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風靜。

林守墨搬來錦城沒多久，已經往陽台上添置了十七八盆花，外帶一個大躺椅，姜阿姨用來晾衣服的架子上也掛著吊蘭，看起來非常生機勃勃，一片茂盛。平時不忙的時候，他就會在這個迷你花園裡喝喝茶，自得愜意。

林競搬了張小板凳坐在他旁邊：“爸。”

“今天不去找小星了？”林守墨遞過來一杯茶，“試試，剛買的毛尖。”

“我喝不來這些。”林競湊近，“爸，我又看到妖怪了。”

林守墨立刻壓低聲音：“真的假的，千萬別讓你媽知道，不然她又要罵我們不夠唯物主義。”

“真的。”林競說，“小區裡有一根草在地上跑來跑去，我們還打招呼了。”

林守墨一听就驚了，因為他雖然覺得自己有點茅山道士血統，但也僅僅停留在偶爾能看見超自然現象的基礎層面，遠沒達到“聊兩句”的高級階段，第一反應就是去試兒子的額頭溫度，看他是不是燒傻了。

小林表現出“難道連你也不相信我了嗎我們難道不是一國的嗎”這種失望譴責的表情。

老林立刻道歉，爸爸是真的擔心你，來，展開說說那根草是怎麼回事。

考慮到親爹的接受能力，林競這次編的故事比較簡單，就是一根小草Hi，一根小草Bye，並沒有出現兇殘大妖怪。說完之後，他又向林守墨積極分享看問題的新角度：“爸，你覺得有沒有可能，其實我們也是妖怪？”

林守墨放下茶杯：“嗯？”

林競眼底充滿期待。

林守墨其實並不介意跟他聊一下妖怪和天師，但又很快就意識到了另一件事，兒子馬上就要高三了，高三多重要啊，必須專心致志搞學習，決不能沉迷妖精鬼怪。

於是嚴肅教育：“我們怎麼可能是妖怪，這是多麼荒謬的設想，你一定是最近學習太累了，壓力太大，植物神經功能紊亂，所以才頻頻產生幻覺，甚至看到了會走路的草。這樣，從明天開始，讓姜阿姨少做辛辣刺激油膩的飯菜，多準備維生素含量豐富的蔬菜水果，你自己也要保持心情舒暢，早睡早起，避免熬夜。”

“……”

植物小林覺得，自己確實快被這一場長串醫囑念叨得神經功能快紊亂了。

但他依然在回臥室之前，發出人道主義警告：“哦對了，我媽已經發現了你的私房錢。”

中年老林：！

不快樂！

……

鎮守神樹又邀請林競和季星凌去了一次妖怪村莊，並且熱情展示了新的大坑。

那是他專門為龍血樹幼苗而挖的，坑里灌滿了來自崑崙山的純淨靈氣，仙氣繚繞。但也因為是新挖建的緣故，所以坑里新翻出的土還很濕潤，一些硬殼小甲蟲和蚯蚓正在到處流竄，看起來異常活力四射。

林競：“……”

大樹爺爺樂呵呵拍拍他的肩膀，鼓勵：“孩子，進去試試。”

一隻七彩蜈蚣攀著坑壁扭動，潔癖小林渾身汗毛都立起來了，滿臉糊滿八個大字——我一點都不想進去！完全沒有因為明確了龍血樹的身份，就對這植物頭等VIP坑產生興趣，依舊抗拒得不得了。

鎮守神樹被搞糊塗了，因為他雖然照顧過許多幼苗，但龍血樹還是頭一遭，不算有經驗，於是納悶地想，難道世界上還有不喜歡崑崙靈氣的植物？

季星凌比較懂行情，在旁邊隨口解釋：“哦，他嫌你的坑臟。”

鎮守神樹：“……”

林競：“……”

大樹爺爺憂心忡忡，拄著拐杖教育小幼苗，你這樣不行啊，植物總是需要從大地裡汲取養分的，就算是龍血樹也不例外，否則八成會營養不良。

小林老師考慮了一下，還是不想進坑，站在坑外面摸摸靈氣爽一下可以，進去確實不行，於是據理力爭：“但我爸就沒有站過坑。”

“那不一樣，他是一顆還沒有發芽的種子。”

“……”

季星凌攬過林競的肩膀，嘴裡嚼著口香糖，非常不把這當成一回事：“不想站就別站，我回去問問我爸，看能不能給你弄點水培液，不就是為了補充養分嗎，我覺得可能也差不多。”

“嗯嗯。”

鎮守神樹眼睜睜看著麒麟崽帶走了龍血樹幼苗。

現在的年輕人啊！

血壓都能給你氣高。

最後大樹爺爺只好送了一箱崑崙靈氣飲到江岸書苑1302，讓不聽話的苗補充營養。慶忌快遞蹬著黃色小三輪，彬彬有禮地敲開窗戶：“您好，請使用妖怪卡簽收……哦對了，您還沒有辦理妖怪卡，那在這裡簽字就可以啦！”

穿著小黃沖鋒衣的快遞員在離開之前，又重申了一遍本公司承接人類、妖怪、人妖……反正範圍就很廣，各種業務吧，時時刻刻不忘挖順豐牆角，很是兢兢業業。 林競生平第一次用妖怪幣付賬——商薇剛剛給了他十個，覺得既新奇又興奮，拆開快遞箱後問季星凌：“這是酒嗎？有點像檸檬氣泡酒。” “是崑崙山出品的保健飲料，植物系的。”季星凌看了看說明，“和人類的口服液差不多，你要是覺得累了，就可以喝一瓶，上面是說一個月最多補充一次。”



飲料瓶上畫著很酷的植物，張牙舞爪的，看起來又兇又粗又參天，很符合未成年植物們日益增長的中二需求。鑑於這玩意很珍貴，林競隔天還特意送了兩瓶給葛浩，這是他目前唯一的植物朋友，大家一起共享靈氣。 高二升高三的暑假，短到令人髮指，總感覺昨天還在期末考試，轉眼就要開學了。微信群裡一片哀嘆，哀嘆快樂高二一去不復返，又商量著要不要出去搓一頓，算是末日前的最後狂歡。 季星凌覺得你們可真是太會說話了，什麼叫末日，高三才不是你星哥的末日，而是充滿希望的熱血新征程！ 林競被這積極向上的好少年給震住了：“那你明天還要去吃燒烤嗎？” “懶得動。”季星凌趴在床上，翻著手裡的單詞書，“不過你想去嗎，你想去的話，我都行。” “我也不去。”林競說，“答應了我媽陪她逛商場，胡阿姨好像也要去。” “嗯？”大少爺坐起來，警覺， “為什麼我不知道這件事？” “因為胡阿姨說你極度討厭逛街。” “我不討厭。” 有小林老師就不討厭，有小林老師就充滿了樂趣！ 大少爺言出必行，為了防止被無情遺棄，成為留守兒童，他還特意上了個早上八點的鬧鐘，精神抖擻的，在家裡到處亂溜達。 胡媚媚被他晃得頭都暈了：“你到底在亢奮什麼？” 季星凌盡量表現得云淡風輕：“你們要去逛家居館啊？” “你商阿姨要買一些零碎的小東西，我們就一起去看看。” “帶上我帶上我，我快在家悶死了。”



家居館好！和小林老師一起暢遊家居館，這是什麼同居新生活的美妙開端，就算現在不能買也沒關係，權當提前彩排了。

沒錯！你星哥就是這麼一個深謀遠慮的十七歲猛男！

於是兩家人，再加上一個姜芬芳，大家一起快快樂樂地去逛家居館了。

季明朗最近一直加班，林守墨也是，他週末去醫院開了兩個會，下午三四點才回家。

老林：晚上回家吃飯嗎？

小林：不了，我們要去吃特有名的牛排！

老林捧著手機眼巴巴等了半天，也沒等到兒子發來共吃牛排的邀請，只好酸溜溜地回了一個，哦。

中年男人的生活，就是這麼惆悵，孤獨，且寂寞。

林守墨又在沙發上瞇了一陣，才起來慢悠悠洗澡，再到廚房給自己煎兩片牛排，超市貨，也特有名，全國馳名商標。他準備再弄個提拉米蘇，所以單方面徵用了小林的拇指餅乾，又順手在他的零食箱裡翻了兩下，結果翻出十幾瓶小飲料——說明書早就被季星凌扔了，只剩下酷似氣泡酒的包裝。

林守墨皺眉，他是完全不提倡青少年接觸酒精的，哪怕這種3%的飲料也不行，於是全部沒收到客廳，又自己嚐了一瓶。

咦，味道好像還可以。

……

晚上八點多，電梯“叮”一聲，人沒出來，先湧出來了一堆購物袋。

家居館掃蕩小分隊此行收穫頗豐，季星凌和林競被充作苦力，季明朗也在，他是下班後特意拐道去接人的，此時懷裡正抱著兩個圓凳。商薇一邊道謝一邊打開門：“快，先進來休息一下。”

林守墨正在書房看書，聽到動靜後趕緊跑出來：“喲，買這麼多東西。”

“是啊。”商薇甩著酸疼的手腕轉身，然後，“啊！”

林守墨被嚇了一跳：“怎麼了？”

商薇僵在原地，尖銳耳鳴著，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房間裡也一片安靜，像是電視被瞬間切換了靜音鍵。

只有林競結結巴巴：“爸……那個什麼，你……”

頂著滿腦袋茂盛枝葉但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的中年老林：“我怎麼了？不是，你們怎麼了，這都什麼表情？”

心理建設是來不及循序漸進了，林競心一橫：“爸，我接下來說的事情，可能有點超乎你的想像，你最好先有個心理準備。”

林守墨被這滿屋子的凝重氣氛籠著，說不慌那是不可能的，他看著肩並肩站在自己面前的兩個小孩，突然就想到了某種了不得的可能性，頓時覺得頭暈更加嚴重了，遂艱難而又震驚地問：“你們兩個人……不行，絕對不行，你們兩個現在還小，要以學習為重，況且這種事情，爸爸媽媽還需要再商量一下。”

莫名被Cue的季星凌：嗯？

這是什麼必須不可以放過的天賜好機會？

於是不假思索：“好的叔叔沒問題我們可以等。”

林競抬腳就是一踹。

胡媚媚也出言訓斥：“小星你亂湊什麼熱鬧，給我站回來！”

林競暫時顧不上男朋友，他繼續向老林攤牌：“爸，我和我媽都是妖怪。”

林守墨聞言天旋地轉，不得不扶住了旁邊的展示櫃，結果好巧不巧，頭上伸出來的一根枝丫，就那麼打翻了頂層擺放的一排杯子。

在“嘩啦啦”的清脆碎裂聲中，老林余光瞥見玻璃裡的影子，終於不可置信地、三觀炸裂地、顫抖地，摸了一下自己綠色茂密的頭。

林競眼底充滿同情：“你也是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