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甘家裡世代都是勤懇樸實的漁民,對他最大的期望就是長大成人,學一門手藝,到了年紀之後娶一個門面相當的姑娘,再把這種流淌在血液裡的平凡傳承延續下去。
但是唐甘自己知道,他是一個異類。
他隨父親在漁船上的時候,羞於像其他男人一樣脫去上衣,打著赤膊任憑汗水沿著黝黑的肌膚而下,卻又忍不住把目光流連於男人們健壯的上身,唐甘口乾舌燥地躲進船艙裡,羞憤又恐懼,只道是自己被太陽曬糊塗了。
但是一次是頭昏,兩次是腦脹,唐甘學問再不好也懂得事不過三的道理,直到後來一次船回家,夢裡遺精時那些說不出口的旖旎,都是男人低沉的喘息和把他禁錮的精壯的身體。
自那次之後,唐甘再也不肯上船。
父親需要人幫襯著,本來已經由唐甘替代在家的母親不懂兒子為何執拗,無奈之下只好放下柴米油鹽,她是一個能吃苦的女人,船上船下的日子對她來說其實也沒什麼分別,只能在心裡暗想,兒子還是有些嬌慣了的。
決堤的那天,父親掛念著船,總覺得錨落得不夠穩,披上蓑衣匆忙出門,母親唯恐他一人抵不住風雨,交代唐甘把午飯做完,也追了出去,唐甘依言,把飯菜都端上桌,碗筷都擺好了之後,他聽到了由遠而近,如雷怒吼般的水聲。
鄰居家的大哥只著一條單褲,衝進門來拉著他就跑,跌跌撞撞地跑到高地時,村落已經被沖散地七零八落,房屋大半埋在渾濁的水里,水位還在不斷上漲,村子里大多人都會水,無奈人臂卻抵擋不過咆哮的洪水,唐甘看著那些奮力朝這邊劃動的人,他們被沖得逐漸力竭,然後沉入水中再沒有浮起,心裡一片空蕩的荒涼。
高地上的人不多,男子們都把衣衫脫下來給婦孺兒童,而唐甘卻再也沒有想看一眼的慾望,他昏沉地跌坐在地上,想著如果不是自己,現在活下來的就該是母親。
後來他逃亡,陸蒼像神明一樣救下了他,給他一個落腳的地方,唐甘本就感恩在心,但時間長了,他的一顆被洪水泡漲了心被陸蒼溫柔至極地烘地暖洋洋的,等他反應過來時,感激之情已經變了味道。
陸蒼就算是一個吊兒郎當的紈絝,那他也是一個令人不禁心嚮往之的紈絝,其實不用別人說,唐甘都能感覺到陸蒼平白無故走在路上都能收到多少含羞的飛眼,他一個旁人有的時候都不自在。但是認識他三年有餘,唐甘卻從未見過陸蒼對哪個女子有過越禮的舉動,也沒聽他說過是否傾心於何人。
儘管如此,唐甘也始終拿捏著自己的分寸,從來不藉機說過什麼,做些什麼,他唐甘雖說只是識的幾個字,肚子裡沒有多少墨水,卻也心知這樣的感情有違常倫,斷袖分桃...終究不是正路。
他膽怯到不敢深看陸蒼那雙似是非是的眼眸,他怕有什麼,更怕什麼都沒有。
壓在心裡的感情發了酵,唐甘甚至生出了逃離的心思,可是天下之大,他已經隨波逐流漂離了滿目瘡痍的家鄉,好不容易在木樨鎮有了生根的跡象,他還能去哪裡?更何況,他捨不得陸蒼身邊那一點安穩,就好像周圍都是大雨滂沱,狂風呼嘯,而那人身邊卻有一隅從容之地,堪堪能讓他躲在裡面,不再流離顛沛。
媒姑對他說的話是實話,他平常多少也有耳聞,只是現下陸蒼不在眼前,唐甘只覺得那話就像一把開了血槽的尖刀,直直地刺入他忙碌到麻木的心房,放出了一點畏縮的想念,隨即那點說不得的心思和莫名的委屈摻和著席捲了他的四肢百骸,幾乎要疼出眼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