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泗泉不答反問， 捏了酒杯緩︰“‘政院一顆印不及賀東亭一封信’……”他嗤笑一，抬眼去看對方，“以前還隻當是外頭傳言，如今看來， 賀老板確忙得很， 好大的威風啊。”

賀東亭為人不顯山『露』水， 做什麼都是一副雲淡風輕，看淡一切的模樣︰“確是我來遲， 自罰杯。”

他倒酒，卻被謝泗泉伸手擋住杯口，謝家主喊了酒樓老板來， 讓他拿了新酒盞， 如小碗大小。

謝泗泉︰“受罰，就應拿出些誠意，你說是吧？”

賀東亭不置可否，謝泗泉給他倒了酒，他就端起來喝了。

謝泗泉披著衣裳坐在對面， 雙手環胸， 點頭︰“好， 你想問什麼？”

賀東亭抬眼去看白九。

白九坐在一旁，端了小杯慢慢細品，垂眼並不說話。

謝泗泉看了一眼，︰“這裡沒外人， 你隻管說就是。”

賀東亭︰“這位白老弟，瞧著面生。”

謝泗泉︰“他幫過我一個大忙，我們談的這些，他也沒什麼不能聽的。”白九爺在北地照顧謝數年， 和他感非同一般，確沒什麼好瞞著的，對方查到的和他知的也相差無幾了。而且認真算起來，他在外甥心裡，怕是比不過這位九爺。

賀東亭聽到他說，也沒再說什麼，過了片刻才問︰“你之前說的那封信，可查到是誰寄來的？”

謝泗泉又倒了盞酒，擺在賀東亭面前，對他︰“你喝了我們再講。”

賀東亭喝了，沒有絲毫猶豫，亮出杯底給他看。

謝泗泉︰“是保保親筆寫來的信。”

賀東亭擰眉︰“你不會連這個也信吧？寇姨不識字。”

謝泗泉︰“你怎知她這麼多年，不會學、不會寫？”

賀東亭輕輕搖頭，否定了這個猜測。說當年突逢巨變，寇姨奔波逃命，處處躲藏，即便是當年出事之前，妻念書識字的時候老太太也沒有跟著學會一個字，這麼多年，如何會突然去學寫字？

謝泗泉冷笑︰“你就是這點最讓人生厭，執『迷』不悟，冥頑不靈！固執成這樣幾年也不見一點改變，你認定的，難就不會有一點轉變不成？”

賀東亭擰眉︰“我沒這麼說過。”

“哈？你沒說過？”謝泗泉仰頭喝了手裡的那杯酒，砰地一把杯放在桌上，身體前傾，低質問︰“那為何我對那孩起了疑心，你卻在那裝作視而不見？這麼多年我一直都在找阿姐的孩，你呢？你只會攔著我，不讓我當面問個清楚……”

“我只是覺得孩大了，你這麼問，會讓他傷心。”賀東亭也有些心煩意『亂』，他覺得妻弟這麼多年來並不是在找遺失的那個孩，而是在給他找堵。“這事也不是一回兩回了，隔兩年就鬧一場，書瑋從小就活在這樣的猜疑裡，『性』越來越沉悶，你也該鬧夠了。”

謝泗泉不依不饒︰“若他是假的呢？”

賀東亭抿唇︰“即便是假的，也是我養了幾年的……”

他話還未說完，忽然聽到背後有腳步走來，略一回頭，就愣在那裡。

“　啷”一，賀老板手邊的酒盞踫落在地上，裡面的半杯酒撒了一地。

賀東亭看著那個少年從自己身邊走過，想伸手去拉，手指卻連提起的氣也失去，他以為的抬手，不過只是舉起了幾根手指，唯有眼楮死死盯著對方追隨那身影。耳邊像是有電車轟隆隆駛過，他耳中什麼也聽不真切，隻呆愣愣看著斜對面，那個男孩坐在了白九身側。離得越近，他看得越是真切，他看到那個孩長得同沅沅一個模刻出來一般，那孩仰頭，動作像是放慢了無數倍，他看到對方張了張嘴，喊了一“舅舅”——

賀東亭心臟像是被重重錘了一下。

悶疼得厲害，幾乎喘不過氣來。

他隻覺得眼前黑，頭暈地幾乎坐不穩，咬牙保持了一絲清醒，努去聽、去看。

謝泗泉抬手『摸』了謝腦袋一下，從謝進來就卸了戾氣，唇角帶笑︰“剛回來，我同你介紹，這位是賀老板，和舅舅是老朋友，也是你家白生最近的合作夥伴。”

謝跟他問好。

賀東亭手指抖，嘴邊說不出話來，隻盯著他看。

像，在是太像了。

像沅沅，也像當年的他，無論眉眼還是身形，都像極了他們夫妻。

賀東亭控制不住地起身，想伸手去踫謝，但還未靠近，就被謝泗泉伸手攔住，他起身太急加上剛才被謝泗泉連灌了許多酒，一時酒氣沖上來，站得都有些不穩，扶著矮桌踉蹌了一下。在外面向來以自律著稱從未失態過的賀老板，此刻卻什麼都不顧了，呆愣愣看著謝，嘴裡喃喃念了一個名字。

謝泗泉謝泗泉伸手攔著，冷笑︰“賀老板睜眼看清楚，這可不是你家的孩。”

賀東亭一直盯著看，幾次深呼吸之後才有了說話的氣，手指按在桌面上依舊不可查覺地微微抖︰“他是誰？”

謝泗泉心裡暢快︰“他叫謝。”

賀東亭詫異︰“他，他姓謝？”

謝泗泉︰“自然，他既是我西川謝家人，跟我姓有什麼不對？”他眉宇間沒了剛才的咄咄『逼』人，反倒是帶了笑，只是話依舊是刺耳︰“賀老板眼神不好麼，你仔細瞧瞧他，長得同我、同阿姐，一個模刻出來一般，若說我們不是一家人，怕是眼瞎了。”

謝泗泉的話像是小刀一樣割在賀東亭心上，字字見血。

謝不認識賀東亭，與他而言，這是初次見面。他小心看了舅舅又看了斜對面坐著的大商人賀東亭，一時也想不明白為何會突然吵起來，但舅舅對此人成見極深，應不識一兩造成。

長輩說話，謝就坐在一旁不吭。

九爺略微側身，把他擋了半邊身，低問他不吃什麼。

謝擰眉，搖頭說不用。

不過九爺端了一小碗甜湯給他，他還是喝了。

賀東亭一雙眼楮已經離不開謝，他內心震顫，完全沒有心思應付謝泗泉的冷言冷語，一心隻想問清楚眼前這個男孩是誰，但剛一開口說話就聽對面喝甜湯的人打了一個嗝，賀東亭立刻噤。

謝泗泉也伸手過去，想『摸』一下外甥額頭，但被謝躲開了。謝泗泉立刻背過手去，連哄︰“不踫，不踫，舅舅就是見你出了些汗，怕你一會受涼生病，給你帕你自己擦啊。”見謝擦了，又低笑問，“剛才跑了好大一圈吧，吃慢些，嗆了冷風是容易打嗝。”

九爺見謝擦的不仔細，拿拇指輕輕拭過他唇角，“慢些，這裡還有一點。”

謝被這幾個人盯著，壓根就吃不下去。

勉強喝了一小碗甜湯就不吃了。

賀東亭咳了一，放緩了語氣問︰“你叫謝是吧？我能不能問一下你之前……”

謝泗泉打斷他︰“賀老板，有些過了吧，你今才第一次見我外甥，不好問得太過私密。”他手指不耐煩在桌上敲了幾下，又看向白九，問︰“白生，你之前不是說有兩家紡織廠的事想同賀老板談談？剛好，今我組局，人也齊，若有什麼想聊的好大家一起談談。”

賀東亭閉了閉眼，他此刻一點談生意的心都沒有，隻想知有關謝的事。

但偏偏謝泗泉一點說的意思都沒有。

處處攔著，處處作對。

謝泗泉說了紡織局的事，白九就接了話，順口說了下去。若是放在他時候，賀東亭完全能處理得很好，但現在卻隻覺得焦灼，他眼楮能看到對面的男孩，對方就坐在離他一步之遙的地方，但卻也只能眼睜睜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