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嘉木將頭盔扔在一邊,也許知道賀雲霆會對他不信任，每一步都走得很慢,並一點點地展示他沒有敵意——他的槍似乎都不是自己的。

祁嘉木掏遍了身上所有可能藏武器的地方,這才攤開雙手，說：“只有我一個人了。”

那些奇行生物們沒想到除了機甲外還有新的人類會來，這個人類看上去雖然不如林晗那樣惹團喜愛,倒也沒有賀雲霆冰冷可怕。

因此它們沒有展現出什麼敵意,只是依舊好奇地盯著他看。

“我可以讓陸中校作證。”祁嘉木補充道，“我帶來了通訊器。”

賀雲霆擺了擺手：“不必。”

“我信得過。”

林晗見是他，也奇異地放鬆了一些,大概是之前有過接觸，他總覺得祁嘉木是個好孩子。

咕嚕嚕在他的肩上探頭探腦，好像還不太明白祁嘉木的到來意味著什麼。

林晗忽然有一種很淺淡的傷感，他揉了揉小團子的腦袋,由於身體無力，只能就著賀雲霆握住自己的手,緩慢地走到祁嘉木面前。

“林先生。”祁嘉木看見林晗很明顯愣了一下，更沒想到他居然虛弱成這樣。

“是我來晚了，多花了些時間。”祁嘉木低聲說。

賀雲霆沒跟他糾結這個問題，只是問他：“現在情況如何。”

祁嘉木重新繃緊身子,打算向賀雲霆一一匯報這些天所發生的事。

林晗則很輕地捏了一下賀雲霆的手，職業天性想讓他去祁嘉木的機甲旁查看一下情況，又有些說不出口。

這幾天林晗幾乎都沒怎麼走動，而在經歷過昨晚後又不太好繼續裝作無事發生一樣讓賀雲霆背著自己走。

好在賀雲霆似乎理解了林晗的意思,沒等他開口，就說了一句“稍等”，然後微微俯身，想等林晗上來。

畢竟還有人在等著，就算糾結也不應該是現在，林晗這麼想著，還是如這幾日一樣，用手勾上的賀雲霆的脖子，軟綿綿地攀上了他的背。

祁嘉木沒料到會看見這樣一幕，有些意外地看了賀雲霆一眼，最終沒有多說什麼，而是跟隨兩人一起來到了機甲旁邊。

祁嘉木的機甲意外地沒有受到太嚴重的損傷，而在這個時間裡，他們也大概了解到了現在的情況。

跟陸安和說的基本沒錯，不過事實比他前幾日說的更嚴重些。

在受到虫族突襲的那一日，賀雲霆守住了想對戰艦下手的剩餘幾隻巨型機械沙蟲，大部隊才得以脫身，重新向躍遷點行進。

祁嘉澤在行刺賀雲霆失敗，並連中了幾槍後依然以一種詭異的姿態嘶吼著，甚至還想繼續傷人，最終被祁嘉木鎖在自己的機甲上，不知過了多久才勉強平息下來。

而就算解決了祁嘉澤，就算戰艦行駛到了躍遷點，令人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

那裡果然有埋伏。

即使葉凌已經足夠小心，還特意避開了許多不必要的起落點，卻由於潛伏在躍遷點的虫族數量過多，而免不了一場惡戰。

撇開那些平日里就訓練有素的軍士不論，不少人甚至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之前就算在測試的前三輪中挺過了許多嚴苛的項目，但歸根結底沒有上過真正的戰場。

而他們連適應的機會都沒有，甚至連第四輪實訓都還沒能好好進行適應，就要被迫投身於突如其來的戰鬥中。

不少新人不知道虫族的屬性，而有些虫族又確實過於凶狠，他們甚至來不及系統地獲取相關信息，就已經正面對上了這些可怕的生物。

更何況，有些機甲都是為了演習準備的，在防禦力方面以及綜合性能比不上專屬機甲，加上機師本人缺乏經驗，某些慘烈的戰況，幾乎是不可避免的。

大部分付出了太多的代價——而其中最令人惋惜的，就是最後一半以上的新人機師沒能成功返航。

他們不是被演習淘汰的，而是真實又殘酷地，消散在了漫無邊際的太空中，屍骨無存。

戰艦動用了唯一一枚p-1型核聚粒子光束炮，在勉強奪回了一半躍遷點裡收集了最後一點得以躍遷的能量，在重新的那一瞬發射——

所有回不去的、喪生於此的機甲和虫族一起被炸成齏粉，連帶著躍遷點一起，徹徹底底消失在了宇宙裡。

而損失慘重的戰艦這才得以返航，帶著數不盡的未知陰謀。

而在回到帝國之後，一切才剛剛開始。

有人想要賀雲霆回來，就有人想讓他趁機消失，第一批出發的三台救援用的機甲不知在行進到哪一個環節的時候被擊落，丟失了定位，甚至連掉在哪一片太空都找不到，更別說上面的機師了。

即調了幾名其他其他基地的將領過來協調工作，但葉凌和陸安和仍然被限制住，不能親自參與對賀雲霆的救援，理由是需要對這次事件進行深入調查，而他們作為第一直面這件事的人，無法脫身。

“但陸中校還是爭取到了第二批救援隊。”祁嘉木說，“因為我們這批准機師不少活下來的人甚至出現了一些心理疾病，所以被允許不參與接下來的訓練。”

“我沒有申請心理疏導，我向陸中校申請加入了第二批救援隊，這才來了。”

“第二批救援隊一共有五台機甲，”祁嘉木說到這里頓了一下，“不過現在……只剩我了。”

第二批救援隊在剛到邊區時就遇上了幾台試圖阻攔他們的機甲，但由於當時的賀雲霆已經不在邊區，他們只能順著機甲的殘骸試圖尋找，卻在黃沙中失去了方向。

而想要截胡他們的機甲雖然只有三台，但無論是戰鬥經驗還是機甲質量均在救援隊之上，甚至對方的目的不止是阻止他們救援賀雲霆，還想要第二批救援隊也有去無回。

祁嘉木省略了很多細節沒說，但最終的結局是，雙方戰到最後，只有他一人活了下來。

而他在戰鬥結束後收集了剩餘幾台機甲的能量，這才讓他繼續一路尋找，最後在奇行生物星系的北部找到了人類生命跡象。

“能量足夠，可以轉移一半給m2742。”林晗說，“這樣的話，兩台機甲都可以回去。”

畢竟戰艦那樣的大塊頭需要躍遷點支持，而單台機甲的話，能量只要足夠，是可以直接返回帝國的。

“走吧。”還有許多問題沒有解決，但當務之急是要一同回去，時間越久，問題越大。

m2742停在距離這裡不遠的地方，如果開著機甲的話，只用幾分鐘就能過去。

而就在賀雲霆要動身時，祁嘉木卻有些猶豫地動了動嘴唇：“上將。”

“我還有一件事。”

賀雲霆站在原地淡淡地看他，等他開口。

“阿澤……”祁嘉木咬著牙，“我弟弟他已經昏迷一周了，我也服從安排，將他交給軍方，但是……”

祁嘉木表情凝重，甚至在繼續開口時沒有看賀雲霆：“我知道我沒有資格提這樣的要求，但我確實有私心，我擔心那些人會對阿澤不利……他真的不是故意變成那樣的！我不求別的，回到帝國後我什麼條件都聽從，什麼懲罰都能接受，但您能不能……不要讓別人傷害他？”

“他從小就很乖，我只是離開他一年，才變成這個樣子，我也想知道為什麼……求您了。”祁嘉木深深鞠了一躬，“他的錯我來承擔，至少讓那些人留他一條命，求您了，上將。”

沉默蔓延在逐漸變得燥熱的空氣中。

賀雲霆斂下眼，沒有給祁嘉木一個肯定的答复：“走吧。”

祁嘉木眼角發紅，跟在身後。

即使賀雲霆沒有做出任何保證，他還是說了一句“多謝”。

儘管等待他們的還有很多，而最重要的，還是要先回到帝國。

林晗伏在賀雲霆的背上，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那些還在狀況外的奇行生物。

之前總喜歡模仿他和賀雲霆的兩隻咕咚咚正在喝水，而其他的幾隻還在發出人類聽不懂的哞哞聲，交流著什麼。

這些生物幫助他們搬回了m2742，又帶他們來到暫時可以安睡的地方。

儘管它們不會說話，無法溝通，但它們依然是非常溫柔的生物。

而那個黑色的小毛團子還留在林晗肩上。

林晗捧了一下手心——這是他和咕嚕嚕的約定，只要他這麼做，咕嚕嚕就一定會跳進來，在他掌中蹭兩下。

咕嚕嚕這次也這麼做了。

林晗叫了一聲它的名字，咕嚕嚕黑漆漆的豆豆眼轉過來，小耳朵也豎了起來。

“我們要走了。”林晗想了想說，“不對，我們是要回家了。”

咕嚕嚕有些懵懂地抬起眼。

“跟你一樣，我們也有自己的星球，不是那個你總會暈的大鐵殼子。是像現在這樣，有你喜歡的食物和水，有你喜歡的朋友和玩伴的地方。”林晗聲音輕柔，對它說道。

咕嚕嚕一般不會立刻聽懂，於是此刻它還沒有反應過來，正專心致志地用尾巴撓著林晗的手心。

林晗俯身，賀雲霆也蹲了下來，他將咕嚕嚕放回到地上。

咕嚕嚕開始疑惑起來，在地上打了一個滾。

“所以，再見啦。”

“你是我見過最可愛的庫鴿爾族，真的。”林晗對著它招手，與它告別。

祁嘉木則沉默地先登上了機甲，等待賀雲霆和林晗一同上去。

他們也即將離開這個地方，他們也要回家了。

“走吧，將軍。”林晗忽然生出難過和不捨，最後狠心地一扭頭，對賀雲霆說。

賀雲霆應了一聲，也轉過身，一步一步走向有些破損的機甲。

也許是默契，也許賀雲霆也有不捨，在林晗說完那句話後，沒有人再回頭看，好像這樣就沒有分離。

因此沒人看見，咕嚕嚕在他們轉身的那一瞬突然明白了什麼，開始用最快的速度朝他們奔去。

他們登上機甲。

而在林晗關上艙門的那一瞬，卻發現懷裡多了一個……原本應該留在那片湖水邊的，黑色的小團子。

“咕嚕嚕？”林晗先是怔了一瞬，然後重新湧上一陣失而復得的欣喜。

小毛團子剛剛用了全部的力量拽著賀雲霆的褲腿才爬上來的，現在整個團子都臟兮兮濕漉漉的，還在發著抖。

可是它還是十分委屈地看著林晗，好像在怪罪他，為什麼要丟下自己。

祁嘉木的機甲啟動，往m2742的方向行進。

林晗嘆了一口氣，重新對小團子開了口。

“你真的願意跟我走嗎。”

咕嚕嚕不答，只是仍舊很難過，一下一下地蹭著林晗手心。

“我們回去的路會很辛苦，你可能要一直暈機甲。”林晗說得很慢，他知道這樣咕嚕嚕應該更容易聽懂，“我們的目的地環境也許你不能適應。”

“我們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再來。”

“你會失去你的朋友，或許很長一段時間裡，你都不能騎在咕咚咚的鼻子上了。”

林晗說完這些，又溫柔地摸了摸它的小腦袋：“你想好了嗎。要是想回去，一會兒我就放你下去。”

咕嚕嚕渾身顫抖著，發出微弱而難過的“吱”聲。

等到祁嘉木開始對m2742傳輸能量，林晗重新試著將它放回地面時，咕嚕嚕猶豫了很久很久，呆呆地打量著自己最喜歡的家。

可最後的最後，它還是縮成一團，慢慢地、慢慢地爬上了林晗的肩，並陪他一起，上了自己最討厭的大鐵殼子。

他們即將越過星海，越過銀河，帶著與來時完全不同的心境和情愫，重新回到一切開始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