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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說,明行失蹤了?”
姻緣宮內,爐火熊熊燃燒,香爐裡升騰青煙,入眼是一大片一大片的紅色,宮殿四壁是繁復錯雜的姻緣線,深宮高舉,一片寂靜。
白澤與月老坐在桌前,低頭沉吟。他們對面,蘭刑也相對靜坐,氣息凜冽而沉默。
白澤掐指算了算︰“算不出他現在在哪裡,水鏡也看不見,但明行星看起來沒有異常。倒是應該無礙。”
“我知道,只是,水鏡看不見的位置,無非是神界與人界之間的中間界,我各處都找了一下,剩下的那些地方,除非在魔淵或者閻羅鬼修地界這些地方,有魔氣覆蓋,十分危險,但他應當這些地方。我很擔心他,故而上來問問。”
月老跟他們商量了一會兒,也覺得事情嚴重起來︰“五樹六花原按你的說法,也找過了?奇怪了,大鳳凰要是不在這些地方,還能在哪裡呢?會不會出了什麼事?”
“明行能出什麼事?我看你是多慮了。我以前跟軍荼利大明王喝茶時閑聊,聽他說從前那些來梵天進修的小家夥們的事,說是有次他們下界修行,所有人都迷路被一個妖修捉去了,就容儀一個人大搖大擺地進去了又出來還沒被發現……”白澤顯然不以為意,“關心則亂,我看你是多慮了,蘭刑。比起大鳳凰的去處,我想神域執行人的秘境試煉才最重要吧?最近你們那個秘境的事情我也聽說了,你與封隨的結果像是都不太好,是嗎?”
“是我還沒有熟悉秘境的環境,不礙事。”蘭刑說。
月老一瞥,瞥到他手腕上的一道傷痕,於是湊過來掀開他的袖口看了看,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少年人蒼白勁瘦的軀體上,青紫的傷痕遍布,傷痕綻開,看起來觸目驚心。神域秘境都是上古時期留下來的試煉環境,不是天界普通的試煉可以比較的,凶險程度自然讓人難以承受。
月老趕緊說︰“我去給你找藥。”
“不礙事。”蘭刑聲音淡淡的,“謝謝上神,我在神域配好了藥。”
“你倒是也不能這樣偏心呀,有什麼傷,明行可以看,我們就不能看是不是?”月老調戲了幾句,蘭刑微微一怔,手微微縮回來,耳朵卻燒了起來。
月老給他處理了傷。
白澤伸了個懶腰︰“你也不要太擔心了,既然這樣,我和月老會幫忙找一找,你接著忙你的事情吧。你放心,大鳳凰也是我們多年的朋友了,我們也會一樣上心。”
蘭刑嘴唇動了動,最後說︰“謝謝二位上神。”
回到神域,蘭刑換了衣服,屏吸打坐。
他在神域受的傷不輕,要靠功法壓製。寂靜的室內,呼吸聲越來越重,蘭刑壓抑著體內的疼痛和不由自主的顫抖,手指伸出來,緊緊地將桌邊放著的手鐲抓進手中。
冰涼的紅豆銀鐲,上面似乎還帶著花香。
他指尖法力晃動,變出一副水鏡來,卻仍然沒有容儀的身影。這件事實讓他的骨血裡升騰出一種無法言說的焦躁不安,仿佛時刻沸騰翻湧著,將要沖破他的骨血。
很奇怪的,他以為這種感覺已經徹底離自己而去了,從前他的血液中翻湧著這種渴望,是對權力,對榮耀,對一切之於陰溝的蟲豸而言不可攀附的一切,如今他已經幾乎擁有了這一切,卻依然被這種渴望左右。
忽然,蘭刑彎下腰去,死死地摁住肋下的部分,劇烈的疼痛再次襲來,明行為他重鑄的那顆火熱的心臟,仿佛在此刻冰凍了。
他發病了。
“真可憐,身上帶病嗎?這顆練實我拿走了,再見。”
他死死地咬著嘴唇,不讓自己痛呼出聲,冷汗在這一剎那浸透了他的全身。他的脊背依舊挺直,在燭火無聲燃燒的寢宮中,沒有人能知曉他的痛苦。
——除了某個暗藏的黑影。
他將那個能召喚出黑影的箱子放在床下,自從他成了明行的徒弟之後,他已經再也沒有用過這個箱子了,如今上面已經積滿了灰塵。
現在他又聽見了那個熟悉的聲音。
“很疼嗎?”
他掙扎著努力抬起頭,在疼痛的間隙中找到喘息之機,望見床下鑽出了一團黑霧,聲音雌雄莫辨,仍然是從前那樣熟悉如同黑夜一樣的氣息。
“明行用法力給你再造一顆心,終究不能長久。法力、修為,不成實體,你在秘境試煉中損耗太多,現在他給你造的這顆心已經在慢慢衰竭了。你遲早要再找別的替代物。”
那黑影傾身上前︰“換嗎?我可以暫時用魔氣,為你補上這層力量。你知道我的規矩。”
等價交換,因果相抵。
“換。”蘭刑皺著眉,在冷汗中慢慢平復,“但不是這件事。我要知道明行在哪裡——你想讓我用什麼來換?”
“一本書,三日後我會來找你取。”
“什麼書?叫什麼名字?”
“這是一本魔書,如今它在薑國國師地宮深處藏著,是相裡飛盧修魔所用的魔書。上面記載著世間萬物一切因果輪回,來源去處。我要你幫我取來這本書——取回的理由是什麼,我想不需要我來教你。”
“一本魔書?”蘭刑皺起眉,隨後思索了一會兒,冷冷地回答道,“我想起來了,他的確同時修行魔道,原來來源在此。”
他並不奇怪黑影為什麼會知道這樣應當是絕密的事情,他說︰“好,我會取回。你現在可以告訴我明行在哪裡了麼?”
“和這本書一樣,在薑國。”黑影輕飄飄地留下這句話,隨後隨風散去。
相裡飛盧在樹下守了一夜,早晨時容儀睡醒了,迷迷糊糊地拍著翅膀又找他再要一個軟一些的窩,相裡飛盧便把那個梧桐木做的窩拿了過來,在裡面鋪上軟枕,容儀立刻又鑽進去,團起來睡了。
相裡飛盧低聲問︰“上神想吃些什麼?我去為你做。”
容儀迷迷糊糊地嘀咕著︰“上次你給我做的。”
是四十年前他為他做的了。
相裡飛盧說︰“好。”
他囑咐下人出門挑食材,打算回到自己的房間準備。
剛一推開房門,他便察覺氣氛不對,隨後一柄漆黑的劍橫在了他喉頭。相裡飛盧垂下眼,對上了蘭刑一雙凜如孤狼的眼楮,銳利雪亮。
“果然是你,把明行藏了起來。”蘭刑冷聲說,“你騙得了我一回,騙不了我第二回。”
相裡飛盧並沒有別的動作,他目光平靜地說︰“上次你來時,我的確不知道上神的去處。如今上神在我這裡,是他昨日剛剛到。”
“不可能,我用水鏡探查了他的方位,如果不是你用魔氣掩藏了他的去處,我如何這麼長時間都找不到他?”蘭刑手裡的劍更進一步,幾乎要在相裡飛盧頸間刮出一道血痕,聲音冷漠逼人,“敢做不敢當,就憑你也配為佛子?”
“的確不是我。”相裡飛盧淡淡地說。
或許是知道,自己這一劍哪怕刺下去,也難以破掉相裡飛盧法身,蘭刑收了劍,依然逼視著他。
“我會帶他走。”
“看上神自己的意願了,等他醒來,你可以去見他,再知我說的是否是實情。”
蘭刑冷笑一聲︰“你們凡人一向巧言令色,師父心性單純,容易欺騙,你以為我會信你?”
相裡飛盧仍然淡淡的︰“上神還有事嗎?”
“有。”蘭刑口吻停頓了一下,“百年前你機緣巧合,得到一本魔書,我奉天界命令,前來取回銷毀。”
相裡飛盧略一沉吟,隨後輕輕道︰“好。這等東西,也的確不該留在凡間。天界能知道這件事,也是好事。它如今在佛塔地宮中,上神你可自行去取。”
“我如果去取,你趁此機會對明行做些什麼也未可知。”蘭刑重新提劍,劍尖對上相裡飛盧心口,仿佛一隻渾身帶刺的刺蝟,“你去取,我在這裡,等著師父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