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的綠植上還落著雪。
成飛腳踩在小路上,往正門走的這短短的一段路,他還是抬頭看了眼隔壁的三樓。
只是沒想到還真有人在。
當然,不可能是魏嘉杭。
徐曼正指揮著自己老公給大兒子房間換新的窗簾,她是徵得了魏嘉杭同意了的。
既然已經有老婆了,三樓的房間顯然也是時候有些改變了。
最先淪陷的——就是這厚重又顏『色』深沉的窗簾。
徐曼覺得這簡直不是人能忍受的。
為什麼窗簾還要用這麼肅穆的顏『色』?
她裹著厚『毛』衣正說著話,感覺到樓下似乎有人看了過來,輕輕扭頭,就看見了成飛。
徐曼高興地衝成飛揮了揮手:“誒兒媳『婦』……哦不是,飛飛啊,我在給你們重新佈置房間呢,你要來看看嗎?”
“兒媳『婦』”三個字就勸退了成飛,他連連擺了手,就溜進自己家門去了。
徐曼輕輕搖了搖頭:“一說到給他們裝房間呢,他就害羞了呀。”
魏先生委婉地提醒自己老婆:“不,是你那聲'兒媳『婦』'太火熱了,但凡有個臉的,都有些受不了。”
徐曼:“……”
她仰起頭,看著站在凳子上就能換窗簾的某人,瞇了瞇眼睛:“我想給你表演個節目。”
魏先生:“嗯?”
徐曼說:“釜底抽薪好不好?”她說著,手已經放在了凳子上。
魏先生:“……能讓我先表演個節目嗎?負荊請罪行不行?不行還有小皮鞭?”
徐曼風情萬種地撩了下眼皮:“一把年紀了,也不知道害臊。 ”
成飛晚飯後,來到了書房裡。
成川海剛才正在頭疼。
他提出的讓兩個戀愛中的年輕人都各自冷靜一下,卻沒想到兩個人都成了工作狂。
魏嘉杭不用說,他很早期就知道自己要什麼,該做什麼,不需要旁人多說一句,甚至有點完美主義者。
只是知道是一回事,親身感受就是另外一回事。
派去協助他工作的特助是跟了成川海很多年的,真的是頭一把跟成川海叫了苦。
特助先生甚至說:“我終於意識到,我確實上了年紀了。”
成川海在電話里安慰完了對方,也說好了過段時間就給他放年假休息,這邊回過頭來,就看見兒子進來了書房。
成川海捏了下眉心,下意識以為成飛是來繼續畫畫的,就說:“工作是永遠做不完的。”他也只能這麼說。
成飛在他書桌側邊的沙發上坐了下來,雙手交疊在一起,又慢慢鬆開來:“我是來回答另一個答案的。”
成川海搭在眉心的手一頓,抬起頭來。
“哦?說說看。”
成飛抿了下嘴角說:“在幾年前,他是鄰居家哥哥,是我發小的哥哥,無論他們兩兄弟是否和睦,他都待我極好。”
“爸爸你那天問我,到底有沒有分清楚這份感情是什麼,是比親情多一點,就誤以為是愛情?亦或是已經扭曲了的……佔有欲?”
“我要先糾正一點,我從未想要獨占他,在任何時候。”
成飛從未這樣認真跟成川海談論過一個人,他要說的不只是魏嘉杭,還有棠星、魏廉、畢瀾言……他用最簡單平白的語言,想起什麼就說起什麼,不在意是否跑題。
成川海也認真地聽著,只是在很後面的地方,才恍然名白了過來。
兒子這是在像自己講述他自己的故事。
他剖開自己,好讓成川海看得更清楚一些。
“小一點的時候,我還不太懂感情,只是喜歡跟在嘉杭哥屁股後面,覺得他做什麼都是對的,想努力追隨他的腳步。”
“我承認我可能太喜歡當他的尾巴了,很多事成為了習慣後,感情總會變得混沌許多,我總患得患失,是因為覺得在他身上所汲取到的遠大於我所能夠給予的,讓我不安的恰恰是這種失衡。 ”
“爸爸你知道嗎?他能看懂我所有隱藏起來的情緒秘密,我去到的世界最高處,是我坐在他的肩頭眺望過的遠方。”
“我是一個趨光者,而他是那道光。”
成川海沉思了很久,他在兒子講述的那些故事裡,其實已經明白了。
為什麼這個人是魏嘉杭,又為什麼這個人只能是魏嘉杭。
成川海思考了一會兒問道:“那會有無數的趨光者,你怎麼辦?”
成飛抿著的嘴角輕輕鬆開:“那也會有很多道光,而我想了想,他這道光很多人能看到,但也只有我能站在這光底下。”
成飛靜默了幾秒又說:“我會成為最好的遊戲美術師,而且我還有個優勢,是我還不到二十歲。”
成川海了然地笑了。
之前的成飛雖然站在光裡卻觀望著周圍的黑與影,所以他害怕,而現在的成飛——
終於開始去看光下的自己。
“很好,我想作為父親,我這部分已經可以結業了,剩下的,是你們兩個人之間的事了。”
成川海說著又扶了下額頭:“還有啊,兒子,我和你媽媽當然支持你做喜歡的事情,但……健康最重要啊,我還是想說,也許目標不一定要當最好的。”
成川海說:“我們可以當最快樂的,畫風最穩定的,或者……最不缺錢的畫師?我們還這麼年輕,不用這麼著急。”
成飛無聲笑了笑,烏黑的眼珠子轉了兩下說:“恰同學少年,風華正茂……少年強則國強啊爸爸,這不是你們教我的嗎?”
成川海搓了搓手:“我們當初教的時候,是怕你染上紈絝的風氣,現在嘛……國泰民安,其實不缺你一個風華正茂。”
成飛的手指點了點自己的膝蓋,看著自己老爸說:“這件事上,我真的不是學嘉杭哥。”
成飛站起身整理了下自己的衣服,表情又變得認真了起來:“少年強則國強,靠得當然不是一個少年,但只有千千萬萬的少年都強大了……才能保山河永安,歲歲長寧。”
成川海先是笑了,笑裡有欣慰有稱讚,他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走到兒子的跟前。
他早過了六十歲,也是糟老頭子一個了,站在兒子身前時,個頭也早不如他了,成川海伸出手來,在成飛肩頭上重重拍了兩下:“好!說得好!”
成川海很久沒這麼痛快過了:“好一句'山河永安,歲歲長寧',用力生長的少年,最終都會長成參天大樹,遮天蔽日,這片土地,早就是你們的了。”
他說完又嘆了口氣:“我真想和你喝一回酒,真的。”只可惜,兒子身體不好,不宜飲酒。
成飛卻笑笑說:“可以啊,我覺得我現在酒量也還不錯,至於身體,您也不用擔心了,過幾天我就開始吃『藥』調理,老老實實養個一年半載的,總會好的,我這麼年輕。”
成川海又笑了,拍了拍他的肩頭,擺了擺手讓成飛出去了。
書房又剩下了成川海一個人。
他繞著書桌來來回回走了幾趟,再次滿足地溢出來一聲嘆息。
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如此……甚好。
他繞著書桌轉了不知道第幾圈的時候,又給忘年好友齊慕打了個電話過去。
成川海說:“飛飛想成為最好的遊戲畫師,你再幫幫他吧。”
齊慕早在幾日前就和湯青一起跟著成飛的進度,可以說,成飛沒打回來重修的每一稿都有他的功勞。
不是他和湯青,成飛是不需要加班的,但兩個精益求精的大佬湊在一起,還是對yg那麼重要的ip項目,自然對成飛要求只會更高。
齊慕說:“我以為你是來興師問罪的,我不是不想幫啊,我是真幫不了了。”
“我最近還想挑戰下他這種畫風,不過成效不是那麼理想,我現在只慶幸,他幸虧入行得晚。”
成川海聽後笑到停不下來:“我要不是認識你,我都以為你在故意逗我了,我不懂畫,飛飛他真的……”
齊慕說:“不懂畫沒關係,美和醜你總是懂的吧,等他這次成品圖磨出來了,我給你看效果。”
成川海掛了這個電話後,還有點恍惚。
他讓秘書先給他發了相關的遊戲美術的資料來,以及行業內水平的分級情況。
對於成飛在做的事,他總要多了解一點吧,不過沒什麼藝術細胞的人,確實還是挺痛苦的。
魏嘉杭是第二天一早到的d市,特助先生問他是否需要先回家休息下。
魏嘉杭拒絕了:“直接回公司吧還是,今天的工作都往前提一提,把下午之後的時間都給我空出來。”
特助:“……”
老大回來了,胖哥栗翊也需要來總部做個工作匯報,那麼熟悉的幾個人,在偌大的辦公室裡,一個在這頭,幾個在另一頭,遙遙相望著。
胖哥的表情聲情並茂演了一出默劇,然而,並沒有引起那頭人的任何關注。
魏嘉杭把手裡的文件夾放下,不時看一眼腕錶,或是桌上靜悄悄的手機。
從他的表情來說,他難得的有些沉不住氣了,開會的時候,多少有些催促的意味。
這導致進行到遊戲項目環節的時候,孟雲舟說話的時候他尚且有耐心,到胖哥這裡,胖哥剛想跟他簡單噓寒問暖幾句,魏嘉杭抬頭看過來,點了下頭:“好了,我知道了,請從正題開始。”
胖哥:“……”渣男,又浪費我感情!
胖哥到要說話的時候,忽然靈機一動,他改口道:“湯組長因為一些客觀原因無法參會,特許我全權代言,關於那個畫啊……”胖哥編的還挺認真的。
魏嘉杭看了過來:“說重點。”
“哦,我是說fly啊,畫那個男主角嘛,畫得好辛苦的,湯組長說得最多的就是'改,再改,這裡不行'…… ”
這些話確實是湯青說的,魏嘉杭聽著這些,就在想像成飛聽到後的反應。
會挫敗又無助地抓頭髮,還是會拿起手機無數次想跟自己訴苦但最終還是忍了回去?
魏嘉杭神遊了。
所有人都看到了,他的眉頭一會兒深深皺著,一會兒又慢慢舒展開,最後的最後,他輕輕抬頭看了眼剛才說話的那位,來了一句:“人哭了嗎?”
胖哥立刻噤聲,搖了搖頭:“沒有沒有沒有,湯組長說這些的時候可溫柔了!”他本來是怕自己給湯組長捅了簍子,但是說完這句話後,似乎哪裡怪怪的。
魏嘉杭冰刀一樣的目光唰地就掃了過來,胖哥身子顫了一下,趕緊開始回到正題。
這個會開到了中午,胖哥他們說要給魏嘉杭接風洗塵。
魏嘉杭倒是沒拒絕,只是吃飯的時候,也不太有什麼精神。
胖哥悄悄跟他說:“老大,你想弟弟了?”
魏嘉杭沒有說話,只是隨手點了根煙。
他的外表自是極好的,只是今天眉眼間都是倦『色』,不怎麼說話又有心事的樣子,看起來更加不好招惹。
也加上如今地位更高了些,在這個位置上,笑得就更少了。
吃完了午飯,魏嘉杭又回了辦公室。
胖哥總覺得他今天狀態不對,和栗翊留了下來,賴在他辦公室裡。
“老大,你們你跟弟弟到底是什麼情況?你怎麼就來管理成氏了呢?”
魏嘉杭言簡意賅道:“別人守著我不放心,就只能自己來了。”
胖哥思考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這他媽是一句情話啊。
冬日的午後,日光柔軟溫暖。
魏嘉杭幾次遛神,看一眼手機,但始終沒什麼動靜。
過了四點之後,他直接把手機拿了出來,還認真檢查了下,確認他沒有壞。
“我能問個問題嗎?”魏嘉杭終是開了口,看著表情莫名的胖哥:“最近d市堵車嚴重嗎?我是說這個時間點,從d大到這附近的話,會堵嗎?”
胖哥說:“哥,這個點啊,要是能堵車……那要么是出車禍了要么碰上有商業活動佔道了吧?”
魏嘉杭看他一眼:“你為什麼還留在這裡?”
胖哥:“我!”
他指了指栗翊:“他不也在這裡嗎?”
魏嘉杭又看了眼栗翊說:“哦,抱歉,我沒太注意。”
栗翊以為老大氣還沒消呢,那天要不是自己情緒失控指責了成飛,他可能就不會提早離開,之後似乎是家裡都出面了,現在老大會直接空降成氏,跟那件事必定脫不開干係。
栗翊繃著表情道:“老大,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魏嘉杭問了句。
栗翊愧疚道:“那天我話太重了……我應該道歉。”
魏嘉杭又看了眼時間,他甚至想著管他那什麼答案呢,他現在就想直接穿了衣服開車出去,接上弟弟就回家過日子去。
當個禽獸其實挺好的,做人才累。
“那你要道歉的對像也不該是我,不用急,人總會來的,有機會你當面和他說。”
魏嘉杭說道:“我們談戀愛時間特別珍貴,我從來不多說這些無關的事。”
栗翊“哦”了一聲,有些挫敗。
胖哥推了他一下,栗翊扭頭看去,胖哥說道:“老大的意思是說,他沒有放在心裡,你只要跟弟弟好好道個歉,就行了。”
栗翊:“……就這樣嗎?”
兩人一邊小聲嘀咕著,辦公室裡猛地響起一串響鈴來,在這辦公室裡回『盪』了一聲,手機的主人就接通了電話。
魏嘉杭的手機,魏嘉杭的電話。
胖哥和栗翊傻眼的看著自己的老大,這無比陌生的老大。
魏嘉杭接了電話,另一頭先出了聲音,他聲線不自覺就柔軟下來,最豐富的的是他的表情,肉眼可見的眼神裡有很多戲。
混雜著各種情緒,理智和情感拉鋸著,他也只是靜靜聽著另一頭的聲音。
成飛到樓下打的電話,他走進公司大門,剛到大堂裡,和那頭的人說:“哥,我來交答捲了。”
魏嘉杭說:“你在哪兒?”
成飛說:“我剛進公司大堂。”
魏嘉杭:“站那兒別動,等我。”
成飛:“好。”
魏嘉杭說完沒有掛手機,拉開辦公室門就大步走了出去。
他越走越快,接著就跑了起來,知道他的男孩子就在樓下,馬上就會出現在眼前,他眼角眉梢就帶上了春意。
眸光一動,就是春水潺潺。
從辦公室出來,要經過一條長長的工作區域。
這樣的他讓員工見了,都會眼前一亮。
從來都說這魏家大公子生的極好,見時也確實如此,只總覺得人太冷了,冷得都不像個活人了。
現在見了,才覺得驚艷,像是畫本子裡走出來翩翩公子,什麼陌上人如玉,什麼芝蘭又玉樹,實在是很有味道。
但……他這麼急切,是要去哪兒?
是啊,他要去哪兒?被遺忘在辦公室裡的胖哥和栗翊也晃過這個疑問。
胖哥說:“弟弟來了?!”
栗翊點頭:“是的。”
魏嘉杭跑起來帶風,他有專屬電梯,進去之後可以直達一樓,電梯數字每跳動一下,他的心就跟著重重顫動一下。
他還希望快一點再快一點。
總部的大廳里人來人往,成飛剛走到前台,發現上回那個女孩子也看到了她,對方立刻就要打電話往上通報,成飛朝她搖了搖頭:“不用了,人馬上就下來。”
女孩子這才作罷,她其實剛起來,成總一早就出去了,好像還沒有回來。
但不等她開口,她就看到專屬電梯的門打開,最近一段時日都出現在員工口中的新空降魏總就大步走了出來。
不,準確地說……是跑。
原來帥哥跑起來真的很好看,前台女孩兒只想出來一個“帥”字,就見那風一樣跑來的西裝精英拽住了成氏公子的手,又轉身往電梯方向走。
成飛被他拽得差點把手機丟了,手忙腳『亂』把手機收回了兜里,他哥握著他的那隻手,熾熱滾燙。
而且大廳裡那麼多人都看到了,成飛覺得自己臉應該又紅了起來。
長時間沒有見面,這份感情反而更加深刻了,倒是有幾分小別胜新婚的感覺。
成飛能感覺到,他哥是想他的。
兩人剛進了電梯,魏嘉杭按了個樓層後,成飛張了張嘴,想喊一聲“哥”都根本沒有機會。
魏嘉杭根本不給他這個機會,電梯門還在閉合,魏嘉杭反手把人一拽,再一推,成飛就靠在了電梯牆壁上,靠上去之前,魏嘉杭還很有預見『性』地用自己的手在他身後墊了一下。
怕自己想念發狂,沒能注意力道。
成飛只感覺到自己後背有電梯牆壁的涼,還有就是……他哥手掌滾燙的溫度。
再下一步,就是有隻手微微勾起他的下巴,綿密的吻兜頭就砸了下來。
這個吻依舊是魏家杭主導,成飛迎合。每一個瞬間過去,成飛都覺得像是過去了一個世紀,所以以至於他自己什麼時候像個孩子一樣被他哥抱著還在親的,他真的想不起來了。
他的手摟著魏嘉杭的脖子,成飛一度恍惚覺得自己錯『亂』了,這裡不是電梯才對,這裡比他們一起睡過的床還……
電梯快到的那一刻,魏嘉杭才拍了下成飛兩邊的腿,手鬆開,把人從自己身上放了下去。
他說:“抱歉,把持不住。”
成飛實在是全身發軟,只能靠在了他的身上,然後喚了一聲:“哥。”
他張了張嘴又說:“我很想你。 ”
魏嘉杭說:“我也是。”想你想的……都快過勞猝死了。
出電梯前,魏嘉杭幫成飛整理了下衣服,指腹忍不住停留在少年的唇上。
少年的唇『色』在親熱之後,保留了自然的殷紅『色』,不算濃郁,卻勾魂攝魄,魏嘉杭多看了一眼,就說:“晚上有安排嗎?”
成飛紅了臉說:“沒有。”
魏嘉杭眸光動了動,意思是: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