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寂的走廊內安靜得如同與世隔絕。
“……浪漫嗎?我覺得好傻。”
黎洛笑了笑,逆著光的眼眸中似有微光在隱隱閃爍。
“太傻了,那個傻瓜。”
蘇芷也笑:“覺得他傻,就讓他開開竅吧。”
“嗯,我會的。”
黎洛走到休息室門口,手按上門柄,忽然回過頭來:“蘇小姐。”
蘇芷:“嗯?”
黎洛:“對不起。”
蘇芷愣了下,隨即莞爾:“道什麼歉,照片又不是你放的。非要說的話,說聲謝謝吧,要不是我的照片擋在上面,這些年遭罪的人可能就是你了。”
黎洛知道她在開玩笑,但還是認認真真地回:“謝謝你,如果以後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地方,我在所不辭。”
“這可是你說的哦。”蘇芷笑道,“如果我到時候被我前夫潑髒水,你可要給我撐腰啊。”
黎洛比了個ok的手勢:“我絕對讓他知道你是他不該招惹的女人。”
蘇芷笑得爽朗,笑聲在走廊內回蕩,漸漸低了下去。
“黎先生,你好幸運。”
蘇芷依然揚著嘴角,眼眶卻微紅。
“我多麼希望,我和他之間,也是誤會一場。”
黎洛看著她,低柔道:“蘇小姐,雖然這麼說聽起來有些敷衍,但我認為,你絕對值得更好的。”
蘇芷仰頭望了會兒天花板,複又低下頭,沖他微笑:“我也這麼認為。”
黎洛也笑:“不愧是蘇小姐。”
“事實已定,不這麼想還能怎麼辦呢。”蘇芷無奈地搖搖頭:“我該走了,黎先生,祝你們兩位幸運的男人早日和好,別白白讓我當了這麼些年的擋箭牌。”
“一定一定。”黎洛畢恭畢敬,“對了,我還有最後件事想問蘇小姐。”
“什麼?”
“明煬他笑起來……是什麼樣子?”
蘇芷回憶了片刻:“很乾淨明朗,萬里晴空的感覺。”
黎洛點頭:“那我希望他以後,每天都是晴天。”
蘇芷看著他步入休息室,關上門,才緩緩回過味來,不禁莞爾。
有你在,何止是晴天而已。
休息室的門“哢噠”一聲響,段明煬正背對門打電話,聽見響動的一刹那,立即捂住手機轉過頭,待看清了來人,又鬆開手繼續接了。
“嗯,我知道了。”
黎洛關上門,擰了鎖,輕手輕腳地走到段明煬背後,伸手摟住他的腰,下巴墊在他的肩上,整個人貼了過去。
他們挨得極近,以至於通話內容都聽得一清二楚。
“段總,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辦?”是金仁的聲音。
段明煬遲疑了半秒,最終抬手,覆在了腰間那雙交疊著的手的手背上。
觸感冰涼。
他不易察覺地皺起了眉。
“不要輕舉妄動,先觀察事態的進展,做好公關準備。”
“好,那蘇小姐的事就這些了。”金仁接著道,“我再跟您彙報下洛哥最近的新動向。”
黎洛忍不住輕笑了聲,立馬收住,趴在段明煬肩上不停地震動,憋笑憋到快要內傷。
金仁毫無察覺,仍在繼續彙報工作:“其他的內容我已整理好文檔了,稍後發您郵箱,主要彙報一點:洛哥今天穿得很單薄,說是要讓您心疼。”
黎洛的笑容僵住。
段明煬斜他一眼,一把將他從身後提拎到了面前,輕推了一下。
黎洛倒退幾步,後背靠在了牆壁上。段明煬手臂一撐,將他困在了自己的陰影範圍內。
“讓我心疼?”
金仁:“對,他說苦肉計對您比較有效。”
黎洛眨了眨眼睛,一臉無辜。
段明煬眯起眼:“我知道了。”
掛了電話,休息室內一時無人出聲,安靜得可以聽見彼此的呼吸。
“黎先生,解釋一下?”
“你不都聽見了嗎。”黎洛將手貼到他的心口,“今天好冷啊,段總幫忙捂一捂唄。”
段明煬垂下眼簾,看著貼在自己胸口的那只修長的手,蒼白裡泛著粉紅,指關節處尤為明顯。
他毫不猶豫地將那只手推開。
黎洛撇撇嘴:“哼,無情。”
段明煬冷眼看他,抬手俐落地將自己的西裝外套脫了,當空一揮,沉厚的外套揚起又落下,最終罩在了他的肩頭。
帶著段明煬未散的體溫。
“黎先生,所有人都可以說我無情,只有你沒資格。”
黎洛微怔,反應過來這句話暗含的意思後,立即借著這個姿勢,依偎到了段明煬懷裡,環抱住腰,貼上胸膛,擋住自己的臉:“那你倒是給我看看你對我的情啊。”
段明煬卻遲遲不回抱他:“我說過,我不敢再給了。”
“你確定?”黎洛的手不太老實,在他身上摸索半天,終於,指尖觸碰到了一樣衣兜裡的硬物。
“還說不敢,這是什麼?”他迅速將那東西抽了出來,舉到段明煬眼前,臉上掛著得逞的笑,“這錢包是我以前被弄髒的那個吧?難怪顏色深深淺淺的……聽說,裡面放了我的照片?”
段明煬臉色微變,抬手就去奪。
黎洛立即轉了個身,手上飛快地打開錢包,將夾層裡的兩張照片都抽了出來。
段明煬將他壓到牆上,幾乎是從背後緊擁著他,偏偏拿不到照片,沉聲道:“別鬧。”
“幹嘛?害羞了?”黎洛抽出後邊一張照片,笑嘻嘻地舉起來,“不就一張照片——”
黎洛自個兒住了嘴。
他腦子裡早已把各種情形下的偷拍照幻想了個遍,甚至做好了看到自己不堪模樣的心理準備。
然而他萬萬沒想到,段明煬藏在錢包裡、視若珍寶好幾年的照片,竟然是張證件照。
他大學期間,被評選為校園十大帥哥時,登在榜單上的證件照。
當時他被一群狐朋狗友起哄去領獎,大大方方地站在白布背景前,對著校園記者的鏡頭比了個V,笑得沒心沒肺,讓最青春張揚的時刻定格在了那個瞬間。
照片並不是相紙的材質,更像是從某份校報上剪下來的,顏色已經因年份過久而稍有褪化,薄薄的一張,稍微用點力就撕壞了。
“怎麼會是這張……”黎洛困惑,“既然要放,為什麼不放我們兩個的合照?”
段明煬貼在他背後,似乎放棄了搶奪,僅僅是擁著他,沉默幾秒,說:“刪了。”
黎洛一愣:“啊?”
“所有關於你的一切,在你讓我滾的那天,都刪乾淨了。”
“……因為生我的氣嗎?”
“不是。”
“那是為什麼?”
“因為那天,也是我答應我爸回段家的日子。”段明煬替他把罩在身上的外套攏了攏,不讓溫度散出去,再度擁緊,像是守護著某樣珍寶,“我不能讓他們發現你的存在,黎先生。”
黎洛扭頭:“我的存在,他們不是很清楚嗎?”
“我是說——”段明煬的臉離他很近,卻因眼瞳深邃,仿佛隔著很遠的距離,“你在我心裡的存在。”
一瞬間,休息室內仿佛時間靜止。
黎洛此刻才意識到,該開竅的不是段明煬,而是他自己。
段明煬確實是全世界最浪漫的人,也一直做著全世界最浪漫的事。
是他不知曉這份浪漫,誤解了這份浪漫。
段明煬繼續說著:“只有把你的一切痕跡都抹去,段興燁才會相信我那時與你,只不過是玩玩而已。”
“可當那些你曾向我靠近的證據通通消失之後,連我自己都開始不確定,我們之間的種種,是否曾發生過。”
“到後來,我看著你的照片,甚至開始懷疑,一切只是我的臆想而已。”
“你依然是那個張揚奪目的黎大少爺,而我,只是那個在人群裡,看著你被眾星捧月的普通人。”
段明煬的臉埋進了他的肩窩,溫熱的皮膚貼著微涼的脖頸,將溫度傳遞過去。
“黎先生,你天生驕傲自信,認為自己主動追求一個人就算卑微了,認為只要被你追求,我總有一天會答應。即便你曾愛過我,即便發生了那樣的事,換了個環境重新開始,也依舊開心灑脫。”
“而我不行。”
段明煬抬手,撫上他的脖子,一路向下,摸到他的choker、再是鏈子、最後是鏈子下的戒指。
“那些過往在我腦海中不斷盤旋,我一遍遍從頭到尾地自我剖析,整宿整宿地失眠。可除了我的記憶,我毫無憑據。而原本清晰的記憶隨著時間流逝開始變得模糊、變得可疑。”
“我從來沒在你這裡得到過安全感,正如你一樣。”
段明煬摸了會兒那枚戒指便鬆開了手,正如那天任憑自己的戒指墜到地上一樣。接著後退半步拉開距離:
“我說這些話並非責怪你,黎先生。我欣賞你的傲,也欣賞你的任性,但我這種多疑的性格,不配——”
黎洛迅速轉身,一把攥過他的衣領,頃刻間位置交換,將段明煬狠狠按到牆上!
“配不配,不是你一個人說了算的。”
黎洛的鼻尖抵上他的鼻尖,齜起牙。
“我真的受夠了。”
他眼眶隱約發紅:“你當我沒有心嗎?不會心疼嗎?”
“我這幾天才知道我他媽誤會的根本就不只是那個視頻,我誤會了你整個人,我心疼你心疼得快死了,你懂嗎?”
段明煬沉默地看著他,抬起手,握住了他的手。
“我懂的。”
“看到視頻的那一個晚上,我才知道,你並非我所以為的那麼輕浮無情,故意將我拋棄。而我卻一直以來對你那種態度……我很心疼,也很愧疚。”
“但你還是不相信我的真心。”黎洛五指收緊,“如果你覺得懷疑,就親手來確認,覺得我任性,就親手來收拾。”
“你之前不是對我挺霸道嗎?不是一直教訓我嗎?怎麼,知道誤會我了,開始心軟了?”
“我告訴你,段明煬,我什麼都承受得起,別心疼我,別自以為離開我才能讓我安全。”
黎洛抓起他的手,將自己脖子上掛著的戒指舉起,親自套到段明煬如今空空如也的手指上。
“從我知道真相的那一刻起,我就像這枚戒指一樣,是你的附屬品了,纏定你了。雖然我確實覺得追你挺卑微,但我一點兒也不委屈。我也確實覺得你早晚會答應我,因為你的愛給了我底氣。”
黎洛抬臂圈住他的脖頸,重重親了口段明煬的臉頰:
“所以還糾結個屁,反正不管我什麼性格你什麼性格,你都會愛我一輩子,不會再愛別人了,不是嗎?”
段明煬看著自己手上被強行戴上的戒指:“……你連戒指都可以給自己買了,還需要我的愛嗎?”
“當然需要。”
黎洛鬆開手,滑下去,雙膝跪地。
黑色choker仿佛成了一條項圈,桎梏住他的自由。細長的鏈條延伸至段明煬的手指,為其掌控。
“我什麼都有,只差你的愛了。”
黎洛抬起一雙眼看他,剔透又明亮。
“屬於我吧,或者,讓我屬於你吧,明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