三爺連忙接過,沉醉其中。
賀書瑋微不可覺地『露』出嫌棄神『色』,但垂眼恭順道︰“三叔,佷子走了。”
賀三爺剛出了一陣威風心滿意得,擺擺手讓他走,自去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