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寓戶型兩室一廳,不過客臥現在已經基本成了雜物間。床倒是有一張，但連被褥都沒有，上面堆滿了各種生活雜物,其中還包括上次季星凌在睡眼朦朧的時候下錯單，讓外賣小哥送來的100提抽紙,共計600大盒。小林老師開門之後當場沉默，大少爺踩著拖鞋,一邊簽收一邊強詞奪理,這屬於生活必須品好不好，正好有活動,還便宜,我省錢了！

林競當時懶得理他,但現在想起堆在客臥裡如山的箱子，他很有一點欲哭無淚的感覺,只有十指如飛地拼命發微信——

可達：季星凌！

可達：我媽要和你媽去公寓裡搞檢查！

可達：你能不能先回去把客臥偽裝一下？

可達：還有你覺得一切有可能露餡的地方。

可達：算了工程量好像有點大，那你去把家裡搞亂吧,越亂越好。

可達：讓我媽和你媽一開門就絕望，達到勸退效果。

商薇突然問了一句：“誰的手機一直在震？”

“嗯？”胡媚媚扭頭，“好像是小星的書包,他是不是忘帶手機了？”

林競：“……”

什麼叫屋漏偏逢連夜雨。

眼看車子已經要開進星辰公寓,另一頭的季星凌總算和原烈溝通完球隊的事，想起來要關心一下兩位媽和小林老師,結果半天沒摸到手機。

林競看著屏幕上亮起的陌生電話,接通：“餵？”

“是我。”季星凌說, “我手機好像落在書包裡了吧,有空幫我找找，你們到日料店了嗎？”

“沒有,我們要先回一趟星辰公寓。”林競關心詢問，“上週你說密碼鎖打不開，應該修好了吧？”

“……”季星凌瞬間坐直，“沒啊，約的售後要後天才能來，你們怎麼回去了？”

林競打開外放功能：“車裡信號不好，剛剛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季星凌重複得字正腔圓，聲音洪亮，和播音主持也沒什麼兩樣了。

胡媚媚果然中計：“上週壞的鎖，這都週末了還沒修好？”

林競一臉無辜：“嗯，快期末考試了，忙。”

胡媚媚覺得自己擊中了真相：“商姐你看看，來的時候我就說了，只這兩個小孩瞎鬧肯定不行，幸好今天有小孫在，小孫啊，你開鎖沒問題吧？”

司機流利回答：“沒問題，再复雜的鎖也能一分鐘搞定。我馬上給李哥打電話，讓慶忌送幾套密碼鎖過來，十分鐘內安排得明明白白。”

林競覺得稍微有些天旋地轉。

不是，你開鎖這麼快，公安局知道這件事嗎？

而季星凌也不放心，悄咪咪用原烈的手機發短信：怎麼樣了？

林競回复：Winter Is Coming

季星凌：你要不要拉著她們先去吃飯，給我爭取一個小時的收拾房間時間。

林競：實不相瞞，我們已經進了電梯。

林競：算了，你別管，我來搞定。

季星凌盯著屏幕，硬是在這九個字三個標點符號裡，看出了一點風蕭蕭的悲壯感，於是心神不寧地想，行不行啊。

林哥：行的。

不行也要強行行。

司機小孫也不知道是個什麼鬼妖怪，手指可以當□□使，輕輕鬆松打開門後還要感慨一句，不像壞了啊，聽得林競胸口疼。幸好胡媚媚和商薇都沒在意，兩個媽都在忙著感嘆，怎麼房間這麼乾淨，小地毯小花瓶小罐子的，還弄得挺有情調。

“嗯。”林競硬起頭皮，“前陣子我去一個家居館做調研，品牌方送的，老師不要就給我了。”

“愛馬仕的茶葉罐也送一套，上萬了吧，這家居館可真大方。”胡媚媚打開一看，“哎呀，裡面怎麼攢著小競的葉子，綠綠的真可愛。”

林競：等等，我不知那是愛馬仕！

商薇回家必先洗手，一洗手就必能看到洗漱台上的各種情侶款，範圍包括但不限於水杯牙刷毛巾。浴液洗髮液有兩套，不同的品牌和香型，但洗面奶和護膚乳卻只有一套，很不像是一個超級潔癖能做出來的事。

林競及時出現在洗手間門口：“媽，你不是渴了嗎，快點出來喝水，我泡茶！”

好不容易把親媽安置在沙發上，胡媚媚又拎著車裡的一袋髒衣服去了生活陽台：“這兩個孩子，怎麼衣服鞋子都是一模一樣的。”

林競面不改色地解釋：“因為這麼買方便，我倆都懶得逛街。”

司機小孫早就訂好了日料店的位置，但商家打來電話解釋，說海膽因為堵車，要七點才能到店。胡媚媚和商薇商量了一下，覺得反正時間還早，不如先把床幫忙鋪好。

林競靠著牆，不靠不行，站不太穩：“鋪什麼床？”

“北方太冷，你又還是幼苗，所以我們就從鳳凰那兒預定了火絨四件套。”商薇站起來， “是這間臥室吧？”

“沒，我們都睡這間臥室。”林競硬起頭皮，“那間在放雜物。”

商薇和胡媚媚都驚訝：“啊？”

林競飛速解釋：“因為上個月我們沉迷手游，差不多夜夜通宵，肝得確實受不了，所以就睡在一起，互相監督，效果……特好。”

商薇：“……”

胡媚媚拍拍他的手：“以後可別通宵打遊戲了。”

“嗯。”林競一臉乖巧懂事隔壁家的好孩子，“我們已經不打了。”

商薇從小孫手裡接過四件套：“小星天生怕熱，你還是搬回自己的臥室睡吧，這被子他不能蓋。”

“行，你先放下，我改天自己鋪！”林競中途截胡，主動扛起鳳凰火的大包，“媽你別忙了，快坐下休息，這樓下的咖啡館還不錯，不然我請你和胡阿姨吃下午茶？”

“這都五點多了，還吃什麼下午茶。”東西被截走，商薇正好騰出手擰客臥門：“你會鋪什麼床，我——”

話說到一半就戛然而止，她四處打量著這間臥室，淡藍色窗簾被緊緊拉合著，因為儲藏間嘛，肯定得保持陰涼避光。床墊上整整齊齊堆著箱子，零食舊書雜物籃球，以及明晃晃的百多提抽紙。

怎麼講，不像上個月才剛剛搬走的臥室。

胡媚媚也疑惑：“床上的塑料膜都沒撕啊，你是不是壓根沒過來睡？”

林競在三秒鐘內組織完成了一個“嗯對的我沒睡過因為平時學習真的特別忙所以我都是住宿舍的只有周末偶爾過來一下就和季星凌湊活擠了”的完整故事。但還沒等他說出口，窗外就“砰”進了一團毛躁衝動的雷霧電光。

季星凌聚餐吃了沒兩口，越吃越心神不寧，給林競發的短信又遲遲得不到回复，所以乾脆中途跑回來看究竟。結果剛一進門……進窗，就看到親媽和另一個媽正堵在客臥門口，而小林老師就一臉茫然緊張忐忑愧疚，頓時整麟一慌，想也不想地把人一把拉到自己身後：“你們別罵他，全都是我錯，我喜歡他，我追的他！”

胡媚媚：“……”

商薇：“……”

林競眼前一黑，一把攥住季星凌的手腕，那叫一個狠啊……都要捏出血管爆裂了。

季星凌理解方向再度出現偏差，把這兇殘的“你閉嘴”意會成小林老師心碎無聲的抗議，於是主動把自己昇華到了羅密歐的高度，繼續為愛奮不顧身地滔滔不絕：“我們在一起已經很久了，我特喜歡他，真的，而且我們已經商量好了，畢業就結婚，我會好好學習好好工作的，將來也會一起孝順你們，媽，商阿姨，你們先別生氣行不行。 ”

胡媚媚聲音顫顫巍巍：“……行。”

商薇不是沒懷疑的，她其實從進洗手間開始就在想七想八了，畢竟兩個人同一管牙膏實在有些說不過去。但萬萬沒想到，這懷疑只過了不到二十分鐘就得到了證實，一時間也不是很能說得出話。

房間裡一片沉默。

季星凌反手握住林競的手，側頭低聲問他：“你沒事吧？”

林競和他對視，本來好像沒事的，現在有了。

“有我呢，別怕。”

“……”

面對這麼猛這麼溫柔這麼勇敢又這麼衝動二百五的男朋友，林競也不是自己到底是該愛得要死，還是當場閉嘴昏迷。兩人就這麼牽著手，肩並肩，站在兩個媽面前，一聲不吭。

胡媚媚心情複雜：“什麼時候的事？”

“還挺早的。”季星凌把林競的手扣得更緊，“但我們特純潔啊，沒做什麼亂七八糟的事情。”

主要小林老師在這方面不太猛，又很容易滿足，覺得和男朋友摟在一起親親就很好，季星凌慣著他，覺得OK也行吧那我就再等你長兩年這樣子，非常霸道總裁。

胡媚媚覺得自己並不是很想和兒子探討這方面的問題。

林競跟著開口：“……媽，胡阿姨，我是真的喜歡季星凌。”

商薇揉了揉太陽穴，心想，看出來了。

畢竟十幾年前老林在給小林餵飯時，都只能用電風扇吹涼，不能人工吹吹，現在卻能和別人共用牙膏面霜洗面奶，鞋櫃裡的兩雙拖鞋也是一模一樣，存在極高的混穿可能性。除了戰勝潔癖本能的“不在乎”，也實在沒有別的可能性。

既然都公開了，季星凌覺得，那乾脆就豁出去吧。

於是他理直氣壯地來了一句：“媽，商阿姨，上次你們不是說喜歡歐叔的海島嗎，不如將來我們就在那舉行婚禮。”

林競：？

季星凌伸手攬住他的肩膀，不要怕，拿出你平時懟天懟地的氣勢來！

胡媚媚頭疼地說：“這件事，我還得再和爸爸……行吧行吧別哭喪著臉了，我去問。”

一句話之內完成從試圖說服到自我放棄，和小林老師當初接觸烹飪的心路歷程有一比，可見確實能當親母子。

林競繼續：“媽。”

商薇被他叫得心裡鬧騰：“我不管，自己去和你爸說。”

小林不動聲色地心花怒放：“好的沒問題！”

於是就這麼出櫃了，沒有一點點防備的，衝動冒失的，但幸好，發展很喜人。

胡媚媚第一時間就把這件事告訴了老公，採取的是“老季你怎麼一點都不關心兒子，這麼長時間難道都沒發現嗎？這次要不是我和商姐到北京來，都不知道要繼續被他們蒙在鼓裡多久，而你就知道開會，一天到晚開會”之類，語速又快又生氣，讓另一頭的成年麒麟季先生目瞪口呆，不知道是要先安撫太太，還是先快速自我消化一下自家崽和隔壁龍血樹的事。

至於林醫生，在接到小林的電話時，還在快樂地哼歌澆花。

“爸，你歧視同性戀嗎？”

“你這是什麼問題，爸爸怎麼可能歧視同性戀？”

“那你歧視季星凌嗎？”

“當然也不歧視，怎麼，他喜歡男生？”

“嗯，他喜歡我，我也喜歡他，我們打算結婚。”

老林：“……”

老林：“……”

老林：“……”

“爸你為什麼不說話，你說好不歧視的。”

林守墨一把抓住手旁的盆栽，震驚且崩潰地說：“不歧視，不是，現在不行，至少等到大學畢業後，季總知道這件事嗎？”

“知道。”

“那我晚上去和他溝通一下，你們千萬別衝動，還是要以學業為主！”

“嗯，爸我愛你，你好酷的，簡直就是時代的弄潮兒。”

“……”

攻破硬漢老林的防線，就是這麼容易。

於是星辰公寓的客臥，連床都被大少爺理直氣壯地打折出售，賺來的錢剛好可以買幾個新貨架，滿足小林老師的整潔收納癖。

冬陽溫暖的周末，林競踩著梯子，兩人一起把五百多盒紙巾碼放好，又把儲物間收拾得清爽乾淨。

他一直就沒有把那天發生在公寓裡的對話告訴季星凌。

比如說“其實我當時好像並沒有暴露，還可以圓過去，你下次不要這麼衝動”之類。

反正結局很好。

就什麼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