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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裡飛盧不再說話,他只是站在樓下,沒什麼表情。他身後是他上任國師以來,唯一一次用到的儀仗和規格。他帶來的人圍滿了整個長街,靜如他們身後青色的雪霧。
而蘭刑孤身一人,氣定神閑,但如果仔細看,他眼底也暗藏著某種銳利的鋒芒。他與相裡飛盧目光直視,彼此都感受到了彼此散發的敵意。
容儀雖然遲鈍,但也敏銳地嗅到了某種危險的氣息,他小聲問蘭刑︰“我在上面玩,他在這裡等,是不是不太好?”
蘭刑說︰“看師父喜歡。我等得起你,看他等不等得起了。”
容儀有點鬱悶——他現在想起來這種感覺像什麼了,他想起從前在梵天和其他小鳳凰進修時,每當他們可以回家探親時,那些小鳳凰的父母總是要等在外面。雖然嘴上說著等他們玩好,實際上也是一種無形的壓力。
那時候基本玩不了多久,他的小夥伴們就會挨個回到他們父母的羽翼之下。
容儀說︰“好吧,我們現在先回去。”
他看著相裡飛盧,有些沮喪地說︰“上車吧。”
他上了相裡飛盧的車,蘭刑正要跟上去,相裡飛盧攔了攔,聲音淡淡的︰“一輛車坐三個人,未免有些擁擠。這位上神請在隨後的車駕中落座。”
“沒關系,不是多長的路,我也是剛剛下凡,還有很多話和明行說。”蘭刑說。
容儀小心翼翼地望著相裡飛盧,知道他現在脾氣不好,於是放軟聲音說︰“讓他進來嘛,反正這裡也很寬敞,可以坐下三個人,是不是?”
相裡飛盧垂下眼,沒有說話,不知道在想什麼,過了一會兒,他輕輕說︰“好。”
蘭刑上來了,和容儀並排坐在一起。
“神域最近很安穩,我那邊的事情差不多辦妥了。月老和白澤最近常過來玩,他們……”蘭刑放輕聲音,低聲細語地跟容儀說著話,說的大多都是天界的事情。
容儀也有幾天沒在天界呆了,很認真地聽著。蘭刑以前對這些八卦不感興趣,不知道為什麼這次下來,記得這樣清楚,還能如數家珍地跟他講。
“是嗎?白澤百年前走丟的那頭靈獸找回來了?”
“是的,也是這次神域開始召集靈獸比武開始的,本來天界眾仙豢養的靈獸,成日沒個去處,正覺得無聊,連隱居了幾千年的兩儀獸一族都聞訊趕來,說想試試。我叫他們四下拜訪時,正巧經過白澤以前修行的東皇山,才知道原來他的那隻靈獸在……”
“原來如此!竟然是這樣的一段緣分!”容儀聽得聚精會神。
相裡飛盧一直看著窗外。
直到馬車到了清席別院門外,他才輕輕出聲打斷他們二人的對話︰“到了,下車吧。”
容儀這才如夢方醒,和蘭刑一起下了車。
相裡飛盧問蘭刑︰“上神要住哪間院落,隨意挑選吧。”
他的聲音冷冷的,透著某種疏離。
蘭刑說︰“不用,我等師父這邊事情辦完,就接他回天界。治病的事情,應該用不了多久,不必在人間過夜。”
相裡飛盧嘴唇動了動,沒說話。
容儀看他的神情,不知道為什麼他像是要生氣了一樣,於是趕緊說︰“他就住我那間院子吧,我記得還有不少空地方。”
蘭刑似笑非笑地看了相裡飛盧一眼,隨後唇邊勾起一抹笑意︰“好,都聽你的。”
“那,我先給他治病,你先回我的院子等一等吧。”容儀說。
蘭刑於是走了。
容儀也不知道為什麼,長出了一口氣。
他跟著相裡飛盧走進他的院落,坐下來說︰“我給你治病吧,今天我不是故意跑出去這麼久的……”
他小心翼翼地端詳著相裡飛盧的臉色,“你不要生氣。病人,不能太生氣。”
相裡飛盧靜了一會兒,語氣卻和在外面時不同,變得稍稍柔軟︰“好。我沒有生氣。”
他回頭找了找,端出一份食盒︰“我今早上做的一些飯菜,因為看見昨天你吃得不太舒心,所以試著做了一些,你看看合不合口味。”
容儀其實不餓,他出去後,多少吃了一些東西,而且容秋給他送來了練實。
他正要禮貌婉拒,相裡飛盧伸手打開了食盒,輕輕說︰“是蝦肉芙蓉豆腐,鮮菱粥,還有簑衣餅。”
容儀聞見香氣,吸了吸鼻子,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
他堅持了一下︰“這個,不用麻煩你……”
“容儀。”相裡飛盧拿出一個小碗,一面往裡面盛粥,一面說,“雖然你我已經……但我不希望我們如此生分。我昨日也說過,你是薑國護國神,不論如何,都不用這麼客氣。”
容儀沒有想到他說得這麼明白,卡了殼︰“哦……”
他想了想後,說有些猶豫著說︰“可是你……也會這麼給我師父燉湯嗎?”
他清亮的眼眸看過來︰“正常的國師和護國神……應該不用,你費心到這一步吧?”
“……”相裡飛盧靜了靜。
“上神不用想這麼多,我只是閑來無事,隨便做做。剛好我即將退位,在這個清席別院,也沒有旁人,偶爾做一做這些,也是打發時間。”相裡飛盧的聲音頓了頓,似乎說得有些艱難,隨後很快調整回了他正常的、微微有些淡的口吻,“要是上神不想吃,我便送去佛塔給青月吃。上神也知道,你來之前,我也會喂一下外邊的鳥雀。”
“這幾樣,都是你沒有嘗過的新菜。”相裡飛盧靜靜地說,“上神也可以就此知道,我也並不是特意為你做的。”
“哦……”容儀又知道了自己的自作多情,他的自尊心再次有一點微妙的挫傷。
他小聲說︰“我就是……不太知道,怎麼跟你說話。他們說你現在脾氣不好。而且畢竟……畢竟以前我們……”
“以前的事就當以前,如今像個正常的朋友一樣說話,應該還可以吧?”相裡飛盧輕輕問。“你不要……再這樣了。你這樣,我很……”他後面卻沒有再說下去了。
容儀小聲嘀咕︰“那你不要像以前那樣對我好,也不要顯得你很會養鳳凰。不然這樣會很奇怪。”
相裡飛盧愣了愣。
隨後,他說︰“……好。”
過了一會兒,相裡飛盧又說︰“近日……陛下也給我引薦了一些年輕人,打算商議婚事,所以……”
他又沒繼續說下去了。
容儀認真望著他,發現相裡飛盧的神情很認真之後,大大地松了一口氣︰“那就好,那我的新婚賀禮也沒白送。”
相裡飛盧神情一僵。
他試探著問道︰“那就……我們這樣說好了?”
相裡飛盧點點頭說︰“嗯。”
容儀立刻端起粥碗喝了起來,又拿起筷子開始呼嚕呼嚕吃。
不知道為什麼,這幾樣東西都非常美味。他沒有想過,相裡飛盧原來這樣會做飯。
容儀呼嚕呼嚕吃了很多,他心滿意足放下筷子後,打了個飽嗝,隨後再轉過來︰“來吧,我來給你治傷。”
相裡飛盧卻沒有回應他,他只是望著他的方向,輕聲問︰“還合胃口嗎?”
容儀點點頭。
相裡飛盧於是又笑了笑,這笑容顯得有些憔悴︰“好。”
治傷結束得很快。
容儀再次給他把脈過後,有些疑惑地說︰“咦,昨天給你抓的藥沒起多少效用啊……”
相裡飛盧說︰“大約是藥材成色不好吧。”
容儀擼起袖子︰“不過也沒有關系,我給你多傳一點真氣就好了,回頭你記得再用好一些藥材。
他屏息凝神,認真地給他運送真氣,他湊近他,烏黑的眼睫和溫熱的呼吸輕輕貼上。那隻縴細的手隔著衣衫,貼在他的手臂上。
這短暫的溫熱,卻足以慰藉他整個冬天。
相裡飛盧輕輕閉上眼。
容儀傳完真氣後,收回手,看了看閉著眼的他,又看了看旁邊的食盒,又小心翼翼地說︰“你記得好好吃藥。今次我給你治好了,我先……跟我的小徒弟回去了?”
“嗯。”相裡飛盧仍然閉著眼。
容儀見他沒有送送自己的意思,於是自己轉過身,準備出去找蘭刑了。
這一趟人間之行結束得比他想象中的要快,不過容儀又想了想,也確實沒有再留下來的理由了。
他轉身往門口走去,他身後,相裡飛盧閉著眼,卻突然出聲了。
“上神。”
容儀回過頭︰“嗯?”
“薑國沒有神獸,但近年來,百鳥匯聚,總在佛塔附近周旋,如果春日到來,也成一道奇觀。”
“夏日燈會、遊船,北境有流星與七色天光。”
“秋日無景可賞,但秋收倉稟實,瓜果成熟,正是最好的時候。”
“冬日便是如今,冬日,”離別在即,下次見面不知又是何時。
相裡飛盧眼睫微顫,並不看他,“我……我們都在這裡。您要是願意來,我們會等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