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森森的柴房,漆黑中偶爾有老鼠爬過的聲音,似乎在啃食著木柴,配著這夜裡的動靜,直教人有些心裡發寒。
桂嬤嬤一個人縮在角落,這麼多年,她雖然只是個嬤嬤,但因為在沈妙面前得臉,二房和三房也願意賣她個面子,在沈府裡也算混的不錯。有時候桂嬤嬤的日子,過的比那些平民中的富裕人家還要舒適。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本就不習慣了苦日子,更勿用提像是那些低等丫鬟一樣的被關進柴房了。
單薄的衣裳上根本無法抵禦夜裡的寒冷,然而比身上更冷的是心。桂嬤嬤心中恐懼的很,一同關進來的四個丫鬟。沈玥的丫鬟被人灌了啞葯,也不知能不能活下來。沈清的丫頭直接賣到了九等窯子裡,任婉雲的手段如此狠辣,讓她不禁為自己的下場而擔憂起來。
桂嬤嬤不認為任婉雲會輕易讓自己好過。因為她不僅目睹了沈清的醜事,還在這件事中扮演了一個重要角色。本來應該害的是沈妙,最後卻是沈清被糟蹋了,任婉雲這樣的人,怎麼會輕易饒過她。
「噠、噠、噠。」正想著,外頭突然傳來的人的腳步聲,在夜裡顯得格外清晰。
桂嬤嬤身子一僵,黑燈瞎火中,恐懼的看著門的方向。
那似乎是希望,又是絕望,門後面是什麼,是任婉雲派來滅口的人嗎?亦或是她還有一絲生機。
腳步聲不緊不慢,卻如同催命符一般擊打在桂嬤嬤心上。她肥碩的身子早已攤成一團爛泥,而額頭上不住的冒出汗水,身體都似乎在打擺子了。
「吱呀——」門被推開了。
來人手裡提著一盞碧色的燈籠,燈籠的顏色本就顯得有些詭異,在這裡更如索命的惡鬼一般。桂嬤嬤顫巍巍的抬起頭,只見門口立著一個攏在白色鬥篷中的人。她徑自走了進來,緩緩關上門。
屋中便只有那盞綠瑩瑩的燈籠,散發出鬼火似的光。而來人也終於鬆開鬥篷,露出一張清秀白嫩的臉,正是沈妙。
少女身材纖細,圓潤溫和的五官此刻被那綠色的燈火一照,竟然平白多了幾分詭異。正因為眉目間雲淡風輕,卻更如從地獄中走出來的勾魂使者,讓人竟然不敢直視。
桂嬤嬤呆了一刻,突然驚喜的叫了出來:「小姐!」
沈妙將燈籠放在地上,不緊不慢的走到桂嬤嬤面前蹲下身來,微微一笑:「嬤嬤可還好?」
「小姐,您可來了!老奴就知道小姐一定會來救老奴的!小姐一向心善,定不會對老奴坐視不理的!」彷彿抓到一根救命稻草,桂嬤嬤不顧一切的揪住沈妙的裙角,老淚縱橫,彷彿真是受了十二萬分的委屈,而沈妙就是她最信任的親人一般。
沈妙掃了一眼桂嬤嬤緊緊抓住她裙角的手,微微一笑,道:「看來桂嬤嬤在這裡,吃了不少苦頭。」
桂嬤嬤一怔,這才仔細打量起沈妙的神色來。沈妙笑容溫和,模樣也算平靜,可面對她的一番話,一點兒波瀾也沒有。桂嬤嬤驚駭的發現,這個她陪伴了多年的小姐,如今竟是一點兒也看不出沈妙心中究竟在想些什麼。她道:「老奴這輩子侍奉小姐,對小姐忠心耿耿。臥龍寺那一日是老奴無意中撞見的,小姐,老奴可是清清白白的啊。」
「桂嬤嬤看來倒是真的將我看作是希望了。」沈妙發愁道:「可是我應當怎麼救你呢?在這府上,我說的話可有人聽?東院人的命令,我又有什麼本領來回絕呢?」
「不是的,小姐一定會有法子的。」桂嬤嬤一聽便急了。雖然她知道沈妙說的也有道理,在整個沈府中,如今二房和三房對大房不過是面上交好,沈信夫婦常年不在定京,要說沈妙一個人能起什麼作用,那是不可能的。可是人都有求生欲,桂嬤嬤如今能抓住的就只有沈妙了,怎麼也不願放棄。她道:「小姐可以去求老夫人,實在不行,小姐可以給老爺寫信,讓老爺回信給府上。老爺的話,他們不會不聽的。」
似乎覺得自己找到了一個極好的法子,桂嬤嬤眼睛一亮,充滿希望的看著沈妙。
卻見沈妙輕聲一笑,搖了搖頭,看向她,緩緩道:「父親的話的確可以救你,可是,憑什麼?」
桂嬤嬤呆住。
「憑什麼我要為一個下人,這般費盡心神的東奔西走呢?」她的聲音似乎含著淡淡的嘲諷,碧瑩瑩的燈火下,彷彿一點兒也不把面前的人看在眼裡。
桂嬤嬤一下子慌了,她沒料到沈妙竟然會這般說。沈妙是她看著長大的,前些日子對自己冷淡,也不過是因為小孩子使性子。桂嬤嬤深知沈妙心軟,而那日在臥龍寺上甚至還與她交心了一會兒,明顯是重新要重用她這個嬤嬤了。怎麼現在又換了副臉面?
難不成是有人在沈妙面前說了什麼?桂嬤嬤心中一動,定是穀雨和驚蟄那兩個丫鬟說的。她們自來就喜歡跟自己對著乾,如今她身陷囹圄,那兩個丫頭鐵定落井下石,在沈妙面前說了什麼。
她慌道:「小姐,老奴跟了小姐這麼久,小姐一出生就是老奴看著長大的,這麼多年了,老爺夫人經常不在,就只有老奴和小姐相依為命……」說到這裡,她還哽咽了一下,彷彿極為悲傷:「小姐上次也還說了,當年小姐夜裡發熱,大夫遲遲不來,老奴冒雨出去為小姐尋大夫……還因此落下了病根……。」
一言一語,都是在述說當年的情誼。桂嬤嬤一邊說,一邊拿眼睛去瞟沈妙。沈家大房的人,無論是沈信夫婦,還是沈丘兄妹,都極為重恩情,或許這是武將世家的傳承,知恩圖報,如今桂嬤嬤也在拿挾恩求報,隻盼著能打動沈妙。
然而燈火中,少女垂頭淺笑,並未有一絲感動的神色,好像在聽什麼有趣的故事。她輕聲道:「桂嬤嬤原先待我的確不錯,那我沈家大房,我這個人,待桂嬤嬤又如何呢?」
桂嬤嬤遲疑了一下,還是道:「夫人和老爺待老奴極好,小姐也待老奴極好。裡裡外外都給足了老奴臉子,月銀也很豐厚,對待老奴更是不曾責罵過……」
「不僅如此,」沈妙接過她的話:「你的兒子,你的孫子,能幫襯的,我便都幫襯過。在整個西園,唯你最大,我不曾將你當做自己的嬤嬤,而是將你當做親人,信任你,親近你,凡是想著你,你說是不是?」
「是。」桂嬤嬤道。的確,正因為沈妙年紀好又好哄,她將沈妙哄得服服帖帖的,她說什麼,沈妙便信什麼,西院裡,她幾乎能當得上是半個主人了。
「那麼,我待你這麼好,你為什麼,要背叛我呢?」
輕飄飄的一句話,砸的正陷入回憶的桂嬤嬤整個人幾乎魂飛魄散。她抬起頭看著沈妙,驚道:「什麼!」
「嬤嬤不必露出如此驚訝的神色,」沈妙笑道:「我當初知道嬤嬤的叛主之心,比嬤嬤還要驚訝一千倍,一萬倍。」
「小姐,定是有人在挑撥,老奴從來不曾背叛過小姐,老奴怎麼可能背叛小姐啊!小姐,小姐一定要相信老奴!」桂嬤嬤反應極快,短暫的慌亂過後,便是一副極近委屈的模樣,冤屈喊的比天大,極力證明自己的忠誠。
「行了。」沈妙揮了揮手,面上顯出了一點淡淡的不耐來:「臥龍寺上,齋飯菜中,催情熏香,二嬸的手段一向高明,請嬤嬤來做事,還真的將嬤嬤視作心腹了。」
她一字一句說完,待說到最後一個字時,桂嬤嬤從開始想要辯解的姿態,便成了一個字兒也說不出了。
她愣愣的看向沈妙,目光中驚駭莫名。
「嬤嬤大概不識字,不知道世上有個詞叫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嬤嬤也是侍奉過兩個主子的人,我也想聽聽,現在在嬤嬤眼中,是二嬸的手段高明呢,還是我更勝一籌?」
「你、難道你……。」桂嬤嬤艱難的吐出幾個字。
「不錯啊,就是我。」沈妙的聲音壓得很低,低到只有桂嬤嬤能聽見,她道:「本來該糟蹋的人是我,最後為什麼會變成大姐姐?自然不是巧合,都是我乾的。」
心裡猜到是一回事,親耳聽到又是一回事,桂嬤嬤恐懼的看向面前的少女,她半蹲在地上,笑盈盈的看著自己。那清澈的眸子裡在碧瑩瑩的燈火下彷彿野獸的眸子,黑夜裡亮的出奇,也駭人的出奇。分明是乖巧白嫩的模樣,怎麼會就如此可怕?
關於沈妙和沈清最後為什麼會變了個人,桂嬤嬤在被丟進柴房後,一直在思索這個問題。她也猜想過會不會是沈妙在其中動作,可是很快便打消了自己這個荒唐的念頭。沈妙是她看著長大的,有幾斤幾兩桂嬤嬤再熟悉不過。她本來性子就蠢,又心軟,這種事情無論如何都做不出來。如今沈妙卻是親口當著她的面承認了,連遮掩也不遮掩一下。若是別人,桂嬤嬤會覺得這人實在太囂張太蠢,可是如今,她再也不敢拿尋常的目光來看沈妙了。
「小姐……。」她張了張口,卻不知道該說什麼。既然沈妙已經知道了此事,那萬萬沒可能來救她出去了。
「二嬸手段向來狠戾,雖然看重嬤嬤,可是經過此事後,嬤嬤斷無好前程,真是可惜。」她的話裡帶著惋惜,彷彿真的頗為同情桂嬤嬤的遭遇。
桂嬤嬤恐懼於任婉雲的手段,又被沈妙這番話激起了心中的希望。她一下子跪倒在地,不停的給沈妙磕頭:「小姐救救老奴這一回吧,老奴不是故意要害小姐的,二夫人拿老奴的兒孫要挾老奴,老奴也是被逼得。小姐看看老爺夫人的份上,看看老奴伺候了小姐十幾年的份上,救救老奴吧!」
她頭磕的「砰砰」作響,若是以前,以沈妙對她的敬重,萬萬不會讓桂嬤嬤這般折腰的。可如今……她是明齊的沈皇后,文武百官都跪過她,一個叛主的奴婢,她還真的當得起!
「其實今夜我來這裡,也是為了報答桂嬤嬤於我這麼多年的恩情。」沈妙突然道。
桂嬤嬤一聽,頓時喜出望外,高聲道:「老奴就知道小姐是心善之人,這般重情重義,日後菩薩都會保佑小姐一輩子順順溜溜,那些想要害小姐的,全都會不得好死!」
沈妙心中失笑,桂嬤嬤這牆頭草做的也是令人嘆為觀止。
她也揚高了聲音:「其實不止回抱這些,那日在臥龍寺上,桂嬤嬤不是與我交心了一回麽?從那時候起,我便知道,這世上桂嬤嬤是真心待我好的。」
桂嬤嬤有些茫然,不知道沈妙說這些是什麼意思。方才明明恨自己恨得出奇,怎麼轉頭又是這般安撫。不論如何,桂嬤嬤都覺得自己充滿了希望,立刻順著沈妙的話答道:「是的,老奴從頭到尾都是站在小姐這邊的,只有小姐才是老奴的主子,老奴一定會對小姐忠心一輩子!」
窗外突然傳來一聲異響,似乎是碰到了什麼東西。桂嬤嬤嚇了一跳,隨即往外頭看去,可黑漆漆的屋子,哪裡能看得到什麼?
什麼都看不到,她又轉過頭來看沈妙,露出一副淒楚的表情:「小姐現在能將老奴弄出去麽?這裡實在太黑太潮,老奴這身胳膊腿,怕是支持不了多久……。」
「別怕,不用支持多久,反正,你都快要死了。」
「什麼?」桂嬤嬤猝然抬頭,看著沈妙一片茫然:「老奴不明白小姐的意思……」
「方才外頭的人是二嬸派過來的人,想來此刻已經發現了我來探望桂嬤嬤了吧。」沈妙笑著道:「如此一來,桂嬤嬤還有什麼活路?」
「老奴、老奴不明白……」桂嬤嬤下意識的直起身子,她心中隱隱感到了不安,卻不知道沈妙究竟是什麼意思。
「不明白麽?」沈妙偏著頭思索了一下:「嬤嬤方才大聲說的什麼話,可還記得?」
桂嬤嬤聞言,果真想了想,隨即面色一變,瞬間臉色變得慘白。
她方才大聲說:從頭到尾都是站在沈妙這邊的,只有沈妙才是她的主子。
誠然,這番話是為了哄騙沈妙,表忠心希望沈妙能救出她來。可是若是任婉雲的人聽到這話會怎麼想,那一日沈清莫名其妙的和沈妙換了個位置,本就懷疑沈妙在其中動了手腳,之所以不敢相信,是因為不清楚沈妙怎麼能未卜先知。
可若是桂嬤嬤將此事告知了沈妙,和沈妙一起合謀將沈清算計了呢?這一切都是說得通的。
這並不是真相,可是這在任婉雲耳中,這就是真相!
還來不及害怕,沈妙已經再次開口,她輕聲道:「我要回報嬤嬤的,就是這個大禮,嬤嬤覺得可還好?」
桂嬤嬤死死盯著沈妙,她這時候才發現,今日從頭到尾,她都被沈妙牽著鼻子走。沈妙說什麼,她便信什麼,她和沈妙之間的關係已經掉了個個兒。可是沈妙比起她來更加莫測,說翻臉就翻臉,而且,她完全猜不透沈妙的目的是什麼。
「我來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送嬤嬤上路。」似乎猜到了桂嬤嬤心中的疑惑,沈妙笑著開口道。
桂嬤嬤身子一顫,她想哭想叫,可是一點兒也發不出聲來。那個繈褓中的嬰兒不知什麼時候起變成了真正的少女,而這少女的另一面,從未有人發現過,連她也不曾了解。她想激烈的反抗,想叫罵,可是觸到那雙如野獸一般的眸子時,卻是不由自主的在發抖。
「我沈家不養背信棄義之人,就算嬤嬤到了黃泉路,化為厲鬼,找我復仇,我也無懼,或許還要與嬤嬤再鬥上一鬥。」她的話比笑容更冷:「不是我負了嬤嬤,而是嬤嬤負了我。」
「可惜了嬤嬤的孫子兒子,二嬸做事一向做絕,嬤嬤或許很快就和他們團聚。」
「不……。」桂嬤嬤身子一抖,眼淚鼻涕早已流成一處,哭的分外可憐:「求求你,救救他們……。」
「我早說了,一個背主的下人,犯不著我費心神。」沈妙的話殘忍而冷酷:「袖手旁觀,就是我最大的仁慈了。」
她緩緩前傾身子,彷彿小時候與桂嬤嬤說悄悄話那般,淡淡道:「看在十幾年主僕情分上,我才來看桂嬤嬤最後一眼的。」
「桂嬤嬤,一路好走啊。」
她光潔的小臉上綻放出一個動人的笑,原本是可愛秀氣的小臉,卻是殘忍的令人心悸。
桂嬤嬤還想說什麼,便瞧見沈妙站起身來,重新披上鬥篷,鬥篷的袍角在黑暗中劃出一道慘白的光,彷彿棺木上紛飛的白色紙錢。那碧瑩瑩的燈籠被提著走出屋門,門被關上的一瞬間,一切重新陷入黑暗,絕望從四處鋪天蓋地的湧上來。
外頭,白露和霜降見沈妙出來,方才齊齊鬆了口氣,扶著沈妙轉身離開。
待她們走後,花叢中顯出一個女子的身影,望著沈妙的背影,又望了望緊閉的柴房門,露出一抹憤恨的神色。
……
連日下了幾場秋雨,天終於是放晴了。
將軍府中一切似乎恢復了往日的平靜,但東院中不時傳出的葯香卻還是提醒著,前些日子沈府裡發生過怎樣的動蕩。
沈清的神智似乎在漸漸恢復,至少不像從前一般見人便發狂了。只是任婉雲怕她再受到刺激,這些日子一直將她關在彩雲苑不許她出來,更怕沈清自盡,所以時時刻刻的守著她。這麼一來,府中的事務便全部交由陳若秋打理。任婉雲極少出院子,倒讓沈妙難得的清凈了幾日。
但這也並不代表什麼事情都沒發生。桂嬤嬤在幾日後,終於被人處死了。罪名是暗中勾結歹人,意圖謀害沈清。如今沈府裡再也沒有人拿沈清的事情在沈妙面前說事了,倒不是因為此事已經塵埃落定,而是沈妙當日在榮景堂的那番話,到底是讓這些人投鼠忌器,不敢輕易動手。
不敢動沈妙,卻還是敢動沈妙身邊的奶媽桂嬤嬤的。
桂嬤嬤按府裡的律令是要杖責而死,一般說來,奴才犯了事要處死,大一點的便杖責而死,尋常些的,一瓶葯灌下去便是了。總之賣身契捏在主子手裡,是生是死也沒人在意。
可桂嬤嬤死的卻著實淒慘了些,四肢似乎都被人活生生折斷了。渾身上下的骨頭竟是沒一寸好的,整個人七竅流血,看上去極為可怖。就連抬屍體的小廝都有些不敢去瞧屍首的模樣,而任婉雲偏偏還叫沈妙去收屍。
任婉雲派的丫鬟香蘭過來道:「夫人說了,雖然桂嬤嬤犯了錯被處死,可是終究是五姑娘的下人。所以這收斂之事還要五姑娘安排,便將桂嬤嬤的屍首放到西院的院子裡了,五姑娘快去看看吧。」
大約所有人都想看看沈妙驚慌失措的模樣,畢竟沈府的下人們都知道,桂嬤嬤是沈妙的親信。如今落得一個慘死的下場,只怕沈妙會肝腸寸斷。
大約任婉雲也是這般想的,以為沈妙會自責桂嬤嬤因她而死。誰知道當日沈妙當著整個西院下人的面,走到桂嬤嬤的屍首身邊,掀起白布,面不改色的瞧著死狀淒慘的屍體,眉頭也不曾皺一下。
香蘭詫異於沈妙的平靜,卻瞧見沈妙冷喝道:「桂嬤嬤往日在西院橫行霸道,欺上瞞下,奴大欺主,囂張跋扈,這樣的奴才,便是沒有犯錯,西院也是不收的。今日你們就給我瞧清楚,日後學桂嬤嬤這做派的,統統都是這個下場!」
西院中本來就大多都是二房三房安插的眼線,往日裡瞧見桂嬤嬤一個人獨大,如今桂嬤嬤慘死,沈妙竟然如此涼薄,不由自主的心中便升起懼怕之意。
香蘭見此情景,心道不好,本來是想嚇一嚇沈妙的,誰知道讓沈妙還借著桂嬤嬤的死立了威。登時便回彩雲苑將此事稟告了任婉雲。
「壞了!中計了!」任婉雲聽聞此事,手一松,茶杯應聲掉在地上,碎了一地的瓷片。
「夫人……」彩菊有些疑惑。
任婉雲咬牙:「桂嬤嬤本就是個筏子,想來那小賤人早就想除去桂嬤嬤,卻偏偏借了我們的手。如今還讓她在西院立了威,小賤人,算盤打得倒是精明!」
任婉雲不蠢,只是在沈清這件事情上,作為母親難免有些失了往日的冷靜。那夜本去找桂嬤嬤的人在外頭瞧見了沈妙前去找桂嬤嬤,也從裡聽到了些試隻言片語,桂嬤嬤似乎對沈妙忠心耿耿。回來一說給任婉雲聽,任婉雲便篤定當日沈清之所以出事,就是因為桂嬤嬤和沈妙合謀將人換了下來。
心中這麼一想,對於沈妙和桂嬤嬤的恨就像滔滔洪水。沈妙暫且不能動,桂嬤嬤一個下人卻是能動的。於是她用了最殘忍的法子讓桂嬤嬤受盡折磨而死。本想著沈妙見桂嬤嬤死了,定會痛心難過。可這次聽香蘭的話,任婉雲便知道,自己被沈妙玩弄了。
一切都是沈妙布的局,借刀殺人這一出,沈妙玩的比誰都出色。
任婉雲恨得牙癢癢,她在後宅順風順水了這麼多年,沈貴的那些個小妾哪一個不是被她收拾的服服帖帖,如今卻屢次敗於一個黃毛丫頭之手。任婉雲的心中,不可謂不氣怒。
「給豫親王的信帶到了嗎?」任婉雲問。
「帶到了,可是夫人,若是老爺知道,必然會生氣的。」彩菊小心翼翼回道。
如今沈清這事,沈貴千方百計的想多瞞豫親王一陣子,希望豫親王最好沒有發現。可任婉雲卻恨不得豫親王立刻發現,因為以豫親王的性子,若是有人膽敢在他眼皮子底下玩手段心機,那人必然會不得好死。
就算是和沈貴爭吵,她也要替沈清復仇。沈妙既然敢威脅整個沈家人,那麼豫親王,她敢不敢威脅?
「我要她,死無葬身之地!」任婉雲咬牙。
……
「姑娘又在下棋了。」白露搖了搖頭,有些不解:「一個人下棋,有什麼意思?」
「不下棋又能做什麼?」霜降看了桌前的人一眼,憤憤道:「整日被禁足,連院子也出不去,這樣下去,白日裡便什麼都不用做了。」
「噓——」白露小聲道:「你別說了,姑娘被禁足本就不痛快,你別提起來惹她生氣。」
霜降嘟囔道:「咱們姑娘性子好,才不會生氣呢。」
說起來,也是很久沒見過沈妙生氣了,別說是生氣,明顯一點的情緒都沒有。從前的沈妙,雖然草包諾諾,可是情緒是分明的,高興就是高興,難過就是難過。而如今,幾個貼身丫頭都看不懂她。如果說人的成長都是慢慢開始,那麼沈妙的改變,似乎都是一夜間完成。
從單純懦弱到平淡無波,究竟是怎麼變成這樣的,無人知道。
「白露。」正說著,便聽到沈妙喚自己的名字,白露連忙上前應了。
「櫃子裡的銀首飾匣子裡的那些金首飾,你尋個時候去也去當了吧。」她頭也不回的道。
「是。」白露忙答道,隨即又一愣:「可是姑娘,昨兒個方才當了一匣首飾,這是最後一匣了。」
「無妨,」沈妙放下棋子:「總歸用不上。當了之後,你將銀票給驚蟄,叫穀雨進來。」
白露應聲出去了,心中卻有些疑惑,沈妙急著當首飾,倒像是急於用銀子的意思。不知道那些銀子是做什麼呢?
快活樓是定京城中最大的酒樓,地處繁華的地勢忠心,快活樓的對面,則是一眾青樓楚館。達官貴人在快活樓宴請過後,大抵都會去對面的花樓中尋美快活。而青樓又分幾等,越是高明的,越是在樓上,最頂層的人便是那些賣藝不賣身的清倌名妓,往下則是一些有盛名的姑娘,最下等的便是九等窯子。這樣的窯子,是沒有資格叫做「樓」或者「院」的,只能叫做「班」或者「下處」。
「三福班」就是在快活樓對面,最下等的窯子。其中每每出入的都是些做苦力的下等人,而經常有人將得了病快要死的姑娘丟出來扔到街上。街上流浪的乞丐會將這些姑娘抱回去,也許是發泄,也許是她們的衣裳還能賣一個銅板。總歸對比起快活樓的精緻,對面的三福班簡直是人間地獄。
快活樓靠窗的地方,年輕男子潔白的衣袖纖塵不染,皺眉看向對面的三福班,只見又有人將新來的丫頭丟了進去,丫頭們掙扎著哭喊個不停,想來又是哪家主子將下人送過來的。有些年輕的丫頭貌美,妒忌的主母為了防止她們爬床,便也會將她們賣進三福班。
「真是殘忍。」白衣公子搖頭道。語氣雖是憐憫,卻沒有一絲要下去出手相助的想法。
而他對面的少年公子,一身紫衣貴氣逼人,只是徑自倒酒,淡淡道:「人已經進了豫親王府,找不找得到,尚未可知。」
「找不到又該如何?」白衣公子轉頭看向他。
「繼續找。」紫衣少年挑唇一笑,邪氣的笑容分外英俊,看的那旁邊彈奏絲竹的清倌都忍不住失神,彈錯了一個音調。
白衣公子見狀,促狹笑道:「謝三,你的魅力如今越發的大了。佳人都垂青於你,要我怎麼活?」
他做長籲短嘆狀,其實這白衣公子生的也十分俊秀,只是和紫衣少年比起來,便少了那份慵懶的貴氣。那少年神色懶洋洋的,一雙眼睛卻銳利的很,彷彿天上的烈日,天生便是耀眼奪目,站在他身側,自然光芒都被掩蓋住了。
「高陽,你喜歡,回頭我便……賜你一屋子如何?」謝景行瞥他一眼。
「罷了,」叫高陽的白衣公子連忙擺手苦笑:「佳人可遠觀不可褻玩,我可沒那麼多精力。倒是你,」他飲了一口酒:「正是少年放蕩不羈時,身邊怎可沒紅顏知己,這明齊你若是想,定然大群大群的人前赴後繼。」
「紅顏知己,」謝景行一笑:「焉知不是紅粉骷髏?」
「別說的那般可怕,」高陽一指對面的青樓:「看那些樓上的姑娘多可愛,什麼骷髏骷髏的,沒意思。」
謝景行順著他的目光一看,突然頓住,黑眸閃過一絲意外。
「怎麼是他?」
------題外話------
老碧池掛掉了,下一個是誰_(:3ゝ∠)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