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老師話裡的意思不言而喻,整個下午的會議,除了評議自己看的那篇論文時,陶令全程都心不在焉。
下午六點多,會議結束。
合影之後,老師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起交流,趁著沒人在意,陶令出會議室,立馬把電話給寇懷打了過去。
寇懷接起電話問:“開完會了?”
“師兄,”陶令邊出綜合樓邊問,“你是不是跟夏……夏老師說過我論文被拒的事情?”
寇懷疑惑道:“沒有啊。”頓了兩秒,補充:“也有可能說過但我忘了,我跟他什麽都聊,興許提過一嘴。”
陶令吸了一口氣:“我論文被拒,後面期刊那邊又發用稿通知,是不是夏老師幫我走過關系?”
那頭好半天沒說話,陶令懂了,說:“我現在就跟編輯說,我不發那篇論文了。”
“你別衝動啊,”寇懷恨鐵不成鋼道,“我就是知道你不想這樣才沒告訴你,你現在怎麽說?人家期刊都進入排版階段了,你現在說要撤稿,真撤了以後都上不了那個刊物了,好的核心有多難發,你自己斷條路你想幹嘛?”
“我不管,”陶令說,“我不可能接受夏朝陽幫我走關系。”
寇懷問:“你怎麽回事啊陶令?你現在撤稿不僅是你一個人的問題,你讓人家編輯從哪裡去找優質稿子來填空?你聽好了,優質!優質!你自己本身質量不過關誰會要你的稿?這麽好的期刊閑得沒事為了個人情砸自己招牌?”
陶令揉揉太陽穴,拐上了一條僻靜些的小路,以免等下撞上一起開會的人。
“你幾歲了陶令?你翻過年就三十了你沒見過現實嗎?”寇懷問,“你活在真空玻璃裡面是不是?你自己有本事非要埋沒自己?”
陶令不答,他接著說:“還是你對夏朝陽有什麽意見?來,說,我等下就去告訴他,讓他從此看到你就離得遠一點,我也絕對不在他面前提到你。”
陶令深吸一口氣:“師兄,有些事情你不知道。”
這話出口,那邊好半天沒回應,陶令忽然意識到什麽,詫異地問:“師兄?”
寇懷歎了口氣:“那天跟你吃過飯之後,他一直就不太對勁,沒過多久生了場大病,說是淋雨發燒一直不好,越拖越嚴重,好不容易病好了吧,沒幾天我聽說他要離婚,跟老婆鬧得厲害。平時他們是模范夫妻,相敬如賓的那種。”
陶令怔怔,聽著寇懷繼續說:“後來我找他喝酒,喝多了就知道了。他說他要是早知道這麽容易就陰陽兩隔,他一定死都不放手。”
沉默些時,陶令說:“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麽用?”
“沒什麽用,也不是非要幫你,他說他現在沒抱著什麽彌補的心態,就是覺得活了三十多年,渾渾噩噩了半輩子,想過清醒的生活。”
寇懷說:“師弟你聽我說,他沒幫你走關系,確實是你自己爭氣,但是隻你爭氣有時候也沒用,權力在別人手裡,你懂嗎?”
陶令緊緊閉了一下眼睛,聲音沙啞:“師兄,那我先掛了。”
“有事發消息給我。”寇懷理解地應。
掛掉電話,陶令朝著四周看了看,剛好走到一個操場旁邊,面前的路一直延伸向一處側門。
看地圖,那側門是離賓館最遠的一個,但他還是順著人行道,往前走了去。
隔著鐵絲網,陶令側頭,看到操場上已經開始熱鬧。
有人散步有人跑圈,有個老人家在吊單杠,大冬天隻穿著薄薄一層運動服。旁邊的草地上還有人練習拋調酒器,想來是學校附近酒吧的。
陶令攏了一下大衣領子,有點後悔沒戴圍巾出來。他抬頭看了一眼,總覺得這天氣像是要下雪,陰沉得將近天黑。
讓人想起《藍宇》,裡面陳捍東第二次見到藍宇,就是那麽個細雪紛紛的天氣,硬朗的男人把圍巾摘下來圍到少年脖頸上,少年擁有一雙鹿一樣清澈的大眼睛。
有一搭沒一搭地想著,不知不覺就出了校門。這處校門出去是巷子,相比其他門冷清得多,陶令低著頭看地面,走了幾步卻被一個人擋了道。
他心不在焉地往旁邊一挪,誰知那人也跟著一挪。
陶令心說怎麽這麽煩,皺著眉抬頭,一下子撞進一雙清亮的眼睛裡。
聞清映彎著嘴角,一對上他的視線就露出了小虎牙來。
眉頭立時松開,陶令詫異到了極點,怔怔地看著聞清映。聞清映的笑容讓他從壞情緒裡抽身,幾乎隻用了一瞬。
他再次覺得自己果然是個俗人,當真俗不可耐。
因為他在心動,他覺得聞清映是驅開人間暗沉的那團火。
把心愛的人比作光亮,是哪個天才首先提出來的?
當下這一刻,陶令甘心做那個拾人牙慧的蠢材,去他媽的俗套,他就要把聞清映比作榮焰比作清輝比作希望,比作誇父永遠追不上的太陽。
心裡波濤洶湧,面上不露聲色,這番悸動聞清映一無所覺。
兩個人對站了片刻,眼前忽然有細碎的白色一閃而過,陶令抬頭一看,愣住。
下雪了。
細雪紛紛,在提前亮起的路燈光下飄揚,像以前春天看過的風吹梨花屑,跟剛才他想到的電影場景重合。
這巧合太過令人震驚,陶令完全反應不過來,半晌,他放平了仰望的頭,看向聞清映,神情還是懵的。
接住他的目光,聞清映笑笑,片刻,他忽然抬手解下自己的圍巾,朝著陶令遞過來。
陶令一愣,伸手要去擋,聞清映執著地支著手,眨了眨眼,好似在祈求。陶令隻得放下手,任他把圍巾給自己戴上。
聞清映穿了一件帶帽的黑色羽絨服,理好了圍巾,見陶令似乎是擔心自己,他立即把拉鏈拉到了最頂端,連下巴都藏了進去,眼裡的笑意更深了些。
陶令也笑了,用口型說:“走吧。”
走到一家湯鍋店門口,陶令拉住了聞清映的胳膊,指指店面。兩個人隨即進去落了座。
點好東西,陶令終於才想起問他:“你怎麽知道我從哪個門出來?”
聞清映笑得很開心,回復:“我賭了一把。這學校我以前也來過,我覺得先生可能不想跟其他老師碰上,其他幾個門都靠近停車場,而且出去比較好打車,除了這個門。”
陶令豎了一下大拇指。
兩個人低著頭互相發消息,就像一起吃飯但是各自玩手機的朋友,隨處可見不稀奇,只是有時說到默契的地方,總忍不住要抬眼相視一笑。
座位在窗邊,陶令側頭看外面。
雪沒有要下大的意思,還像剛才那樣優雅細碎地紛揚,隔著厚厚的玻璃,有一種置身於世界之外的錯覺。
玻璃窗上映出聞清映的身影,他脫了外套,身著褐色的毛衣,毛衣不是寬松型的,因此顯露了他流暢的臂膀線條,力量感蟄伏於上。
那側臉輪廓完美,剪影分明是描摹過無數次的,此時看上去卻有種陌生感,更讓人想把視線永遠地黏上去。
正看著,聞清映忽然也轉頭,兩個人在玻璃上看彼此,目光因此相遇,各自笑笑,壓著心顫不露痕跡地錯開,去看雪景。
陶令幾乎滿足了,他在這一刻覺得自己再無他求。
吃完飯在附近逛了逛,回酒店進房間,聞清映在前面朝裡走,陶令站在玄關處,摸著圍巾心歎一口氣,最後還是解了下來。
洗完澡各自躺下,用手機商量第二天的行程,陶令說要去逛清華北大,聞清映卻應了一句:“先生,可以不去嗎?”
平時兩個人在一起,只要陶令說做什麽,聞清映從來不會說不,這還是他第一次拒絕陶令的提議。
陶令心覺可能是輟過學的原因,一邊自責一邊回復:“行,那找個園子逛逛?或者去八達嶺?”
最後商量好了先去頤和園。
其實去哪裡都無所謂,陶令想,聞清映想去哪裡都可以,不想去哪裡也可以。
互相道了晚安,陶令閉眼想睡,翻來覆去卻全是傍晚在雪中的場景,最後乾脆側了身睜著眼睛,在黑暗裡看聞清映。
過了一會兒,他忽然發現聞清映也醒著。
幾分鍾後,聞清映摸過手機發消息:“先生,睡不著嗎?”
陶令:“是啊,你也睡不著?”
聞清映:“我能睡著,但是我不想睡。”
陶令:“嗯?”
聞清映:“為什麽睡不著啊?”
陶令:“老毛病了。”
聞清映:“想很多事情嗎?”
陶令:“也不全是,有時候自己也抓不住思緒。”
聞清映笑了:“你昨晚上睡得比我快。”
看他這樣一說,陶令也有點詫異,昨晚雖然經了一場驚嚇,但確實睡得還不錯。想了想,他寫:“是哎,好奇怪。”
聞清映:“是因為旁邊有人比較有安全感嗎?”
為什麽會討論到安全感的問題?陶令從沒把自己的失眠推論到這上面,聽聞清映這樣說,他忽然有點不好意思,好像自己多軟弱似的。
“先生,我說錯話了。”聞清映又發。
陶令:“沒有,我只是在思考而已。那你呢?不想睡是什麽意思?”
聞清映:“我說了你會笑話我嗎?”
陶令:“為什麽要笑話你?”
聞清映寫寫刪刪,好一會兒才說:“會被笑話,雖然你說不會笑,但我怕你在心裡笑。先生,我不說,我不會告訴你這個的。”
最後那句也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有種賭氣的意味,陶令噗一下笑了。
聞清映接著發:“你看,我還沒說你就笑了。”
陶令肆無忌憚地笑出了聲,對著天花板歎了口氣,放下手機,說:“哎你太可愛了,開學術會議對著一群老師真悶,除了認真說論文,講來講去全都無趣到了極點。還是跟你說話有意思。”
過了一會兒,聞清映又發消息:“先生,反正睡不著,我們來玩遊戲吧。”
陶令:“玩什麽?”
聞清映:“抽中指怎麽樣?”
陶令心裡一悸,聞清映的下一條來了:“先生,玩不玩?”
作者有話要說: 叮叮叮當,明天我要上夾子啦,所以明天的更新時間可能會換到晚上十一點,抱歉抱歉,睡得早的仙女可以後天起來看兩更!(/≧▽≦)/
(如果成績實在太爛的話以上幾句作廢照常更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多謝大家包容啦!o(*≧▽≦)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