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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
蘭刑扶著容儀,聲音逐漸變得焦急起來,“師父?”
容儀的臉色正在越來越蒼白,蘭刑問出這句話後,他低聲說“先——停一停——我想睡一會兒。”
“師——”半個字還在口中,容儀的身體就軟軟地倒了下來,蘭刑伸手將他抱在了懷中,有些不知所措。
濕潤的血跡透過衣衫,一片濕涼。蘭刑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天空,明行星的光芒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黯淡過。
他是明行,為什麼會衰弱至此?
“明行是天煞孤星!”
夢中有人竊竊私語道,“我們都能看出來,難道他自己看不出來?他父母死了,行秦也死了,以後誰敢到他身邊去,誰敢養他?”
“就是,雖然他是明行,但我們鳳凰,一生要找到一個喂養人才算圓滿,但我看明行要找喂養人的話,難。”
“噓,小聲點,這些話可別讓明行聽到了,他剛剛就在後邊睡午覺呢,趕快走,要是惹他生氣的話,我們也沒什麼好日子過。”
“唉,真麻煩。同樣都在梵天進修,憑什麼就他一個人要我們處處避讓,我們挑選師父,還要看他的意願——真煩!”
……
梵天三千界,一步一重天。聚在蓮池邊的小鳳凰們散去了,他們身後花海湧動,一個粉白衣衫的少年出現在花叢之後。
那時他還小,但他並不記得具體多小——他在梵天進修的時間實在是太長,太長了。天界百年過去,人間萬年過去,他始終一個人,和小龍們居住在他空曠的鳳凰殿。
他在原地站了一會兒,隨後不感興趣地轉過身,走了。
生氣?他並不是那種脾氣差的鳳凰。這種議論聲,他從小到大聽過不少,但是他不生氣,或許是已經習慣了。
他變回原身,圓溜溜的一小團鳥兒,羽翼豐厚而柔軟,在陽光下散發著金色的光,邊緣無比耀眼。
已經沒有人給他梳毛了,他胡亂用尖兒短的喙理了理,但難以轉身清理背後的絨毛,他自己給自己梳理了片刻之後,忽而停下來發了一會兒呆。
他開始覺得有些無聊了,並且又覺得,或許自己是確實需要一個喂養人。因為他需要梳理他的羽毛。
他在梵天無所事事,課不去上,而天界能玩的地方,他也都已經玩遍。老神仙們每天聚而論道,年輕的神仙們又各有各的事情做,同齡人畏懼他,他一般隻愛去那個長滿了練實的孤島。
那裡沒什麼人,只有一些靈識剛開,還在努力修行的鳥雀。
容儀於是騰雲駕霧,又去了那個島上。
他隨意摘了一些果子,找了一棵樹躺下,閉眼聽鳥雀們在他耳邊嘰嘰喳喳地說著最近的新鮮事。從月老和白澤的爭吵,一路說到梵天又新飛升上來哪位神仙……沒有新鮮事。
他無聊地翻了個身。
一隻聰明伶俐的畢方鳥幫他剝好練實皮遞過來,一邊問道“明行有什麼煩心事嗎?”
“倒是沒有。”容儀接過練實,咬了一口,“就是無聊。人間不能隨便去,天界可還有什麼好玩的地方麼?”
其他鳥兒們都七嘴八舌地說了起來。
妖魔界危險,裡面魑魅魍魎居多,在修行大成之前,長得也不太漂亮,容儀否決了;梵天之下的十六界,執行人神域,容儀也不感興趣——無非就是又一個神界,人們對他頂禮膜拜,處處都要循規蹈矩,沒意思。
“已知的地方,上神肯定都去過,或者沒什麼興趣,那未知的地方呢?”畢方鳥說,“我倒是聽人提起過,諸神星盤誕生之初,有許多遠古神靈,與天地同壽。如今的神界尚且解釋不了的事情,或許都與他們有關——比如神靈的命運,神靈的情愛。但至今沒有人知道他們在哪裡。”
“上古神靈,盤古女媧這一批,不是已經寂滅很久了嗎?”容儀說道。
他能夠記住這兩個名字,還要得益於他上課時把功課本當故事書看,隻挑了有意思的人物故事記住了。
“按理說是這樣,但還有更多的神靈,他們當初做了什麼,什麼時候寂滅,埋骨何處,仍然是個謎團。我們在不周天處,還能看見補天的遺跡,其余的……卻沒有知曉再多了。”
畢方神秘兮兮地湊過來“我也是偶然在一本古書典籍中看來的,不一定是真事。聽說如今的神界,還存在著和不周天一樣的地方,還沒被我們發現。在那裡,一定還有更高階的神仙,比我們這一輩的神仙要老上許多許多,也厲害許多許多。或許他們與天界的關系,就是天界與神域的關系,他們掌控者我們。”
“那天運呢?”容儀睜開眼楮,從樹上坐起來。桃花樹的枝乾因為他的動作而輕輕晃動起來。“天運也由他們掌管?”
“這就沒有人知道了。”畢方鳥撓了撓頭,“天運這個東西,我們如今也沒有堪破……”
“好,我去找。”容儀說。
周圍一片寂靜。
他沒有覺得他這句話、這個決定有什麼不對,因為他是明行,他想要找什麼東西的話,只要那個東西存在,他就一定能找到,而且找得很快。
容儀從樹梢翻下來,輕飄飄地落地,伸手摸了摸畢方鳥的頭“謝謝你,我去了。你的這個提議,我很喜歡。”
他飛身離去時,身後隱約傳來畢方鳥激動的尖叫“明行摸我了!還誇我了!我可以平步青雲了!”
他扯起嘴角笑了笑。
他其實不太會區分真正的善意,和沖著他的天運來的善意。因為通常這兩樣東西,都是摻雜在一起的,要分離它們,如同要分離一團混濁的泥漿。
天界流雲四散,每一朵雲都卷著綺麗璀璨的霞色,漸次層疊,美輪美奐。但他都看厭了,只是隨意地扇動著小翅膀,高低上下亂飛著。
很快,他闖入了一團霧色中。
他其實已經不知道方向了,但他不擔心自己會迷路——他到了不認識的地方時,只要想著他要回到哪裡去,或是要誰來接他,那麼他就一定會如願。
但他是來給自己找點樂子的,或許也是給自己找個可以給他梳毛的喂養人的,所以他並不著急找到路。
身邊的空氣驟冷,呼出的氣仿佛都凝結成冰。
暗藍色的雲霧往自己撲湧而來,容儀精神一振。
他第一次見到這麼怪異的雲層顏色,暗藍色,間或夾雜著深紫、正紅與明黃,繁華豐富,卻透著一股冰冷的氣息,仿佛上古時凝結的塵霧,混沌而絢爛,將他渾身強烈地包裹了起來。
容儀同時還感受到了一股強大的推力,仿佛要把他推出這個雲層之後,他趕緊更加用力地撲騰起了翅膀,同時口中噴出鳳凰火來,為自己在這凌冽的凍塵中開出路來。
不知道這樣飛了多久之後,容儀抬起頭,望見了一個巍峨古舊的巨大宮殿,在雲霧之中緩緩浮現。
那宮殿已經很老了,不止為什麼,他就是這麼覺得。他從未在天界看到過這種深青色的宮殿,它建造得並不講究,也並不精致,但它巍峨聳立,格外高大,如同一座城池——甚至這個詞或許更加貼切,這個地方顯然不是什麼休憩賞玩的地方,它在過去的年月裡,一定經歷過無數風霜。
那宮殿之外,生長著一株參天綠樹,樹根粗壯得恐怕要百人環抱,樹頂蔥綠,直沖雲霄,木頭的紋理中填著密密麻麻的青苔。
這裡連塵埃都不會驚動,風也停止。
容儀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奇怪的地方,他拍拍翅膀,隨便選了一個他喜歡的入口闖了進去。這一層應當是宮殿書房之類的地方,因為有著成排的大窗戶。這些窗戶封禁已久,他用圓溜溜的小身體拱了拱,沒能拱進去。
這裡看起來也沒有人住的樣子。
他歪歪腦袋,思考了一會兒,隨後一道鳳凰火噴出,點燃了窗欞與窗紙,不過瞬間,面前的阻礙就已經燃燒殆盡,窗欞轟然一聲帶著燒完的余燼翻倒在地。
而那余燼的背後,一個人影錯愕地站了起來。
這個人一身沉寂,像是一把入鞘已久的刀。他抬起眼時,容儀看見了他蒼翠的眼楮,像綠色的寶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