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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信鴉原本一團漆黑,如同黑霧,能夠將所有的光都吸納進去。
容秋在它振翅起飛之前,指間光華一閃,將它變成了純白的鴿子︰“這樣去吧,不要嚇到他。”
天氣越來越冷,神域的氣候和人間相似。
蘭刑上任之後,大興土木,這幾天尤其,他處處仿照人間,要建立雕梁畫棟,亭台樓閣。起初,神域中人沒有什麼怨言,但漸漸的,也有人會忍不住議論,說他既然還未正式上任神域執行長,現在未免有些鋪張。
然而,對於這樣的議論,蘭刑隻回應一句話︰“要與上界同列,神域必然不能與以往相同。”
這句話卻將所有人的嘴巴都堵住了。所有人都明眼看到了,蘭刑用來哄容儀高興的這些東西,反而引來了大批上界的人追捧,無數仙人打破了對神域的固定印象,反而在這些風月場所裡流連忘返。
“按人間的歷法,如今快要到年下了。你們接著去人間看看,不止衣食住行,春池殿外到秋水長廊的這一片地方,都要按照凡人過年的方式去修繕裝整。具體的情況,你再問問上神,看他喜歡什麼。”
“遵命。”侍衛回答道,隨後接著問道,“那您休憩和辦公的享元殿與書房,也需要這樣嗎?”
“不需要。”蘭刑皺了皺眉,聲音淡淡的。
容儀愛熱鬧,喜歡人間的一切,他卻反過來。他始終不太理解,容儀為什麼會愛上相裡飛盧,正如他也不理解,相裡飛盧天生神軀,卻可以為了那些愚蠢、自私的凡人而留在薑國,以至於為此放棄和容儀的婚約。
凡間是糖衣炮彈。
容儀回來之後,就一頭扎進賭場裡。
對於天運的封印轉移,他已經變得越來越熟練了,因此在賭場的體驗感提高了不少,也實實在在地體驗到了人們對於“賭”這件事的熱衷。
花樓裡人聲鼎沸,賭牌開了一把又一把,月老喝了幾天的酒,直接醉得在他房裡睡了起來,連白澤這樣穩重持重的人,也在連續玩了許多天之後,感覺精力消退,只有陪容儀清點他最近贏回來的東西。
“老君丹,養顏粉,琉璃寶華燈……唉,沒意思,總是這些東西。”
白澤幫他清點完,聳聳肩膀,“都是你的鳳凰殿有的,而之前沒有的,前段時間你也贏過來了。”
容儀用力伸了個懶腰,倒在地板上︰“有道理,可是也不知道做些什麼別的事情。也只有打牌玩比較有意思。”
“我倒是還願意再在這裡住幾天。”白澤拿起桌上的簑衣餅,吃了一塊,“我現在對你這個小徒弟改觀了,他雖然性情陰沉一些,其他方面倒是做得周全又細致。這幾天送來的東西,還挺合月老胃口的。”
容儀說︰“是嗎?”
“你倒是沒吃多少,我以為人間的東西,你都喜歡。”白澤說,他漫不經心地說,“真無聊的話,就再找個情人吧,我看你這段情傷,也該過去了。”
容儀有點鬱悶。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這禦廚做的簑衣餅,就是沒有相裡飛盧做的好吃,沒有那麼合他胃口,興高采烈地吃上幾回之後,他就膩了。
白澤回頭給月老扔了件外袍給他蓋著,容儀望了望他們,有些出神。
月老和白澤一向形影不離,一個插科打諢一個漫不經心,容儀記事起,他們兩個就是這個樣子。
他們正在這裡說著,外邊傳來人聲,侍女們過來掃雪,打理庭院。
容儀注意到了他們其中一些人,手裡拿著紅艷艷的窗花︰“這是什麼?有些眼熟,我仿佛在人間見過。”
“是過年窗花,蘭大人要我們準備的,他說您愛熱鬧,於是打算將您這邊的院子清掃布置一下,不打擾您吧?”
“你把那些窗花拿過來,我自己貼。”
容儀說。
下人就把窗花送了過來。
白澤說︰“用法術一弄就上去了,何必自己爬起來貼。”
容儀說︰“我就想自己貼。”
他爬起來,認認真真地往上貼窗紙,拿漿糊刷上去,貼得東倒西歪。他身後,月老睜開惺忪的睡眼,問道︰“什麼時候了?”
白澤說︰“你睡了兩個多時辰,還可以再睡睡。”
月老伸了個懶腰,按了按發疼的腦袋︰“不行,我不能這樣墮落下去了,越到年關,人間姻緣事越多,我得回我的姻緣宮一趟,回頭再來。”
白澤說︰“也好,等你酒醒了就回去吧。年關一到,我也該多聽聽下界的願望了。”
白澤通曉萬物,凡間也常常祈求他驅鬼除妖,過年時要做白澤枕,以求他的庇佑。
容儀一聽,他們兩人都要走,回頭問道︰“啊,你們這就走了嗎?”
“是啊,大鳳凰,要過年啦。”白澤伸手給月老遞了杯茶醒神,“過年還是回自己的窩好。”
月老說︰“你有什麼窩?”
“我四海為家,今年冬日如此寒冷,不如你的姻緣宮就收留一下我吧。”白澤嬉皮笑臉的。“過年要團圓嘛。你湊上一個我,也算團圓。”
容儀知道他們兩人掌管的事物,都與人間密不可分,而且千百年來,他們兩人沒有離開過彼此。
他以前從來不羨慕別人,此時此刻,容儀忽而覺得有些羨慕他們,他甚至想問一問姻緣宮能不能再收留一隻鳳凰,但是想了想,還是覺得不打擾的好。
月老清醒了過來,打了聲招呼,和白澤一起先離開了。
外面人聲喧鬧,容儀站在窗前,燭火晃著,將窗紙的影子映在地面上,他忽而沒有什麼剪窗紙的興趣了。
“蘭大人,我們在給上神收拾房間的時候,發現了這個。按您之前吩咐的,我們送過來給您,交給您定奪。”
“什麼?”
蘭刑正在看神域最近的事務,他已經換上了一身素銀勁裝,準備過一會兒去神域秘境中看看環境。
下人將東西交過來,蘭刑伸手打開,發覺是一枚碧綠的圓盤,上面靈息交融,陰陽相扣,中間壓著一封薄薄的信箋。
“上神,薑國冬日到,百姓做了給護國神的獻禮,如若上神空閑,可下界一觀。”
墨跡已經乾涸,字跡周正,連那張紙上都落了薄薄的灰,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寫過來的。
蘭刑認識這個東西,他知道以前相裡飛盧,靠這個法器給容儀傳信。
他冷笑一聲,隨手將這張紙撕碎了,連同這個玉盤一起焚為了飛灰。
容儀夢見他在薑國過年。
佛塔沒有什麼過年的活動,反而因為年節到了的緣故,和禁軍一起要格外注意薑國百姓的安危。
相裡飛盧和他在一起的時候,過年什麼活動都沒有,只有宮裡會送來一些東西,他要是看上了什麼喜歡的,就會直接拿走。
青月來了之後,佛塔漸漸有了一些過年的味道,青月會下了佛塔,去敲附近一戶人家的門,說動已經關門的老板給他們煮上一碗素餃子,買一些年畫字帖,三個人坐在靜思室外,吹著東風,看外邊的煙花爆竹璀璨地炸開,光芒在人眼前一晃又一晃。
青月告訴他凡間的習俗,告訴他什麼叫守歲。
他說︰“可你們天天晚上都不睡覺,天天都算守歲。”
他不懂守歲是什麼,可他喜歡那個“守”字。
他熬不住的時候,可以什麼都不管地盤成一團,在相裡飛盧膝上睡下,知道醒來後眼前必定還是他。
他不是一個能夠把一切濃重的情緒處理好的人,只有選擇忘記。像他忘了雙親去世時自己的感受,忘了行秦離開他、孔雀離開他之後的一切。
耳邊有鳥類振翅的聲音,容儀一個人在空蕩蕩的屋子裡醒來,勉強指了一道法術點燃燈火,看見一隻潔白的鴿子立在他床頭,口中餃著一個信函。
他一時間沒想起來還有誰會給自己寫信,他問它︰“這是什麼?”
信鴿口吐人言︰“上神,是昆侖神君送來的書信,他叮囑您,要您一個人認認真真地看完。”
容儀打開信函,視線掃過裡邊的東西的時候,整個人都愣了一下,隨機雙耳發燙,不知所措起來。
大紅封金的婚書。
不知容秋是否明了他心中所想,他抬眼看到的第一行字,就是“歲歲年年,與爾共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