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瞳瞳長到五歲的時候,第一回知道原來屋子外面還有很大的一個世界。
她因為偶然的無人照看走出房間,看見了一扇忘記關上的窗戶。
外面是碧綠的草坪和灌木,色彩濃烈到令她目眩神迷。
「我不能出去看看麽。」她或許這樣問過。
但是每回母親都會用驚恐地目光看著她,告訴她外面的世界有多麼危險。
「別去相信他們說的話,他們都想害你。」
莫瞳瞳還不能理解這樣的話語的意思,於是她只能抬起頭來,困惑地回望。
「他們會把你抓走,把你的四肢切開,把你的內臟泡在福爾馬林裡。」
有時候,說法會變一下——
「我也想逃出去,可是我們是被關在這裡的,一旦出了大門,就會有人衝出來打我們,如果被抓回來,就只能被關在連電燈和書籍都沒有的地方了。」
年幼的莫瞳瞳還無法分辨謊言和真實。
她被母親構築出來的世界嚇得夠嗆,更何況為了增加說服力,母親還會割傷自己的手臂或捶打自己的腦袋。
每當這個時候,傭人們會圍在一邊不斷勸說,而這卻只會令母親更加戰戰兢兢,陷入自己正在被傷害的妄想無法自拔。
而她那個時候或許忘記了懷中還有個孩子,莫瞳瞳的幼年便難免伴隨著疼痛和窒息。
「被害妄想症,是妄想症中最常見的一種。」
「後來杜醫生跟我說,有的時候,精神障礙地發生幾乎是不可控制的,也就是說,病人可能毫無預兆地就進入了妄想的境地,並無法自拔。」
「我過去時常陷入某種我自己也變成這樣的恐慌之中,特別是當我知道這種狀況的遺傳概率很大的時候……」
說到這裡的時候她陷入沉默。
因為她沒有說出的還有,圖書館的存在也令她時常認為自己其實在妄想之中。
這毫無疑問的是不科學的,雖然它的存在伴隨了自己那麼多年,已經到了自然而然到能忽視它的程度。
她常有種想法,或許她真的在妄想之中,而腦內圖書館中所展現的世界才是她真正存在的世界,而眼前的世界只是逃避的場所而已。
也許她早就已經精神分裂,現在控制著她的身軀的,是另外一個人。
那個人完整自己的所有想象,就像范瓊伽。
她不知道這件事情該怎麼訴說,因為圖書館的事說起來太過荒誕,若是宣之於口,連她自己都會開始懷疑。
那個時候,顧盞喬也許會覺得自己真的有妄想症。
她這樣擔憂著,又開始想,如果真的是妄想症,難道自己又能這樣拖累著顧盞喬麽,自己難道不應該,快點放手才對麽?
是的,我應該快點放手才對,不然顧盞喬也只會像父親一樣……
莫瞳瞳看見了圖書館,她的意識不斷漂移,停在一排書架之前。
上面的標號是年份——那是她記錄在心裡的日記本。
她看見某一頁翻開,上面是仍顯稚嫩的字體——我應該獨自一人。剩下的路,要一個人走下去。
顧盞喬本來靜靜地聽著莫瞳瞳說話。
她說的話太令人心疼,令她都不知道該如何安慰。
當莫瞳瞳陷入沉默,她以為對方只是在整理情緒,直到十指緊扣的那隻手開始顫抖,她才驚覺有什麼不對勁。
「瞳瞳?瞳瞳?你怎麼了?」
莫瞳瞳沒有回話,顧盞喬連忙起身打開了房間裡的燈,低頭看見躺在身邊的莫瞳瞳滿頭冷汗,面色蒼白如紙。
燈光的突然亮起令她猛地戰慄了一下,然後便用雙手捂住自己的臉,顫聲道:「把燈關掉!把燈關掉好麽?」
顧盞喬下意識關了燈,然後捏緊了變得空落落的手指。
她的大腦一片空白,她覺察到莫瞳瞳的不對勁,卻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然後,在黑暗之中,她聽見低聲的嗚咽。
莫瞳瞳低聲自語:「我快要瘋了。」
下一秒,莫瞳瞳從床上直起了身子。
她翻身下床,摸索著要繞過床鋪走向門口。
微弱的燈光之中顧盞喬只看見模糊的黑影,心中卻有種不妙的念頭,告訴她如果今天讓莫瞳瞳離開,她們的未來就會消失不見。
她從床頭越到床尾,然後緊緊勾住了正好走到那裡的莫瞳瞳的脖子。
「你看看我瞳瞳,我是顧盞喬,你不能把我丟在一邊。」
顧盞喬覺得自己現在應該堅強一點才對,但是眼淚還是不受控制地落下來了。
她委屈地說不出話來,隻不斷地想著,明明說好了,會一直在我的身邊。
她感受她莫瞳瞳微微一愣後就開始掙扎,名為理智的神經就在她腦海中崩斷了。
她捧住莫瞳瞳的臉頰,將自己的唇印在了她的臉上。
黑暗之中她緩緩移動,最後終於觸碰到莫瞳瞳的嘴/唇,張開嘴巴咬住對方的唇/瓣。
微微的刺痛令莫瞳瞳稍稍清醒,她在黑暗之中睜大眼睛,混沌的大腦還沒來得及處理這個信息。
但是外界的聲音終於從耳朵傳入了大腦,她聽見帶著哭聲的喘/息,帶著莫名孤注一擲的堅韌。
對方的身體正緊緊貼近著自己,胸膛隨著呼吸一起一伏。
柔軟的豐/腴和纖細的骨骼一起被手指感知,縈繞在鼻腔之中的氣息逐漸濃鬱,像是致幻劑一般令人迷失在躁動與眩暈之中。
親吻所點燃的火焰終於熊熊燃燒,莫瞳瞳無法控制地將柔軟的軀體壓迫在床鋪之上,在唇齒分離之後在對方耳邊吐出已經充斥了整個大腦的名字。
「喬喬,顧盞喬。」
火熱的吐息從脖子蔓延到胸/脯。
每一寸肌膚都開始發麻發燙,就好像它知道它即將迎來什麼,又好像通過這在提醒著什麼。
衣服被緩緩解開,因為在黑暗之中,難免顯得沒有往常靈活,然而每一次觸碰都會點燃一小簇火苗,這笨拙便成了一種輕撓心肺的折磨。
帶著痛苦和歡/愉的悶哼在房間之中回蕩,曖昧的水汽變成凝結在肌膚之上的汗珠,令手掌劃過之處,變作滑膩的錦緞。
陌生的悸動令肌肉都不受控制,顧盞喬緊緊抱住莫瞳瞳,像是在激流中抱住浮木。
她的身體已經沉入了水中,哪怕睜開眼睛,也只能看見模糊的虛影,但是莫瞳瞳的模樣早已刻骨銘心,因此她知道抓著她控制她的人是什麼模樣。
她在顫抖,在哭泣,在因為突如其來的衝擊而搖晃不定。
腳尖忍不住繃緊,她的手指陷入柔軟的棉被。
她感受到腦海中閃過一片光怪陸離,唯一清晰的是莫瞳瞳的身影。
於是她舉起手抓住對方的脊背,手指從細嫩緊實的皮/肉之上劃過,以此來令自己冷靜……或者更加瘋狂。
……
我隻願堅定不移地以頭枕在愛人酥/軟的胸/脯上,
永遠感到它舒緩的降落、升起;
而醒來,在心裡充滿甜蜜的激蕩,不斷、不斷聽著她細膩的呼吸,
就這樣活著——或昏迷地死去。
莫瞳瞳想到這樣一句詩。
她很想全然放鬆地枕在酥/軟的胸/脯之上,不過有未免擔心自己的頭太重壓壞了顧盞喬,因此使著力氣不將重量全部讓顧盞喬承擔——有點累的一個姿勢。
不過她還是希望能貼在顧盞喬的胸口,感受她手軟的手指劃過她的耳畔,整理她的髮絲。
長久地寂靜之後,她聽見顧盞喬軟聲問:「瞳瞳,你更好受些了麽。」
莫瞳瞳在顧盞喬懷中點頭,低聲道:「你怎麼樣。」
顧盞喬沒說話,莫瞳瞳感覺到黑暗之中,顧盞喬悉悉索索了一陣,然後一個枕頭猛地打了一下她的頭。
莫瞳瞳被打的有點發懵,沒來得及說話,便聽見顧盞喬說:「別問我這種問題啊!」
莫瞳瞳:「……」
兩人渾身是汗,莫瞳瞳躺了一會兒,問:「要不要去洗澡。」
這麼問著,就準備去開燈。
然後她的頭又被枕頭打了一下。
顧盞喬帶著些微的沙啞高聲道:「不許開燈!」
她還覺得渾身酸/軟發燙,並且不希望自己這樣子被莫瞳瞳看在眼裡。
她翻了個身鑽進莫瞳瞳的懷中,說:「那你之前不願意拍《夢裡花青》的原因,是因為它寫的是你自己麽?」
莫瞳瞳再想這個問題的時候,大概是因為沒有先前悲觀,覺得思路不至於奔死胡同了。
「我倒不覺得是我自己,但是確實有許多設定與自己相關,因此會在意一些。」
「就好像我本來以為,我遲早會精神分裂的。」
她說完這句話後顧盞喬長久沒有回應,她以為是嚇到了顧盞喬,剛想說話,顧盞喬便說:「就像范瓊伽一樣麽?好酷炫哦。」
莫瞳瞳:「……」
「精神分裂的人真的那麼神奇麽?」
「額,倒也不能說神奇,我看的書上說每個患者平均有十三種人格交替,而且情況非常複雜……」
「這是怎麼區分出來的?」
「這出自心理醫生的判斷了,但是因為這往往也依存於患者自己的敘述,因此有時很難界定……」
莫名變成精神分析課堂的一陣子之後,顧盞喬打了個哈欠。
「困了就睡吧。」莫瞳瞳說。
「可是我不想睡覺。」顧盞喬低聲喃喃,「如果我睡著了你又變成剛才那樣怎麼辦?你看上去毫不猶豫地要把我拋下了。」
莫瞳瞳自責不已:「對不起,我只是有點擔心……」
「擔心什麼?」
「我擔心我會遺傳到……那方面的精神障礙。」
顧盞喬沉默了一陣,然後抽著鼻子說:「我好可憐。」
「欸?」
「你是不是因為覺得我不聰明,才單方面做出這樣的決定。」
「……」
「我可能不值得你跟我商量一下……」
「對不起……」
「不過這是我的原因,因為我不夠聰明嘛。」
「對不起我以後再也不會這樣了。」
「是麽?我覺得卡可以理解來著。」
「我錯了……」
在得到反覆承諾之後,顧盞喬滿意地點了點頭。
她將莫瞳瞳的一直手臂抱在自己的懷裡,心滿意足地舒了口氣。
她覺得她又和莫瞳瞳更加靠近了。
於是她的心,也更加的安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