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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告佛子, 三青鳥醒來了,它所用梵語,我聽不明白, 還要請師父您親自過去。”
“梵語?它來自佛門”相裡飛盧眉頭皺起,青月帶路,恭敬地替他打開門, “請您小心, 畢竟是魔化的妖獸,雖然已經受傷清醒,但不可不防。”
陰暗濕冷的地牢中,一個陣法正在緩緩運轉, 帶著金色的佛光。
從前相裡飛盧的製魔陣,尚且只能以純銀之力, 借法器的力量運轉維持, 如今,他已經真正地能用佛法之力, 以世間萬物的秩序壓製魔化的本身。這種力量純然堅固,只是看一眼,都會從心中生出安定與和暖之感。
青月跟在他身邊, 盡管已經習慣了,但也依然禁不住低聲驚嘆。
當初他第一次在青月鎮見到相裡飛盧時, 他所學法門都出於相裡鴻, 行術還可以判斷,如今相裡飛盧自己的修為與法術,已經遠遠超過相裡鴻, 甚至超過相裡鴻之前的歷任國師。他如今能夠自在化生化用佛法之力斬妖除魔, 甚至不需要再依靠青月劍。
“怎麼了?”相裡飛盧問道。
青月回過神來, 趕緊說︰“沒什麼,就是想到……師父如今修為大成。一定是突破了重要的關隘,不知道我什麼時候,才能和師父一樣強大,獨當一面。”
相裡飛盧笑了笑︰“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也是機緣。
本來他不飛升,注定回歸梵天之前,佛骨都是半封印的狀態,無法動用佛法之力,修為只能被他控制在原來的階段。
但巧就巧在七年前那七根鎮魂釘,雖然已經被容儀拔除,它們的余威仍然穿透他的心脈,陰氣存留,冷傷暗生,反而逼出了他體內的佛骨威力,以此壓下。相裡飛盧循著那一次感應到的力量,就此突破了之前的功體,繼續修行,法力大漲,而仍然停在飛升的那個關口。
只不過佛骨未全開,這層力量,他尚且只能運用最淺的那一部分。如今這層力量對他而言,尚且夠用,但是再過一段時間,就不知道是不是了。
三青鳥在法陣中掙扎著,渾身痙攣,顯然極其痛苦,它身上那些黑化變硬的絨羽,也在時隱時現。
相裡飛盧囑咐青月︰“你先退下,這隻三青鳥力量不強,我不需要護法。”
“好。”青月緊張地看著他,“師父請一定小心。”
相裡飛盧緩步下行,來到三青鳥面前,指尖緩緩凝出光芒,壓在三青鳥頭頂。
三青鳥慢慢的不動了,眼神也平靜了下來。
“你從何處來,去往何方,為何入魔禍世?”
他低聲問。
“我本是梵天傳信的青鳥,有一天在雲上飛行時,不慎遇到疾風,被吹落在昆侖深淵之下,那裡有個我無法看見的魔,開我肚腹,放入一本力量強大的魔書,以此賞玩。我不敵這股力量,痛苦之下化而入魔,無法再返回梵天,雙目失明,神志盡散,再有意識的時候,已經在這裡了。”
這三青鳥還不會化人形,只是努力地從地上爬了起來,合攏雙翅,感激涕零地拜道︰“感謝大師留我一命!我既然已經入魔,必然做盡惡事,感謝大師給我機會,不至於讓我糊裡糊塗地死。”
“是我們應該的。你錯殺上百個采藥人,上前兵士,需要為此付出代價,這件事你可有所準備?”相裡飛盧低聲問道。
三青鳥垂下頭顱︰“這是我的命。我已有所準備,必然一死謝罪。我的羽毛、鳥喙、骨頭,死後不滅,大師的神鐵青月劍可以將其斬碎打磨,分散給這片土地的人們,保佑他們不受妖鬼侵害。”
相裡飛盧靜靜地看著它,低聲說道,“……天道不公,昆侖山下有這樣厲害的魔,上界無人管這種事嗎?”
“上界事情太多,執行人神域應當也派出過人來抓捕我,但我恐怕狂性大發,將其傷害了。”三青鳥掀開羽翼,那裡還留著三道雷劫的疤痕,“我已經不記得了,但是我身上多出了雷傷,應當是傷害執行人的天罰。”
三青鳥身上透著梵天獨有的清靜,再對他合攏雙翼︰“大師請下手吧,我入梵天,已不懼生死。百世輪回,為人為神,為善為惡,都是修行,都是緣起。在我死後,大師請務必將我腹中的魔書取出,不讓它繼續為禍世間。”
“我會替你查明這件事,你的遺骨,只要你想,我會送回梵天。”相裡飛盧提起青月劍,低聲說道。
“送我回梵天?”
“我名叫相裡飛盧,這裡是薑國,我會將你送回浮光山。”相裡飛盧低聲說,“天魔會送你回去。”
“原來如此……”三青鳥注視著他的眼神,忽而有了一些異樣的變動。
三青鳥搖頭,明淨的眼裡只剩下坦然和欣喜︰“謝謝大師,我從前聽過你的名字,你不肯回歸梵天,我們都知道,都理解。請您也不用太為我的事操勞費心,我的遺骨,仍然按照我現在所說,把我的羽毛和骨頭留給世人所用吧。我們三青鳥,雖然不如鳳凰、等神靈靈力強大,我們的羽毛和骨頭,雖然不能帶來幸運,祈福消災,但依然是有用的,至少凡人能夠用它闢邪。
”
“好。”
相裡飛盧不再多說。
他們都知道,他們已經彼此理解,哪怕萍水相逢,哪怕一度關系敵對。
“明行他,很想你。”青月劍破開血肉,陰冷的劍刃把三青鳥釘在原地,三青鳥氣息微弱,忽而說了這樣一句話。
帶著血的魔書滾落在地,相裡飛盧一怔,再去查看時,三青鳥已經失去了氣息,那雙明淨純粹的眼楮已經安然合攏。
相裡飛盧收回青月劍,站起身來。守在門邊的青月聽見動靜,意識到他這邊已經結束了。
青月走上前,看見三青鳥已經死,心下了然。
“將結果昭告示眾,給百姓們一個交代。我會詳細寫一份文書,將三青鳥的具體情況呈遞陛下與裡正查看。”
相裡飛盧說,“剩下的事情,按照三青鳥遺願,將它的羽毛、骨骼,製成護身符,四散分發,替他積累功德。”
青月不忍地閉了閉眼楮,“是。”
三日後,三青鳥的遺骨處理完成,剩下的部分,相裡飛盧火化後收入了匣中。
他準備用信盤直接將三青鳥的遺骨傳送去梵天,給容儀帶的話也寫好了︰“一隻入魔的三青鳥,偶然闖入薑國地界,為禍薑國之後自甘身死,獻出羽毛與骨骼。我將它送回梵天,你或許能夠幫他安排好身後事。”
但是不知為何,他寫完這段話之後,思緒中斷,動作也跟著停了下來。
窗外,明行星依然高懸在空中,停在玄武壁水上。
一隻善良的三青鳥,入魔後禍亂薑國,非它本願,他也遵從薑國國師的法則,將其殺死。
這樣的事情,總是不免讓他去想他與容儀最後的結局。
相裡飛盧垂下眼,將三青鳥的骨灰收好。
他打開桌邊的薑國讖緯,對比著開始編寫年鑒。
薑國代代國師,或多或少都會遇到為無數要魔鬼鬼怪,但這是薑國歷史上有所記載的第一隻禍亂的神鳥,羽族。
薑國與羽族有一些緣分,具體可以追溯到建國之初,在風羽族這個神族的幫助下,薑國人才得以在這神魔橫行的土地上平安地建立國家,聚攏人民,抵禦外敵。
從前孔雀坐鎮,羽族自發退避,容儀在的時候更不要說,鳳凰可令萬鳥來朝,哪怕是入魔的鳥類,也會趨利避害。萬鳥對鳳凰的避讓,是刻在骨子裡的。
薑國國師的任務,除了降妖除魔以外,還必須將自己每次遇見的妖魔記錄在冊。從外形到秉性、製服方式,都必須客觀詳實。
筆尖勾勒墨痕,在紙上留下微潤的痕跡。
【鳥,羽族。羽翼豐厚,青藍色,尾羽長而繁復,帶水光波紋。眼狹長,鳴音清脆,如玉石撞擊。
畏火,持劍難以斬殺,可用箭射落,或用尾箭射中後伏擊拖行。也可設置火陣,陣法中央布下誘餌,一舉伏擊。
羽毛、鳥喙、雙爪、骨骼都可入藥,也有闢邪之用。其中肋下三寸骨,為三青鳥本源之骨,力量來源,毀之可……】
“可毀神鳥全部業力,令其喪生”幾個字,相裡飛盧沒有寫出來,忽而停筆。
片刻後,他將這張紙撕了下來,重新謄抄了一份。
他略去了三青鳥取骨的那一行字,撰寫完成後,囑咐青月取出。
而原來那一張紙在他手上,無聲無息地化為齏粉!
沒有任何人看見這一幕,房間裡寂靜安寧,只有他一個人微重的呼吸聲。
“師父,那本魔書如何處理?”青月敲門進來,問道。
從三青鳥腹中取出的那本書,是魔道邪典,本身就帶著極強的戾氣,相裡飛盧畫了個陣法把它扔進去,正在淨化。
“淨化後我會看看,以此決定是收錄還是銷毀。”相裡飛盧說。
“是,師父,另外三青鳥肋下骨做成的護身符好了,按照百姓們的意思,希望您留著。”
那一枚玉骨穿了繩子,剔透泛著瑩瑩藍光。
指尖踫上去,就能感受到那種純粹靈性的力量。這種力量來自蓬萊與王母,是風和水的氣息,與薑國相容。如果不是入了魔,這隻青鳥在薑國,會有另外的結局。
“我已不用這等護身符,你戴上。”相裡飛盧將玉骨放回青月手中,聲音淡而溫和,“你也是要當國師的人了,身上要有護命的東西。”
* m.w. ,請牢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