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雲夫人發瘋一樣的伸手想要將白靈的魂魄聚攏, 但不管她掐了多少法訣, 用了多少秘法,所得到手的都只是一片虛無。
周長庸的《度亡經》又豈是一般功法?白靈求死心之堅定, 讓周長庸一個多余的字都沒有說。
人不能選擇自己出生的權利, 但卻絕對擁有自己死去的權利。
他不是不可以將白靈收為鬼僕, 但白靈他本身或許不希望這樣活下去。
就像周長庸執著的追求“生”一樣,白靈所追求“死”也是正當的。
“不會的, 靈兒不會死的。”彩雲夫人眼神茫然,“他怎麼會死呢?一定有辦法, 一定有辦法的。是幻境,我剛才一定中了幻境!對,有人想要我生出心魔才會這樣做。靈兒怎麼會主動來找我呢?假的,一定是假的!”
彩雲夫人自言自語,徹底將自己說服了。
“我要去給靈兒找藥, 他一定還在等我。”彩雲夫人很快就將眼淚擦乾,若無其事的站了起來。
等到走出門的時候, 彩雲夫人已經恢復了之前那溫柔俏麗的模樣, 看著就像是要出去見朋友一般。
“師父。”女弟子見到彩雲夫人出門, 連忙迎了上去,“師父,您這是要去哪裡?”
“周道君已經等了我許久, 我自然是要去給他看病的。”彩雲夫人正色道。
“是。”弟子在旁邊點頭應道, 隨即好奇的看了看彩雲夫人的身後, “師父, 白師妹沒有出來麼?”
彩雲夫人的身體僵了僵,但很快就反應了過來,笑道,“你啊,也是修行不夠,中了幻術了。你師妹壓根就沒有來我這裡。”
“是這樣麼?”弟子有些愣神,但想起之前白師妹的樣子,自己怎麼也不像是中了幻術啊。
再說了,一般用幻術都是別有所圖,這什麼也沒事突然用幻術是做什麼?
但師父這麼說了,當徒弟的也不好多加置喙。
彩雲夫人前來為周長庸診治的時候,周長庸正在打座。
除他之外,別無他人。
彩雲夫人有些失望。
“夫人是在找誰麼?”周長庸睜開眼楮,將彩雲夫人的失落之色看在眼中,好奇的問道。
“我那不成器的小徒弟說想過來見見道君,我還以為他來了這裡。”彩雲夫人微微福身回答道。
“白道友好像已經離去了。”周長庸面不改色的說道,“他應該是是去找夫人你了才對。怎麼,夫人和他是錯過了麼?”
“也許吧。”彩雲夫人臉上完美的笑容略有些不自然,僵硬的將話題給轉移開,“道君覺得近日身體可有什麼不妥?抱歉,因為前來為妾身賀壽的朋友不少,一忙就忙到了現在,還請道君不要見怪。”
“哪裡,我在這裡過的很好,夫人能夠在百忙之中抽出時間來為我醫治,已經讓我十分感謝。”周長庸笑了笑,“不知道夫人是如何診治,需要在下如何配合?”
“所謂望聞問切,妾身於醫修之道也有自己的一點心得。道君身上疾病古怪,普通的治療怕是不能有所成效。”彩雲夫人說著,手中出現了一個精致不已的小盒子。
盒子打開,裡面卻另有乾坤。
裡面居然裝著大大小小各色金針,加起來怕是有數千枚之多。
“這是妾身特意尋人打造的金針,可以封住人體各個關竅。只要人的關竅一封,我便可徹底看清傷病來由,尋根溯源,由此來根治。”彩雲夫人簡單的說了幾個自己曾經醫治過的案例,繼續道,“道君身上這死氣實在厲害,照理來說,道君的身體應當難以承受這樣的傷害才是。也不知道道君是吃了什麼東西,又或者有什麼樣的法寶,才能壓的住這樣厲害的氣息!”
“我五行缺四,克盡親友,如今孤家寡人一個。想來是天道給我一線生機,所以我才能活到現在吧。”周長庸面不改色的回答道,“不知夫人這金針,要對我用多少?”
“前期不多,只需要封住一百零八竅便可。”
呵。
要真是一百零八竅都被封了,任是多厲害的修士恐怕也得乖乖就範了。
“是不是有些多了?”周長庸明知故問。
“道君難道不相信我?”彩雲夫人反問道。
“哪裡,夫人聲名遠揚。”周長庸想了想,直接坐了下來,“夫人盡管動手吧。”
彩雲夫人拿著金針,緩緩的朝著周長庸走了過去,“道君盡管放心,我施針不疼,很快的。”
話音剛落,彩雲夫人像是怕周長庸反悔一樣,眼疾手快的就先給周長庸扎了第一針!
周長庸並沒有反抗。
彩雲夫人迅速的將剩下的針也全部都扎了進去。
一百零八根針扎完,彩雲夫人才松了一口氣。
被封住了這麼多關竅,如今的周長庸是五感俱失,就算自己出手挖掉他的心,他也不會有任何痛楚。
這算是她最後的一點仁慈了。
彩雲夫人向來深知兔子不吃窩邊草的道理,一般她認識的人,又或者是她的病人,她都是不會動的。她選擇的對象,要麼是那幾個人緣不好的雜役弟子,要麼是偷偷前來想要求醫的不願意透露身份的人,又或者是她偶爾出門遊歷改名換姓抓到的人。
因為她做事向來小心周到,這麼多年也一直都沒有被人發現過。
誰會懷疑一個仁名在外,並且以濟世救人為己任的醫修呢?
對周長庸下手,實在是她沒有辦法的辦法。
“周道君,你身上的這死氣如此厲害,就算苟延殘喘,你也活不了幾年。你既能能扛得住這死氣,想必根骨特殊。你的心一定能夠為我兒延續生命,我會為你請大能佛修超度,不會讓你受苦的,抱歉了。”彩雲夫人說這些話,純粹只是讓自己安心罷了。
她其實並不像白靈想的,真的一點感覺都沒有。
但是清醒著去殺人,還不如徹底冷了心腸,當一個殺人如麻的魔頭還要更好。
一邊是病人和朋友對她的稱頌贊揚,一邊是兒子和死於她手下的人對她的不解和謾罵。
她整個人,就好像分成了兩半。
一半是醫修彩雲夫人,另一半則是殺人挖心的大魔頭!
彩雲夫人的手指塗著紅色的蔻丹,很是漂亮,但當這隻手要去活生生掏出別人的心的時候,便不再美了。
她是醫修,修行的也是木屬性功法。她甚至可以將人的心臟取出來之後還能讓心臟維持一段時間的跳動。
此刻,她的手已經幾乎摸到了周長庸的胸口。
周長庸就在這個時候睜開了眼楮,臉上帶著笑容,“彩雲夫人,偷襲可不是一件好事。”
彩雲夫人臉色一變,“不可能,你被我封了關竅……”
“就這些金針啊。”周長庸低頭看了自己身上一眼,微微催動身上的死氣。這些金針被死氣侵蝕,很快就失去了威力,從周長庸的身上直接掉落了下去。
“你剛才都聽見了?”彩雲夫人看著周長庸的眼神毫不掩飾,充滿了旺盛的殺意。
她絕對不能讓這個人活著出去。
“彩雲夫人,白靈用自己的命給你做提醒,你還是不能悔悟麼?”周長庸聲音嚴肅,神情冷漠,整個人的氣勢頓時就顯現了出來。
“胡說!我兒子好好的。”彩雲夫人聽見周長庸說起白靈,整個人就完全失控,“你少胡說八道。”
“……你兒子是生是死,你自己心裡清楚。”周長庸倒是有些可憐眼前的女人了,只是她做的那些事情,卻無論如何也不能說是一句無辜。
她兒子的命是命,其他人的命就不是命了麼?
“你怎麼會知道他是我兒子?”彩雲夫人突然醒悟了過來,“他一直以女兒身示人……是你,是你做的對不對?我兒子見了你以後,就來見我了,他……他在我的面前,魂飛魄散,魂飛魄散!是你對他動了手,是你害死我的兒子!”
彩雲夫人越想越清醒。
她看著周長庸的眼神也越發的惡毒。
是她引狼入室,害了自己的兒子。
這個周長庸,就是為了殺她的兒子來的。
“彩雲夫人,你的兒子早在三十年前就死了,這一點你比誰都要清楚。你一直困著他,以愛他的名義害死了那麼多人。”周長庸居高臨下的看著彩雲夫人,“他放出了萬年秋實的消息,為的就是要找人來殺他自己。一個人,若是被逼到這個地步,就意味著他已經毫無生存的欲望了。彩雲夫人,是你毀了他。”
“胡說——”
彩雲夫人終於控制不住,一揮手之下,周長庸所在的洞府就直接被毀了大半。
不愧是修行已臻化境的大圓滿修士。
這一擊之下的威力,著實令人意料不到。
論修為,不用生死簿的話,周長庸肯定不會是彩雲夫人的對手。
但對方心緒大亂的話,周長庸並不是沒有機會。而且,他也想要知道,彩雲夫人到底是受到了誰的威脅和指使才會做出這樣是事情來。
“我有沒有胡說,你不清楚麼?”周長庸知道軟刀子扎在哪裡才疼,“他的魂魄離體,本該就此輪回。但他拚著一股執念想要去見你,想要再勸你一次。他臨死之前和你說了什麼?那都是他的肺腑之言,但你是怎麼做的,你壓根就沒有好好聽他說話吧。”
“如果他不去見你,說不定他不會魂飛魄散,還能保留一點真靈轉世呢。”
“但是白靈和我說,他不殺伯仁,伯仁卻因他而死。那些為你所殺的人,和他殺的沒有任何區別。他罪孽深重,哪怕投身畜生道也不足以償還,不如就此泯滅於天地之中,他的一點真靈若是能夠滋潤哪怕一花一草的生長,都是他的功德!”
彩雲夫人怔怔的呆在原地,幾乎忘記了反應。
她是真的不知道白靈不願意這樣活著麼?
她知道的,真的知道。
但是,知道又如何?就算知道了,她就真的能夠眼睜睜看著兒子去死麼?
他那麼聰明,又那麼孝順。
不管她說什麼,他都會聽。
讓他從小穿女裝,要他偽裝成一個女子,讓他在人前只能叫她師父,不能喊她娘,他都乖乖的應下了。
可是為什麼,白靈一件錯事也沒有做過,他一個人也沒有殺過,但是偏偏要死的人卻是他?
“你知道我從入醫修道以來,一共救了多少個人麼?”彩雲夫人眼眶微紅,輕咬著嘴唇,聲音低的幾乎叫人聽不清。
但她並不是在問周長庸這個問題,只是起了這麼個話頭罷了。
“我一共救了九百三十一萬八千六百五十二人。”彩雲夫人鄭重其事的將這個數字說了出來,“我曾經不遠千裡趕赴凡間,化為普通醫女,只為了解決那個城市的瘟疫;我可以在雪地多年只等一株救人的雪蓮開花,為此數年不見人煙;我也曾立下道心誓言,拯救我能拯救之人,不分男女老少,不分高低貴賤,甚至是魔修、妖修、我遇見了都會救;我也因為救過不該救的人被千裡追殺,也因救不了某個人而被恩將仇報。但是,我幾乎都沒有後悔過。”
但也只是幾乎而已。
人生怎麼可能半點後悔都沒有嘗過?
“我的道侶是一個很善良也很有責任心的人,他拒絕了許多出身顯赫的仙門女子,選擇和我相伴一生。他為了救我和靈兒而死,死前還在勸我不要因為一個人的仇怨而毀了道心。我一個人,辛辛苦苦,膽顫心驚,不敢讓任何人知道我有靈兒這個兒子,不敢和他共緒母子天倫。我以為我行醫救人,行善積德,上天會保佑我的兒子,我可以放棄我的仇恨,繼續當我的彩雲夫人。但是,老天連這最後的一點指望都沒有給我!”
彩雲夫人的眼楮已經通紅,整個人隨時都要暴起。
她就像是在暴風雨來臨的前夕,發瘋前最後的一絲冷靜。
“因為我是醫修,我有利用價值,所以她掌控不了我,就要去掌控我的兒子。靈兒每天疼的睡不著覺,只能眼睜睜看著身體不斷潰敗。我去求我的好友,去求我曾經的病人,希望他們能夠借法寶和藥材給我,可是都沒有用,全都沒有用!我願意屈服,但是靈兒不願意,我只是前腳剛走,後腳靈兒就死了。靈兒成不了鬼修,真可笑,我積累了那麼多的功德,他都沒有這一絲生機。”
“既然天道不能讓我救他,那我就只能逆天而行了。”彩雲夫人哈哈笑了起來,“我才殺了幾個人?加起來也不到我救的人的零頭。那些魔修、妖修,他們屠城的時候你們怎麼不去指責?他們傷人的時候你們怎麼不去阻擋?我為了救我的兒子,情有可原,又有何不可?!”
她不過是想要靈兒活著而已。
不需要他健健康康,不需要他孝順聽話,只要能活在自己看得見的地方就可以了。
如此簡單而已。
但僅僅是這麼簡單的願望,都要被破壞。
如何心服?
如何能心服?
“彩雲夫人,你瘋了。”周長庸沉默了半晌,回答道,“你如今所做的一切,又和你口中的人有什麼區別呢?”
“沒有區別,也無所謂了。”彩雲夫人死死的看著周長庸,“我還有機會。既然那個人能夠救靈兒一次,就能起死回生第二次。不過靈兒要是再活過來的話,肯定需要很多很多藥。周道君,你如今也算是死的明白了,不如就將你的命,給我罷!”
“你口中的那個人,是誰?”周長庸當即問了出來。
“拿到了你的心,我就告訴你。”彩雲夫人屈指成爪,又狠又快的朝著周長庸攻擊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