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簿之於周長庸, 就如同滿分考卷永遠只能打八十分一樣。
一開始,生死簿對周長庸的作用主要就是穩定他體內的死氣,然後將《度亡經》傳給他。其後, 就成為他收服星鬼的契約媒介。等周長庸在荔居裡明悟到自己以後要走的道路之後, 生死簿就又提高了一點分數, 在周長庸飛升之際就將他體內的死氣製服的十分老實, 並且還反饋了周長庸不少。
接著, 它就一動不動了。
生死簿在九天十界裡最為出名的, 無疑是它名副其實,可以掌控聖人之下無數生靈的生死命數。但這一點在周長庸的手中, 卻完全沒有得到體現。當然,簡單想想便可以理解, 如今的周長庸連自己的命運都掌控不了,如何能夠去掌控他人的命運?而且, 大道聖兵本身的門檻, 最起碼也得是準聖級別起步。周長庸連仙君都不是,又如何能夠讓生死簿臣服?
但如今這片玉瓦上所記載的大道聖兵煉化之法, 卻可以通過消耗修士自身的氣運和命數, 在短時間內可以完全掌控大道聖兵。而對於修士來說, 哪怕這個短時間, 短到了只有一盞茶, 甚至只有一剎那,都是值得的。
只有當修士體會過那種無上的感覺之後,才會知道自己以後的目標在哪兒。
故而這片玉瓦,絕對也沒有師無咎之前說的那般雞肋。
至於想要完全掌控大道聖兵, 那就必須得是道祖級別才可。
周長庸是不願意將玉瓦交出去的原因也很簡單。因為哪怕只有短短一瞬, 一旦師無咎的神智在這剎那之間被抹去, 這天地之間便再也沒有師無咎這個人了。
這片玉瓦對周長庸來說,可以是保命的護身符,也可以是拿來交易的籌碼,但對於師無咎而言,卻實實在在的是可以殺掉他的那一把刀!
周長庸如今所做,便是想要去試試煉製一下生死簿。
這也是他沒有辦法的辦法。
因為面對泰山府君,面對場上如今的形勢,他唯一能夠嘗試的也只有這樣的辦法。
至於到底成還是不成,大概就只能聽天由命了。
師無咎那邊眼看著周長庸設下陣法將泰山府君困住,而周長庸本身卻突然停止了一切行動,就知道這小騙子肯定又在計劃什麼了。
而不管周長庸要做的是什麼計劃,他只要配合就好了。
小瞧周長庸的人,就會和那邊的泰山府君一樣,現在被一個小輩弄得動彈不得。
“師父!”歡喜鬼母看見周長庸居然真的對自家師父下手,哪裡還坐得住?當即就想沖上來和周長庸好好鬥一鬥。
然而歡喜鬼母剛一動身,師無咎這邊就直接從隨身寶庫裡抽了一塊綾羅甩了過去。
那綾羅剛一展開,就將周長庸和泰山府君所在的地方圍得嚴嚴實實,直接將歡喜鬼母擋在外面。
“你要找死,本座不管。但此戰是是你師父和周長庸鬥法,他修為高深,本就不佔理,怎麼你這個當徒弟的還想上去二打一?你當真連你師父最後的臉面都不顧了?”
“還有,我這七寶綾羅沒有什麼攻擊力,唯一的特性的能夠轉移攻擊力。你在外面攻擊這綾羅多少次,這綾羅就會將你的攻擊轉嫁到你師父身上多少次。”
卑鄙!
歡喜鬼母聽到這話,也只能暗暗咬牙。
這綾羅絕非凡品,自己若是真的貿然攻擊,別的倒也算了,就怕傷到師父。
“閣下倒是好興致,被我們如此圍攻,也有閑情逸致卻管別人?”許傲見師無咎這般行為,忍不住在旁諷刺了一聲。
這師無咎著實古怪的很,照理來說,他們這麼多的人圍攻他,他應當沒有什麼鬥志了才是。但師無咎雖然處於劣勢不假,但他卻一直沒有被打敗,反而讓場面一直這麼僵持下來。
每每覺得他差不多該手段見底了,該精疲力盡了,他又不知道哪裡來的仙元和氣力,居然又能和他們鬥上幾招。
荒謬一點想,簡直像是不倒翁成的精。
他們也想過要不要分出一點人手先去對付周長庸,但師無咎纏鬥的功夫比他鬥法的實力強得多,而且他那隨身寶庫也不知道到底藏了多少寶貝,時不時就扔出來一件。打不死你也能惡心的死你,叫人防不勝防。
師無咎還沒事就損一損他們,嘴巴毒的可惡。
枯葉仙尊等人也是資格相當老的老一輩仙尊了,實力強大自不必說,多少年都沒有受過這樣的氣,這一下在師無咎這邊全部都受完了。
實在可惡的很。
這開始打的時候,大家還是抱著先聯手解決師無咎搶奪大道聖兵的想法去的,現在則是開始打出真的火氣來了。
“你們殺不了我,我自然有這個功夫。”師無咎毫不客氣的回答道。
“這陣法最多困住泰山府君一刻,你就算幫忙,也更改不了事實。”
“你又焉知一刻鐘的時間不能改變什麼呢?”師無咎嗤笑了一聲,對著說話的修士道,“若是你我一對一鬥法,一刻鐘的時間,足夠我將你打的毫無還手之力了。”
“你!”
師無咎以一己之力,成功的吸引到了絕大多數的火力,並且也給周長庸爭取到了一刻鐘的時間。
但師無咎心中哪怕對周長庸再有信心,心裡也不免有些打鼓。
一刻鐘的時間又能改變什麼?若是真的能夠改變,那麼為了這一刻鐘,周長庸又要付出什麼呢?
一刻鐘麼?
席朱看向面前的玉霜,玉霜的攻擊越來越弱,顯然他的神智也在隱隱回歸當中了。
如今的師無咎有些自顧不暇,這放在玉霜身上的瞳術也開始逐漸失去效果,想必一刻鐘後,玉霜也能恢復正常。
這麼一來,周長庸和師無咎兩人的處境便更加艱難。
席朱也不知道該如何說才好。他和場上大能們的想法都是一樣的,這兩人拿著大道聖兵不過是自尋死路。哪怕強大如師無咎,也扛不住這樣的壓力。
說到底,還是因為他們兩人勢單力孤。如玉霜和席朱,他們二人若是得到大道聖兵,只需要躲過前期追殺,跑回自己的伏羲道場或者妖皇宮,這兩個道場自帶的防禦陣法和他們本身的地位,就足以扛過一大波不必要的爭鬥。此外,他們也有各自的人脈關系,同樣可以幫忙對抗。
等時間一長,他們掌握了大道聖兵,這些人就更加不會來找麻煩了。
而師無咎和周長庸,無門無派。師無咎本該和妖族同心協力,卻選擇和周長庸一起逃離,還對玉霜使用瞳術,這樣的舉動無疑堵死了他最後一條退路。
說到底,如今這場鬧劇也不過是師無咎兩人的垂死掙扎。
席朱沒有那麼多的悲天憫人,他站在人皇的位置上已經看過太多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的例子。他來到這裡,能夠得到大道聖兵是最好,最不濟,他也要第一時間知道最後會是誰得到,然後才好決定自己的立場。
周長庸按照玉瓦上鎖記載的方法,將心神沉浸在體內的生死簿當中之後,整個人的意識就好似突然被抽走了一般。
等到他恢復意識,展露在他面前的,卻是一整片廣闊無垠的天地。
該用什麼樣的言語去形容這片天地呢?
一定要說的話,大概就是周長庸從來沒有這麼直觀的感覺到自己只是天地之間一隻不起眼的螻蟻吧。
這片天地之中,左邊是看不見盡頭的金黃色汪洋,右邊則整整齊齊的豎立著十八座高聳入雲的山峰,十八座山峰之中,又有一條彎彎曲曲的小河流淌。
而連接著左邊和右邊的,則是一座木橋。
那座木橋已經很見年紀,好似丟一片落葉上去就能讓這木橋不堪重負而倒塌。
這裡的天空是灰蒙蒙的,沒有任何聲音在此出現,安靜到恐怖的地步。
可是這樣的天空映襯著這樣的風景,卻又生出一種別樣的美麗來,叫周長庸忍不住就沉迷其中。
他貪婪的看著這片天地,心中已經有所了然。
紅塵天裡迤邐萬分,是非天裡蒼涼廣漠,逍遙天裡一處一景。
而這裡,古樸簡單。
這是九天十界所有生靈最後的歸處,所以這裡不會有任何的建築,不會有任何的聲音。
他們只需要踏上這木橋,喝過這河水,看一眼金色汪洋裡閃過的自己生前的記憶,便可前往下一道輪回。
外界的過往種種,都會在此處化為虛無。
這裡是一切惡果終止之地,也是一切因由緣起之時。
天道反復,唯有生死二字,從不曾更改。
這裡,便是生死簿裡記載的著的,被封閉的黃泉天的樣子!
紅塵天裡。
“王道友,你手中的劍一直在顫抖。”風小樓一直沉默的跟在風細細身後,很少出聲。
但如今風細細整個人的心思都放在了因卜算而被反噬的歸九身上,風小樓不得不出聲打破這樣的沉默。
“是麼?”王七十五劍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劍,似乎才察覺過來,“原來我的劍,一直都在抖麼?”
風小樓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問道,“王道友,你有沒有做過一個夢?”
“什麼?”王七十五劍有些愣神,不知道風小樓怎麼會突然問起這個。
“我有做過一個夢,就在我和姐姐重逢後不久。”風小樓面露苦笑,“夢裡,我見到我不小心放出了那個女人。那個女人的實力比姐姐要強的多,而且還將姐姐強行收為鬼僕。我最後的結局,是死在□□控的姐姐手中。”
風小樓也曾經想過,自己做的這個夢到底意味著什麼,他原本以為只是因為自己對風細細還有所愧疚罷了。但這一次歸九和風細細兩個人找到他的前夕,他再度做了這個夢。
他已經飛升,也根本不需要入睡。但他還是做了夢,可見此夢關系到他的未來,甚至很有可能,就是原本他即將發生的未來。
只是這個未來,被某個人給破壞了。
用歸九的話來說,就是他們姐弟兩人的命數都被人給更改了。
王七十五劍微微皺眉,在聽完風小樓的話之後才緩緩松開。
“我有做過類似的夢,不過是在很久以前。”王七十五劍慢慢撫摸自己的劍,“若非你提起,我差點都要忘記這回事。我做夢的時候,白靈還未出事。”
不過他做夢夢見的,是彩雲夫人所在的葫山不知因為何故竟然全數滅門,唯有白靈和彩雲夫人兩人活了下來。而他在得知消息之後前去看望白靈,結果卻死於彩雲夫人的自爆當中,而白靈也在那一次的自爆當中不知所蹤。
等到他醒後不久,就莫名覺得不對,這才不遠萬裡從北疆前去看望白靈。誰知道,最後發生的事情,也和夢裡的場景相差仿佛。
彩雲夫人和白靈還是死了。
只是或許現實裡的白靈會比夢裡的要更加開心吧。
“小樓你這麼說的話,我也……“風細細的注意力也不由的被吸引了過來。
因為風小樓夢見的,也曾經是她夢見過的。
只是師父一直叫她不要擔心,說她命中注定還有一線生機,只要抓住,便可扶搖而上。風細細便一直沒有將這個夢當真,而是聽師父的話,在某一天重新去找了風小樓,借此解開心結。
“我原本也想不明白為何歸九先生突然會過來找我。”王七十五劍看向倒地不起的歸九,“你我素不相識,只是因為都認識周長庸而已。紅塵天的仙界這麼大,你為何能如此迅速的找到我的所在?但如今聽來,這其中或許和周長庸有很深的關聯。”
“咳咳,咳咳。”歸九咳了兩口淤血出來,神色看起來好了一些。
“因為你們三人都是天生的星鬼。”歸九借著風細細的攙扶,緩緩坐起,“星鬼之資的人,命中注定一生坎坷,就算也有逢凶化吉之時,但很多時候,許多星鬼其實根本等不到改變命運的機會。越是頂級資質的星鬼,便越是如此。”
歸九成年之時卜算出來的第一卦就是鬼修大興。
而鬼修道統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毫無起色,就算仙界也常有什麼泰山府君的聲名傳出,歸九也知道這並非是他卦象所示,直到他來到修真界,遇見了一具含冤而死的女屍,教她修行鬼修功法,又收她為徒,慢慢的才對以前初生牛犢之時佔卜出來的卦象有了更深的了解。
這並非是他天賦異稟,而是歸九認為這是天道故意給他的啟示。
黃泉天封閉多年,天道法則缺失,再這麼下去,九天十界已經承載不起如此嚴重的後果。因此,鬼修必須要大興,也必須要有人站出來重新打開黃泉天才可。
但想要復興一個道統何其艱難?何況還是道祖隕落,黃泉天封閉的鬼修道統?
因此,天道必須要給未來的一個鬼修道統繼承人一些幫助。
歸九這一支妖族,向來以卜算天機為己任,自然就是天道最好下手的對象。
可以說,天道是借了他的手,去幫助這一位鬼修道統的繼承者。
而這個繼承人,如今已經很很明了了,就是周長庸。
“……我其實並不願意做天道的刀。”歸九說到這裡,輕蔑的笑了起來,“天道講究的乃是平衡。當初我妖族何等興盛,就因為太過興盛,壓製的其他生靈無法出頭,故而就開始扶持人族,逼迫妖族龜縮在逍遙天之中,艱難度日。我們妖族好不容易培養出一位聖妖皇大帝,一統妖族,眼看著便可帶著妖族重新興盛,卻又在關鍵時候隕落。如今,它又要借我妖族的手來復興鬼修,我為何要聽?”
妖族太過桀驁,它們相信的就只有自己,也根本不在乎什麼因果報應。而人族卻會對天道有所敬畏,野心勃勃卻因為壽命緣故難以掀起巨大風浪,因此才由人族來當了這片天地的主人。
看透了這些,歸九又怎麼樂意去幫助什麼鬼修道統繼承人?
可他沒有想到,自己收下的風細細也會是星鬼。
他更加沒有想到的是,周長庸明明可以將他遇見的這些人全部都變成只聽命於他的星鬼,從而讓他的實力更上一層樓。若是收了風氏姐弟和王七十五劍,周長庸如今少說也是仙尊級別的修為。
但周長庸沒有,他反而更改了這三個人的命數。
周長庸身上古怪,他明明是此界的鬼修道統繼承人,但天道對他的製約又似乎少的可憐,就好似他壓根就不是這九天十界的人一般。因此,他來更改他人的命數,就出乎意料的容易。
但周長庸也勢必要為他的“心軟”而付出代價。
他如今的進度太慢,黃泉天要打開遙遙無期。
如今周長庸遭遇的這場劫難,正是他之前太過心慈手軟而造成的惡果。不然,他實力一旦得到提升,如何會出現這般十死無生的局面?
周長庸若是不能跨過此劫,他的一切就會被奪走,將會由另一個人來打開黃泉天。
但這九天十界之中,又有誰會比周長庸打開黃泉天更合適呢?
“……我將你們帶來也正是為此。”歸九輕聲笑道,“其實還有三個人也是合適的,但他們尚未飛升成功,我便是將他們帶來也於事無補。”
王七十五劍多看了歸九兩眼,似乎知道已經歸九沒有說出來那三個人是誰。
九命星鬼,自然需要九個。
“你說的都是真的?”風小樓和風細細、王七十五劍不同,他和周長庸打的交道並不算多。他雖然感激周長庸幫忙解開他和姐姐的心結,但要讓他為周長庸付出生命似乎又遠遠不夠格。
“事已至此,我又何必說假話?”歸九搖搖頭,“你們難道沒有感覺到有東西在呼喚你們麼?”
而此刻的周長庸,意識仍沉浸在這黃泉天之中。
他的身影被映照在這金黃色的黃泉之上,但他卻看不清這黃泉裡他的倒影到底是什麼樣子?
這倒影有些像他,又不太像他的樣子。
總覺得有些眼熟。
但周長庸很快就沒有精力來注意這些了。
他的意識飛快的被拉了回去。
生死簿已經對著他徹底翻開,只是這一次,生死簿上又隱隱多了幾個名字。
周長庸看見這些名字,不由一驚。
怎麼回事?
王平弱他們的名字怎麼也會寫在這上面?
他們分明活的好好的。
周長庸當即想要伸手將生死簿上這幾個人的名字給抹去。
一旦出現在這生死簿上,就意味著他們命數已盡,他好不容易將這些人救下來,又怎麼能眼睜睜看著他們去死?
“我想要打開黃泉天。”風細細對著風小樓說道,“如果黃泉天仍在,上界仙人便再也不能插手人間之事。我風家又怎麼會一敗塗地,只剩下你我姐弟二人苟延殘喘?”
若真是因為他們風家後繼無人也就罷了,可他們分明是因為另一個仙人的野心而敗落,她又如何能心甘?
這九天十地如今已經開始在償還黃泉天封閉的惡果,若是長久以往,仙人、妖魔都能肆意插手人間之事,人間的那些大能修士也去欺壓那些沒有修為的凡人。
那麼這個世界又會變成什麼樣子?
“……既然是姐姐你所說,那便這樣吧。”風小樓如今唯一虧欠的人也只剩下一個風細細,既然姐姐如此說,他用這條命幫忙償還因果也沒有什麼不行的。
王七十五劍也已經抓住了自己的劍。
若歸九所說為真,那麼白靈是不是也可能成了周長庸的星鬼?
泰山府君睜眼看著周長庸布下的陣法,身體裡蓄勢待發的力量噴湧而出。
無窮鬼氣頓時席卷而來,泰山府君的紫府當中,亦有成千上萬的靈魂不斷溢出。
這些魂靈在出現的剎那就撲上去沖著周長庸的那些鬼僕們撕咬。
原本天.衣無縫的陣型當即受到毀滅性的沖擊。
滄海女君也隨之大喜,掀起無邊巨浪就朝著白童子壓了過去。
泰山府君身為當前鬼修道統數一數二的大能,收服星鬼的本事他又怎麼會沒有?只是他之前太過小看周長庸,一時著了他的道罷了。
師無咎臉色一變。
原本以為能夠困住一刻鐘的泰山府君居然提前破陣而出?
而周長庸此刻卻還未醒來。
不好。
師無咎當即撲了過去,甚至直接放棄防備來自後方的攻擊,硬生生承受了幾招襲擊,沖到周長庸面前。
“咳。”師無咎單手護住周長庸,眼神掃遍全場,聲音擲地有聲,“你們誰上前一步,我就殺了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