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筆記本以前見過,是聞清映做讀書筆記用的,陶令隨手翻了翻,不小心翻到了最後一頁。
上面有一句話,寫在正中間,孤零零的,周圍的空白像是荒原。
看清了內容,陶令怔怔,不由得抬頭朝外望。
聞清映的背影一如初見,高大挺拔,因為撫摸過擁抱過,陶令知道他的肩背有多穩當,也知道那窄腰多有力。
他特別想過去靠一靠。
看了一會兒,陶令艱難地把黏在他身上的目光撕下來,拿著筆在那句話下面寫了一行字。
沒多久聞清映開始搬花盆,陶令起身過去幫忙,被他用肩膀輕輕抵住,擋了擋。陶令不滿地說:“我怎麽就不能搬了?”
聞清映像是知道他在抱怨什麽,笑得輕輕皺了一下鼻子,指了指外面的鮮切花。
陶令忍不住想笑,但又習慣性地想板板臉,最後咬了咬下唇阻止嘴角上揚。這動作以前從沒在他臉上出現在過,當下他自己不清楚,神色卻被收入聞清映眼底。
末了他正準備起身,卻猝不及防被聞清映親了一下臉。
陶令一愣,轉頭看了看空蕩蕩的店門口,正過臉來見聞清映一臉乾淨,好像什麽都沒做。
對視兩秒,陶令報復似地撞了一下他額頭,立馬走到門口去提花桶。
收拾好東西,陶令洗了手出衛生間,看到聞清映把卷簾門拉了下來。
“嗯?不走嗎?”他說,一邊拿出手機準備問問他。
聞清映剛才已經洗乾淨手,見狀立馬接過他手機擱在一邊,緊接著傾身抱住他。
陶令當即回手摟他脖頸,埋臉在他肩窩處,這才忽地察覺到,自己期待這個擁抱已經一整天。
他詫異到了極點,原來自己這麽喜歡擁抱,分明平時很介意跟人有肢體接觸的。或許只因為對方是聞清映。
靜靜相擁許久,陶令微微掙了一下,懷抱分開些許,聞清映低下頭。
觸感濕潤微涼。
吃完飯朝家走,快到小區門口,陶令發消息:“我還沒有去過你家。”
聞清映抱著玻璃花瓶,看完消息沒立即回復,隻輕輕抿了抿唇。
陶令細看他神情,發現了點什麽,接著打字:“沒關系,等你準備好,先去我家吧。想看電影嗎?”
寫最後那句的時候心思不在,發完才忽覺不對,他立即點了撤回,但聞清映已經看見了,應道:“看什麽?”
陶令笑笑:“你想看什麽?”
“先生喜歡看什麽?”聞清映問。
陶令心裡微有些失落,回復:“我以前看《呼嘯山莊》只看了一半,陪我看這個吧。”
聞清映點點頭,兩個人一起進電梯上樓。
沙發上,陶令倚在聞清映懷裡,聞清映攬著他肩膀,彼此靠在一起看電影。
這個人就在旁邊,但是陶令卻忽然覺得他遠了起來,琢磨得久了,人雖然還盯著屏幕,精神卻好像被分成了兩半。一半揣測聞清映的無聲世界什麽感受,一半細究起來是一種很陌生的情緒。
是委屈。
他很想問問聞清映為什麽不能去他家,但這又不是他的性格,真要問也問不出來。
電影看到一半,聞清映似乎發現了他的心不在焉,微微挪開些距離,垂眼看他。
陶令覺出他的目光,卻不轉頭跟他對視。
靜了半晌,聞清映抬手輕輕掰他臉,陶令隻得抬眼,雙方看著看著又吻到一處,末了唇分,陶令坐得後退了點,靠在沙發靠背上。
手機震動一下,聞清映說:“先生,可以邀請你去我家嗎?”
陶令轉頭,看到他臉上乾淨的笑,半晌沒忍住,湊過去舔了一下他的虎牙,而後立即下沙發,進了衛生間。
等陶令出來,兩個人又出了門。
聞清映帶著陶令從小區旁邊的小路口過,轉個彎,幾乎繞過了整個小區,最後回到花店那條街的街口。
陶令剛開始有些莫名其妙,越走越驚訝,直到經過街口走了右手邊,才終於確定了自己的想法。他有點想笑,低頭打字:“所以根本不是順路,你每次都是送我回家的?”
聞清映看完這話眨眨眼,好半晌才點了點頭。
心裡的波濤再次洶湧起來,不等陶令安撫好自己的情緒,兩個人已經進了小區。
聞清映住在六樓,兩室一廳,比陶令那裡小得多,但十分乾淨整齊,只有桌上的許多書微有些雜亂,要不是翻到某頁反撲在桌上,要不就是中間夾了便條。
好像是幾本同時在看。
門剛剛合上,聞清映立即過去收書,但是陶令已經看見了大致情形。
那些書他基本都有,好幾本書的封面是太極圖,陶令熟得不能再熟,是中華書局出版的道教典籍叢刊。除此而外還有宗教經驗學和薩滿精神研究類的書,全是陶令在課上介紹過的。
旁邊另有一疊打印出來的什麽東西,陶令走近兩步,發現是自己前段時間拷給聞清映的課件。
陶令轉過身,忽然看到沙發邊還有一本,書名前幾個字是“創傷治療”。
不等他徹底看清,聞清映抱著書一回頭,終於發現身後還有這本,立馬長臂一伸抓起來,都沒來得及看陶令一眼,即刻在身前挪成一摞,抱進了臥室。
陶令站在客廳中央,沒一會兒聞清映出來了,拉著他讓他坐下,又拿著桌上的杯子進廚房。
廚房空間不算大,聞清映個子高,站在裡面總顯得有些憋屈。
他拿著燒水壺正在接水,陶令忽然從他背後過來,牢牢環住了他的腰,下巴擱在他肩頭,呼吸的氣流從他耳邊擦過去。
“聞清映,”陶令說,“我愛你。”
聞清映猛地一怔,手裡的水壺跌落下去,砸出一聲巨響。
陶令隻以為是自己的動作干擾了他,立即抬手關了水,拉得他轉過身來,急切地抱了上去。
將近而立,沉不沉穩不知道,但心門緊閉是一定的。
陶令本來以為自己不可能會說出這句話,但是倉促吐出來之後,他卻發覺心潮澎湃到了極點。
仗著聞清映聽不見,他忽然變得肆無忌憚起來,捧著一顆又酸又脹的心,一口氣地說:“不管你有什麽創傷有什麽毛病,一輩子聽不見不說話也沒關系,什麽都不告訴我也無所謂,我還是愛你。”
“我覺得我從見到你的第一天就愛你。”
“你把花送給我的時候我就把心送給你了。”
“我還從來沒有愛過誰,我是說喜歡的那種愛。”
說完這些默然許久,陶令吸一口氣,最後說了一句:“聞清映,你一定要一直喜歡我,拜托。”
他的臉一直埋在聞清映頸窩裡,因而看不到聞清映的表情,卻能感受到身上的雙臂越收越緊。不甘示弱似地,他也用了大力去摟他的肩背,直到緊無可緊。
直到體溫不分彼此。
這一夜回到家,陶令躺下的時候想起自己說的話。
獨自一人的時刻冷靜下來,他倏地覺得自己的言行太過戲劇化了,要是聞清映真的能聽見,他一定不會說這些,要不然能羞恥到死。
雖然每一句都是真心話。
又是周五,陶令的課上到了倒數第二堂,白亮的燈光下,他沒有感情的聲音傳遍整個教室。
“一直以來我們在說道教中的拯救論、人神交接等話題的時候,其實說的都是神秘主義的經驗,換言之,即便修道團體在進行社會控制,但源頭上的個人宗教經驗還是靈性的,靈媒的精神狀態是迷狂的,非理性的東西在其中佔據重要位置。理性主義的思考是哲學經驗,宗教經驗指向的卻是神秘主義。”
“神秘主義在各種宗教中是個共性,這也是我們能用西方宗教理論來討論道教的原因。不同文化環境下的宗教當然有不同的特性,但是我們也該看清文化差異背後更本質的東西,這種東西歸結於最後還是落回人本身,要之,經驗是人類共通的經驗。”
說到這裡,陶令忽然想起以前似乎有人問過相關的問題,與此同時,他朝著教室後排掃了一眼,視線經過聞清映之後,突然落在了教室另一角。
他心裡一愣,下課鈴正好響起。
“下課。”陶令說,說完立即低頭,給聞清映發了條消息:“你妹妹來了。”
抬頭時,聞清映正朝教室最那頭望過去,顯然也看見了雲南。
陶令心下猶疑,收拾東西收拾得慢了些,就看到聞清映先出了後門,雲南衝自己揮了揮手,也跟了出去。
出教室的時候學生已經走得差不多,陶令看向走廊盡頭的欄杆邊,兄妹倆沉默地相對站立。
看到他出來,聞清映站直了身子,雲南跟著轉頭,喊:“陶老師。”
陶令走近:“你好,來找你哥?”
“嗯,”雲南笑說,“正好也來聽一下陶老師講課,先前都沒機會。好巧,剛才陶老師最後講的點解了我一個疑惑。”
陶令點點頭算應答,臉上沒有表情,心裡卻想著今天不能抱到聞清映了。
三個人一起下了樓朝外走,到了街口,雲南對陶令揮揮手:“陶老師再見。”
陶令:“再見。”
聞清映隻得也擺擺手。
走了幾步陶令回頭,看到聞清映帶著雲南朝另一個方向去,半晌,他轉過身,自己回家。
第二天手語培訓就要開始上課,陶令卻吃了安定也睡不著,輾轉久了心裡煩躁,索性坐起來看書。
剛剛翻了兩頁,外面忽然有人按門鈴,陶令剛開始以為是幻聽,但聲音一直沒斷,而後他猛地一愣,掀開被子下床。
帶著強烈的預感,他打開門,立即迎來一個結實的擁抱。
門合上的同時,陶令怔愣著回抱住聞清映。
末了分開,聞清映親了陶令一下,立馬要走,陶令跟到門邊,抓住了他手。
聞清映轉身,摸摸他臉,又在他嘴角溫柔地抿了抿,拿著手機打字:“今晚上沒有抱到先生,我來補一下。幸好剛才遇到有人刷卡進小區,先生我得走了,我妹妹還在家裡。”
陶令仰頭吻他,而後目送他出門,隨即進了書房到陽台上,沒多久看到他離開的背影。
不知道是不是這個擁抱有什麽魔力,等聞清映回到家報了平安,陶令再次縮進被窩,竟然不到半個小時就夢了周公。
第二天早起去文化宮,循著路標到了手語班門口,還沒跨進去,一眼看向台上,陶令頓時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