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洛讓鄧良取來車裡備用的西裝外套後,親自送到了蘇芷手中,甚至體貼地為她披上肩膀。
段明煬在一旁靜靜看著,目光始終盯著他的手上新買的戒指,晦暗不明,顯而易見的不悅。
黎洛只當他那偏執的獨佔欲又發作了,對此種種,視若無睹,和蘇芷閒聊著往會場走。中途偶遇了幾個以前合作過的女明星,隨意攀談了幾句,分開時那些女明星都巧笑嫣然,稱“下次有機會再合作。”
“黎先生人緣真好。”蘇芷打趣道,“我也想跟你學學怎麼逗人笑。”
“蘇小姐要是學會了,你的高冷女神人設就崩塌啦。”黎洛瞥了眼身旁的人,“況且,學會了又有什麼用?會笑的不用逗也能笑,不會笑的,任你技巧再高超也沒用。”
蘇芷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微笑道:“你後半句是在說明煬嗎?其實明煬高中的時候也不是完全不笑的。”
黎洛訝異:“你見過?”
“不用跟他說這麼多。”段明煬的聲音冷不防地插了進來。
黎洛反嗆回去:“我在和蘇小姐說話,關你什麼事?”
“你們在聊我的話題。”
“那又怎麼樣?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聊聊怎麼了,段總也太小氣了吧?”
“有什麼可聊的,你難道沒見過嗎?”
“我是沒見過啊。”黎洛莫名,“你一天到晚擺著張臭臉,什麼時候在我面前笑過?”
段明煬抿唇,臉色忽然沉了下去:“黎先生的記性果然很差,說過的話,見過的事,轉眼就忘了。”
聽他這麼一說,黎洛還真反思了下自己是不是遺漏了某些片段,可回憶了一圈,依然確定沒見段明煬笑過,不禁嘀咕:“你臆想症吧……”
段明煬鐵青著臉,不說話了。
蘇芷見氣氛不對勁,連忙打圓場:“好了,明煬,黎先生也不是外人,說說這些有什麼要緊?”
她竟一點兒不怕段明煬,接著對黎洛說:“我以前也以為明煬挺凶的,當時學校裡好多女生喜歡他都不敢追。後來有一天,我放學打掃衛生,回去得晚了,聽到花壇那兒有小貓叫,跑過去一看,你猜我看到了什麼?”
黎洛:“他在虐貓?”
“……不是。”蘇芷有點無語,“明煬沒你想得那麼壞,他在喂貓喝牛奶,就那麼蹲在地上靜靜地看,聽見我的聲音,轉過頭來,笑得特別溫柔,我印象很深。”
黎洛聽完沒什麼表情變化,乾巴巴地接:“那倒是挺讓我意外。”
這時,恰逢蘇芷的經紀人來找她,她便先行進了會場。大多數嘉賓都已到席,等候著晚宴的開始,只剩他們二人站在幾乎無人的通道裡,沉默地對視著。
黎洛掛上玩味的笑:“段總原來還有柔情的一面。”
“看小東西乖罷了。”
“也是,段總向來喜歡乖巧懂事的‘小東西’,也不知道現在是怎麼了,連我這樣的都不挑。”
“黎先生總是這樣一邊挑釁一邊試探我,究竟想從我這兒探出什麼話?”
黎洛一臉無辜:“我哪有?”
段明煬目光下移,又變得像剛才在休息室一樣晦暗。
“如果我沒看錯的話,這是江流深代言的品牌吧?黎先生戴著這枚戒指,還不算挑釁麼?”
黎洛隨著他的目光望去,看見自己左手無名指上新買的那枚閃閃發亮的戒指,抬起手:“這個?這只是戴著玩兒的而已,我自己買的。”
段明煬:“看來江流深沒把你放在心上,自己代言的品牌,居然還讓你花錢買。”
“是啊,我好可憐,他都不送我一枚。”黎洛笑笑,“要不,段總送我一枚?”
段明煬睨他,淡淡道:“可以。”
“那我要你手上的同款。”
“不行。”
“為什麼?”
“因為這枚屬於我愛的人。”他停頓半秒,“和愛我的人。”
黎洛仿佛被針刺了下:“嘁,做不到就別答應啊。”
“除了這款,其他都可以。”
隱含的意思大概是:除了愛,其他都可以給。
但他只想要愛而已。
“那就算了。”黎洛說。
“……黎先生為什麼偏偏想要我手上這款呢?”段明煬轉動著指根處的戒指,像在擰開某種誘惑機關,只要他願意回答,就能得到夢寐以求的獎勵。
他們之間仿佛總是這樣,互相挑釁、互相試探,不知疲倦。
那個晚上之後,原本純粹的爭鋒相對漸漸化作了微妙的唇槍舌劍,似乎誰都想逼著對方先承認已經交出了真心,以顯示在這段關係裡的絕對主宰位置,向另一方耀武揚威:
看,還不是我玩兒了你?
他才不給段明煬這個機會。
“我就說說,誰會真要啊。這戒指看著也不是什麼大牌設計,才幾萬塊錢吧?好歹是婚戒,段總未免太摳門了。”
被紮了刺的心口源源不斷地流淌出酸水,黎洛的語氣不自覺地惡毒:“您的未婚妻不嫌寒酸嗎?要是我收到這種婚戒,氣都氣死了。”
段明煬手上動作一滯,抬眼看他,眼裡流轉的光凍結成冰。
“這戒指……很寒酸嗎?”他問。
“你說呢,身價上億的段總?連我這枚隨便買來戴戴的戒指都好幾萬,你好意思給未婚妻送這種便宜貨,難怪沒結成婚。”
段明煬嘴唇一繃,似乎動了怒,手上使力,想要將戒指摘下來,可摘到第二個骨節處時,忽然停頓住了,遲疑幾秒,又將戒指重新推了回去。
“黎先生是在嫉妒嗎?”
不待黎洛回答,他突然往前一步,猛地出手,掐住眼前人的喉嚨一把按到牆上!
“可嫉妒不是口出惡言的理由,再讓我聽到這種話,你要承擔後果。”
黎洛後背撞在了堅硬的牆面上,“嘶——”地倒吸了口氣,被迫仰著頭,視線朝下,艱難地看眼前人。
這麼熟悉,又這麼陌生。
曾幾何時,這個人表面再冷漠,也會把他抱到床上去睡,會用打工的錢給他買新錢包,會帶他去見媽媽,會對他說負責。
他那時候真覺得,段明煬只是建起了一層自我保護的硬殼,內心其實是柔軟的。
可現在,這個人手上戴著給別人的承諾,掐著他的喉嚨,聲色俱厲地對他說著威脅的話。
原來柔軟的才是表面,是引他入甕的誘餌。段明煬對他的示好宛如鋪了層草皮的陷阱,他一頭熱地栽進去,摔在銅牆鐵壁上,粉身碎骨。
此刻,段明煬手勁不大,沒有令他疼痛或窒息,可他卻感覺自己正在緩緩死去。
那只大手掐住的不只是他的喉嚨,還有他逐漸冷卻麻木的心臟。
“我為什麼要嫉妒?”黎洛沖他笑,“段總請腦補適度,別總把自己想像成萬人迷,不是誰都想當你的未婚妻。”
“別人想不想我不知道,但我認為,黎先生是想的。”
“你哪兒來的自信?”
“憑我的感覺,以及——”段明煬摸上他的左手,“這枚戒指。”
兩手觸碰,體溫交遞,段明煬的指尖輕輕劃過他的手背,緊接著,修長的手指緩慢而堅定地插入他的指縫,與他十指相握,肌膚相貼。
瞬間躥上來一陣細微的電流,引發了一場隱秘而純情的悸動。
黎洛暗罵自己沒出息,剛剛還如死灰般一吹就散的心火殘渣,這會兒又點上了火苗搖曳生光了。
段明煬在撩撥他這點上,實在是進步神速。
“一個戒指能說明什麼……”他打死不承認。
“黎先生,口是心非有時候是情趣,但說多了,就有些無趣了。”
段明煬貼近他,鬆開了掐著他喉嚨的手,沒留下一道紅痕,卻還是憐惜般地撫摸他的脖頸,低頭印上一個吻,嘴唇順勢而上,擦過他的耳垂,留下一陣溫熱的酥麻感。
“你如果嫌我這戒指寒酸……那我可以給你買更貴的,只要你再聽話一點,坦誠一點。”
熱氣呵入耳朵,黎洛半邊身體都麻了,心跳不自覺地加快,咽了口唾沫,問:“買了之後給我戴在哪兒呢?”
段明煬聞言,借著交握的手,用中指和無名指的指根夾住他的那枚戒指,一施力,將它褪了下來。
“就在這兒。”
他重新握回去,手指夾著他已經沒有戒指的無名指,貼著皮膚,曖昧地磨蹭。
“這個位置,該是我的。”
黎洛不甘示弱,反握住他的手,在手心撓了下:“憑什麼是你的?”
“憑你是我的。”
段明煬沒收了他的戒指,裝進自己的口袋裡,抬手將他剛才動作間散下來、垂在臉頰側邊的長髮勾到耳後。目光沉沉,像在認真端詳自己的一件收藏品,仔細檢查瑕疵。
“頭髮太長了,可以剪了。”
黎洛輕笑:“段總想在我面前演霸道總裁命令我,還是省省吧,我演過的霸總比你當霸總的年限還多,套路都清楚得很。”
“不是命令,是請求。”
“那也不行,我頭髮一直都是這個長度。”黎洛揮開他的手,“有人說過喜歡我長髮的樣子。”
輕輕挽著長髮的手驟然收緊。
“那他現在還喜歡嗎?”
“不喜歡了。”黎洛看著他,突然想起什麼似的,“這麼一說,他好像從來沒說過喜歡我,看來是我自作多情了。”
段明煬似乎對他這句“自作多情”頗為滿意,松了力道:“既然如此,黎先生還是剪了比較好。”
黎洛笑道:“等我哪天徹底死心吧,現在……我覺得還有點兒希望。”
通道的拐角處傳來了幾道工作人員的聲音,回音由遠及近,正朝他們的方向走來。黎洛當即抵著段明煬的胸膛,將他推開。
“走吧,段總,再不進會場,咱倆唯二空著的座位席就顯得很可疑了啊。”
“除了江流深和蘇芷,沒人知道我們認識。”
“可不就是怕江流深發現麼。”
要是讓江流深知道他們倆獨處,指不定會怎麼拿他尋開心。
黎洛的步子已經往會場邁了,又回過頭來問:“誒,你把劉羽嫣的位置給調開了,怎麼不把我和江流深調開?你不是看他也很不爽嗎?”
段明煬跟上來,走過他身旁時停都不停一下,目光直視前方:“想讓你認清現實而已。”
黎洛莫名其妙地望著他離去的背影。
姓段的最近……好像越來越捉摸不透了啊。
一會兒字字帶刺,狠紮他的五臟六腑,令他滿腔熱血幾乎流盡,渾身冰冷。一會兒,又溫柔地舔舐他的傷口,曖昧而繾綣地撩撥,想誘使他臣服,卻始終不給他一句承諾。
這算什麼?打個巴掌再給糖吃?是想把他調教成聽話的寵物麼?段渣男的功力又提升了啊。
可他偏偏還挺吃這一套。
或許是因為段明煬以前從來沒主動接近過他,每一次觸碰都是他求來的、騙來的、勾引來的,如今突然對他這般親昵,哪怕明知動機不純,也實在難掩心動。
還是那句話,渴久了的人,沾到一丁點雨滴,都會對上天感恩戴德。
即便上天明明可以降下一場大雨。
他愛段明煬如今的賜予,也恨段明煬一貫的吝嗇。
如果哪天段明煬能痛痛快快傾盡所有來為他下一場滂沱大雨,讓他跪在地上、伏在腳下承接也心甘情願。
所有人都說他高傲,可在愛情裡,他分明也曾那樣卑微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