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在蓋著紅布的長桌上的名卡一字排開,「嶽長嵐」在中央靠右第一,再右邊是「目童」。
但是所有人都知道目童不會出現。
她從來沒在娛樂圈出現過,因此人們提起她來,彷彿更添了幾分神秘,就像是隱藏於幕後的終極boss,又跺跺腳就能給娛樂圈帶來一番腥風血雨,等待著在某個時刻突然出現的所為關鍵人物……
當然這只是想象。
嶽長嵐舉步走到已經先來一步的導演身邊,握手寒暄後,便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後,又拿起一隻手機,架在了屬於目童的位置上。
導演是個三十多歲的青年,笑道:「目童老師也會給出評價麽?」
他只是這麼說說,實際上早就聽說,目童基本不對演員的選擇有任何錶示。
雖然嶽總每回都將試鏡實況轉播給對方看。
嶽長嵐莞爾笑道:「或許吧,這一會的話。」
她發簡訊給莫瞳瞳:試鏡馬上開始。
莫瞳瞳收到嶽長嵐的簡訊的時候已經打開了電腦。
而且不知為何,她感到非常緊張。
她從電腦屏幕裡看見試鏡現場,看見空蕩蕩的房間和攝影機,看見了來來往往的諸人。
她隻想:哦,顧盞喬要在這樣的地方試鏡。
她又想:這該多緊張啊,空蕩蕩一片,又被那麼多目光逼視,她光是想象,便已經頭冒冷汗,無法深思。
她想著這些的時候,顧盞喬發來了微信。
顧盞喬:我馬上要去試鏡了[緊張],已經開始叫號了>_<
莫瞳瞳一呆,立馬回復:你抽到的是什麼,給我看看。
顧盞喬很快發來一張照片。
莫瞳瞳將裡面的片段掃視而過,恍然大悟。
被省略的前情其實是,男主因誤會將女主擄來,卻又遇到追殺,男主為將女主保護好身心俱疲,在樹下小憩,饑寒交迫,因此吃起乾糧。
那個時候的女主角——
莫瞳瞳這樣回復——
莫瞳瞳:她又緊張又害怕,她強裝鎮定,實際心中滿是恐慌。
顧盞喬回復:你怎麼知道?
莫瞳瞳啞然。
是了,若顧盞喬不知前情,本就很難知道該這麼演的。
她又看了一下片段。
莫瞳瞳:一男一女坐於樹影之下,兩人又不甚熟悉,不是相熟的關係,又不是條件相當的友人,男主遊俠之氣很重,女主卻是深閨小姐,以此為前提,便能得出這樣的結論。
莫瞳瞳這席話發的彆扭,她有自己的文本書寫習慣,但是對方是聊天的對象,她少有和別人討論文本的時候。
顧盞喬發了一串崇拜的表情。
顧盞喬:瞳瞳,你好厲害~
莫瞳瞳經常被人誇獎,此時卻不知為何臉色一紅,微微笑了起來。
顧盞喬得了莫瞳瞳的指點,心中又揣摩了一下。
她其實想起一件事。
當時她剛剛到莫瞳瞳家,莫瞳瞳將兩菜一湯分盤,她覺得自己受到了輕視,便發起脾氣。
當時她說的一堆要求,雖然也是尋常女星為維持身材會遵循的要求,實際上未嘗不是為了維護自己的面子。
大概是為了表示,你也別嫌棄我,我還看不上你呢。
她當時會產生這樣的想法,除了第一次遇到莫瞳瞳這樣的態度,還因為先前所遭遇的事實在給她造成了重大的打擊,以至於光靠內心的自我肯定已經維護不了自己的至尊,只能付諸言語……
唔,大概是這樣吧。
分析自己的內心優點怪怪的,顧盞喬就分析到了這。
但是她覺得這位大小姐,或許也是相似的心情。
她默念著其中的句子。
「我不吃你的饅頭。」誰又稀罕你的饅頭。
「你可知什麼是黃葵伴雪梅,又可知道佛跳牆有多少種種類?魚翅清蒸不錯,黃燜更是美味,若說鮮味,直可以讓你吞掉自己的舌頭……我喂狗的糕點,都是蘇南的名廚做的。」我自有我的錦衣玉食,又何必要淪落到和你相同的模樣。
白紙黑字上的人物漸漸鮮明起來。
寥寥幾句對話,顧盞喬似乎看見了那從天堂跌落人間的小姐,和那熟知市井的遊俠。
遊俠氣小姐的嬌貴,卻也心含愧疚,他冷言嘲諷,拐彎抹角說著世俗的艱辛,實際卻想要小姐不要白白餓著肚子。
小姐句句反駁,最後中了言語的陷阱,要把掉在地上的饅頭給吃了。
遊俠想:她若真要吃了,我便打飛了那隻髒了的饅頭,給隻新的。
但是小姐把打飛的饅頭又找了回來,然後仔仔細細地吃了下去。
她還是這樣想:我總歸不會輸給你。
工作人員叫她的名字,助理把她拉了進去。
她迷迷瞪瞪,彷彿還在夢中。
她看見一棵棵高聳的喬木,濕潤的土地散發著泥土的腥味。
對面坐著一排人,為首的笑眯眯,左邊的面無表情,邊上的轉著筆,右邊對她點了點頭,說了句什麼。
她細細看去,又看見邊上有個名牌,寫著一個「瞳」字。
她這才驚醒,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她也發現,自己看到的那個「瞳」字,其實是被拆開的兩個字,寫作「目童」。
她如夢初醒,卻信心滿滿。
她沖所有人鞠躬,然後開始了自己的表演。
……
顧盞喬表現結束,王導演望向製作人,製作人望向嶽長嵐,嶽長嵐看著手機,看見莫瞳瞳回——
莫瞳瞳:對,這就是玉金盞,一模一樣,就是我想象中的玉金盞。
嶽長嵐想:無論如何,莫瞳瞳總不會撒謊,而且這一回顧盞喬的表現,確實和想象中或者說傳聞中的完全不同。
她微微點頭,示意下一個進來。
顧盞喬從容走出房間,然後靠著牆吐出一口氣來。
她問給她送來熱水的李助理:「我表現的怎麼樣,還好麽?」
李助理連連讚歎:「特別入戲,特別真實。」
顧盞喬對李助理的話抱有懷疑,但是她總不能讓人家為難,因此喝了口水,決定先去一下衛生間。
她覺得這回也夠懸,要不是目童老師的名字太像「瞳」讓她跳了戲,她說不準得暈暈乎乎好一會兒。
那麼說起來,這也真是緣分。
目童的名字和瞳瞳的那麼像,瞳瞳又是目童的書迷,自己又要演目童的新戲……額,不管怎麼說希望是自己吧。
顧盞喬在隔間裡給自己打氣。
這時,她聽見外面有人說話。
「我聽說,這回是有內定的。」
「真的假的,定的誰?顧盞喬?」
「哈,要真定的顧盞喬,我還不會不服氣,雖然她演戲是坨屎吧,架不住人臉美成了一朵花,但是我聽說……是景文思。」
「啊?她?」
顧盞喬都來不及生氣對方說她演技是坨屎了。
她滿腦子都被這角色原來已經內定吸引去了注意力。
要是已經內定了,那她怎麼辦?雖然只是短短一段劇情,但她已經喜歡上這個角色了。
這簡直是從前從來沒有過的事。
她繼續聽對方怎麼說。
「你說也是,她是長嵐影視捧得人,自然比我們這種外來的更有競爭力。」
「憑什麼啊,目童老師的劇又不是長嵐壟斷的。」
「男主角是長嵐那小鮮肉,肯定捆綁銷售賣賣cp咯。」
「人焦俊祥看得上景文思?我看她就是抱乾爹大腿上來的,要不就是乾媽。」
「不過我還聽說,目童老師和長嵐的嶽總,是……那種關係。」
「戀人?」
「嗯哼。」
「不是吧,目童老師男的啊。」
「必須男的啊,你以為《鬼憑橋》那種小說女的寫的出來?」
鑒於後面對方的對話已經走題,顧盞喬就沒繼續聽下去了。
她滿腦子就兩個念頭——
景文思是誰啊?
目童原來是男的啊?
後面一個念頭只是順便想想,主要還是頭一個。
她從廁所出來在手機上搜索景文思,首先知道了對方是長嵐影視的人,其次知道了對方並不算新人。
太慚愧了,她甚至還和顧盞喬有過合作,只是顧盞喬把人家忘記了。
不過那個時候顧盞喬目中無人,能將別人記住才叫做奇怪的事情。
不過她記得景文思五六年前和她合作的時候已經比她年紀大了五六歲,現在百科上的年齡卻比她小了一歲。
雖然娛樂圈年齡向來成迷,這種程度的突然改動還是令顧盞喬側目不已。
她跟著李助理走進電梯,抬起頭來,就看見了景文思。
顧盞喬:「……」
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冤家路窄?
景文思看見她似乎也有點驚訝,掐著聲音喊道:「哎喲,喬喬姐,您還來試鏡啊?」
顧盞喬:「……」
景文思扶著墨鏡,尖尖的下巴上打著足以令顧盞喬瞎眼的高光。
「要我說,這太委屈你了,那個那個,不是俗話說的好,落難的鳳凰不如雞——不對,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哎呀,總而言之,以你的地位,要是我,絕不肯拉下臉的。」
顧盞喬將臉偏向一邊,避開幾乎要迎面濺上的唾沫。
她暗想:怪不得認不出來呢,就這腮幫子削的程度,和快打成香腸的嘴唇,我要是認的出來,我就可以以骨灰尋人了。
她這樣想著,便自然而然情不自禁地開口道:「是啊,你的臉應該是僵到拉不下來了。」
景文思:「……」
李助理:「……」
在尷尬的沉默中,電梯到了底端。
顧盞喬想起自己曾經所做了決定,是的,她明明決定不得罪別人的。
她懇切地開口:「不好意思,我真沒說你整容過度的意思,我就是很自然的,很尋常的——對的,這只是寒暄而已。」
李助理連忙把顧盞喬拉了出去。
她算是看透了,想要在言語討厭人的程度上打敗顧盞喬,只能在顧盞喬狀態不好的時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