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有千般人,萬行業,個人有個人的活法。對於我來說,並不覺得青樓女子就比人下賤,可是世人眼光如此。」沈妙道:「就如同我的莫侍衛,同樣也是為奴,可卻不會有人瞧不起他。我的貼身丫鬟,有的人甚至會羨慕她們。世情如此,人分三六九等,誰不想當人上人,誰又想每日都被人戳脊梁骨呢?」
「你!」流螢最恨的就是有人拿她出身風塵來說事,聞言更是氣的不行。
沈妙道:「你不妨好好考慮一下。」
「姑娘既然看不起淪落風塵之人,又何必與我說這麼一番話。」流螢不怒反笑。
「我看不起的,是甘心淪落風塵之人。」沈妙站起身來,道:「幾日之後,莫侍衛會再來一趟,流螢姑娘不必心急回答我。不過……以色侍人,自來都沒什麼好結局。」
沈妙沖莫擎使了個眼色,莫擎連忙掏出一錠銀子放在桌前,流螢掃了他一眼,面上有些惱怒。莫擎也很尷尬,沈妙不打算久留,對流螢點了點頭便起身走了。也不知身後流螢是何模樣。
待出了寶香樓的門,驚蟄才憤憤不平道:「姑……少爺好心好意想為她贖身,卻不想她竟如此不領情。實在是好心沒好報。」
莫擎想說什麼,最後還是忍了下來。
穀雨問:「姑娘,咱們現在是回去麽?」
沈妙沒有回答,身子巋然不動。穀雨有些奇怪,瞧見沈妙似乎在看什麼,順著她的目光看去,便見她看的地方,正是街道對面的角落,那裡站著個青衣人,正望著寶香樓的小築。
穀雨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見沈妙抬腳往那頭走去。
屋簷下,青衣男子站的筆直,目光緊緊盯著流螢小築的方向方向,看的太過入神,連身邊何時走來了人都不知道。直到一聲輕咳打斷了的他的思路,只見面前不知何時站了四人,為首的少年一身月白長衫,生的眉眼清秀,粉雕玉琢,也不知是哪家的小公子。此刻瞧著他,唇邊含著淡淡微笑。
裴琅一怔,隻覺得這少年似曾相識,那少年沖他點了點頭:「裴先生。」
「沈妙!」裴琅微微瞪大眼睛。他看著沈妙身後隨從和侍衛模樣的人,又看了看沈妙,大約是有些震驚,道:「你……怎麼穿成這個樣子?」
女扮男裝的事情並不少有,在明齊,許多小姐出門為了行事方便,偶爾也會穿男裝,打扮起來倒也是別有一番俏麗。不過沈妙……裴琅看著面前翩翩如玉的少年郎,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
「我方才從寶香樓出來。」沈妙道。
裴琅一下子咳了起來,臉都咳的有些發紅。女扮男裝不少見,可是女扮男裝逛花樓的,他還是頭一次聽見。偏偏沈妙還一副十分坦蕩的模樣,一絲羞赧也無。
沈妙突然上前一步,湊近裴琅,「啪」的一下展開手中的摺扇,將二人的臉擋住,在摺扇那頭輕聲道:「大家都說寶香樓的姑娘才是人間絕色,所以我特意去逛了一圈。近來新添了許多波斯舞姬,各個香艷無比。」
饒是裴琅在外頭從容鎮定,便是面對達官貴人也遊刃有餘,眼下對著沈妙這略顯曖昧的動作,卻是有些不知所措。更何況沈妙說的這些亂七八糟的事,也讓他恍然生出一種錯覺,彷彿面前的真是那家走馬章台,眠花宿柳的公子哥兒,在同他談論哪家的舞姬更美艷。
「胡鬧!」想起自己先生的身份,裴琅從牙縫裡擠出二字。
沈妙微微一笑,眼睛像是月牙般的彎了一彎,幾乎算得上是呵氣如蘭了,她道:「可是我,點的是流螢姑娘的牌。」
此話一出,裴琅的身子便僵了。
沈妙收回摺扇,笑著看向他:「我看裴先生在此地觀望流螢小築許久,是不是也對流螢姑娘充滿嚮往?」
裴琅盯著沈妙,平淡的神情突然生出一點凶厲。
沈妙卻不為所動,依舊笑的開懷,指了指一邊的快活樓:「既然裴先生也對流螢姑娘充滿興趣,不如與我一同進去喝杯酒,聊聊美人。」她舉止分明有些輕佻,卻又有種令人不可抗拒的威嚴,她橫摺扇於胸前,自顧自的先上了樓,遠遠拋下一句:「美酒聊美人,方是人間快哉事。」
驚蟄穀雨和莫擎三人雖然不懂沈妙說的是什麼意思,對於沈妙做的決定卻是從來沒有反駁過,當即就跟了進去。
裴琅一個人站在原地,頓了片刻,他才下定決心般,跟了進去。
樓上靠窗的位置,季羽書一下子跳起來:「看吧!我就說沈小姐是心儀那個裴琅,繞這麼大一圈子去點流螢姑娘的牌子,都是為了今日能和裴琅說上話!」
高陽沒理他,只是暗自揣測道:「方才她用扇子遮住臉,同裴琅說的到底是什麼話。」高陽搖頭:「偏用扇子遮住了,莫非他知道你會唇語?」說這句話的時候,高陽看向謝景行。
謝景行聳肩,表示不置可否。
「話說起來,方才沈小姐做搖扇子那個動作,端的是風流倜儻,簡直比我還要出色。」季羽書感嘆:「如此麗質佳人,怎麼就看上了一個窮書生。便是跟了小爺我,也比跟那個連花樓都逛不起的小白臉好啊。」
謝景行站起身,季羽書問:「你去哪兒?」
「當然是聽聽他們說什麼了。」謝景行意味深長的一笑:「我倒要看看,裴琅到底是顆什麼樣的棋子。」
快活樓的雅室中,莫擎守在門邊,驚蟄和穀雨站在兩旁,俱是低著頭,仿若不存在似的。
桌前,沈妙在倒酒。
酒是魯酒,色若琥珀,聞起來有股清香。這酒倒不醉人,只要酒量不是太差,少飲些許也不會有事。
沈妙倒了兩盅,她倒酒的姿勢十分優美,手指抓著酒壺的壺柄,晶瑩的酒水倒進小巧的玉盅中,聲音竟也十分悅耳。
裴琅眼睜睜的見著沈妙將一盅酒推到他面前,笑道:「先生請用。」
「沈妙,」裴琅直呼其名,面色從一進來都沒有緩和過,他道:「你到底想幹什麼?」
「裴先生竟如此心急,不用美酒就論美人,是不是有些牛嚼牡丹?」沈妙好整以暇的看著他。
裴琅被她的話說的一滯。他在廣文堂已經呆了數年,自來遇到的人都對他恭敬有加,哪怕是最頑劣的學生,也不會用這樣輕佻的語氣對他說話。若是別人就罷了,偏偏對的是沈妙,裴琅總覺得,沈妙並非輕佻之人,這般說話,卻讓他有些摸不清對方的底細。
見裴琅遲遲不說話,沈妙便輕輕笑起來。她道:「與裴先生開個玩笑罷了,裴先生怎麼這樣緊張?」
她說這話的時候,眼眸清澈,眼神卻似乎帶些促狹,分明是純真的少女模樣,一瞬間竟有種不自知的嫵媚風情,裴琅目光微微一頓。
「這酒是魯酒,」沈妙端起酒盅,沖裴琅遙遙一舉,裴琅倏然變色,沈妙卻像是沒注意到他的神色一般,自顧自的慢聲道:「齊魯之地,釀的酒也是琥珀色,快活樓中的魯酒想必也是託人從齊魯運過來的。」
裴琅看著她,忽的端起桌上的酒盅,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這酒不醉人,」沈妙言笑晏晏:「否則旁人看了,還以為裴先生是個酒罈子。」她語氣嬌俏,說的話卻讓裴琅手心微潤,她道:「說起來,魯地人便擅飲酒,飲酒多用罈子,裴先生方才那樣,卻有些像是魯人了。」
裴琅抿著唇不說話,溫潤的眉眼卻有些扭曲起來。
沈妙一手支著臉頰,她飲酒微微上臉,哪怕並未醉人,面上也帶了淺淺紅霞,再微微眯眼的時候,看著竟如海棠春睡,卻又因為扮著男裝,清爽俏麗外,別樣風情頓生。她道:「我想起十幾年前,魯地的一位知府,好似也姓裴。不曉得的,還以為裴先生與那人是一家。」
裴琅一下子把酒盅蹲在桌子上,與此同時,莫擎虎目一瞪,右手邊按上了腰中的佩劍。
「可惜那裴知府當時因捲入前朝一樁陳年舊事,被陛下斬了全家。闔府上下,男兒皆被處死,女兒流放充為官妓。」沈妙笑的有些止不住:「聽聞裴知府還有一雙出色兒女,尚且年幼,卻也死在這場風波之中。」
裴琅的嘴唇有些微微發抖,他一字一句的問:「你到底是什麼人?」
「噓。」沈妙對她做了一個噤聲的語氣,自顧自的又飲了一盅酒,雪白臉蛋上紅霞頓生,她道:「其實我還有幸聽聞了一樁秘事,看在裴先生也姓裴的份上,不妨就與裴先生分享。」
「那裴知府本有能力送一雙兒女逃出生天,免於災禍。可惜官差追的緊,便只能保下一人,於是……。裴知府保下了自己的兒子,女兒卻被官差捉走。」她惋惜的搖頭:「官差都如狼似虎,對於罪臣家眷從來都不會手下留情,那小姑娘被人捉住,豈有好下場的道理。」沈妙感嘆:「要我說,那裴知府明知女兒落入虎口必然生不如死,卻還是將女兒推了出去,未免有些無情。」
裴琅閉了閉眼,面上顯出痛苦之色。
「裴先生如此感懷,想來是感同身受。」沈妙托腮笑盈盈的瞧著他:「不過想來這和裴先生都沒什麼關係,因為裴先生並非魯地人,裴先生可是自來就生在定京城的商戶。說起這些,不過是因為這魯酒醉人,一時感懷罷了。」
裴琅面上的溫和之色倏然不見,取而代之的,卻是濃濃的警惕和防備,他道:「這是沈將軍的意思?」
沈妙搖頭。
「我父親疼愛我,給了我一處綉坊,綉坊缺了個綉娘。」沈妙拖長聲音:「聽聞十多年前裴知府的大女兒,從小就會雙面綉。可巧了,這位寶香樓的流螢姑娘也會雙面綉。我便想,都是淪落風塵,又都會雙面綉,指不定流螢姑娘和那位被推出其的罪臣小姐有幾分淵源。我呢,就動了幾分惻隱之心,解救她出風塵。」沈妙瞧著裴琅,開口道:「裴先生,你覺得學生這樣做對是不對?」
她自言「學生」,滿頭青絲也都包裹在男子樣式的官帽中,笑盈盈看過來的模樣,很有幾分如玉少年郎的風采。可是這清澈的雙眸中,隱藏的深深底細和心意,卻讓人看不透也猜不著。這故作嬌俏的靈動裡,卻是將宦海中臣子間笑裡藏刀的那一套發揮的淋漓盡致。
與她打交道,彷彿懸崖走鋼絲,話中藏話,敵友難清。
裴琅側頭:「你以為如何?」
沈妙笑起來,她笑的純粹,似乎真的只是為自己做了一件好事而高興。她道:「我以為甚好。便是那位裴知府的兒子知曉了姐姐的下落,親自來為姐姐贖身,只怕以裴姑娘的對當年裴知府的怨和本身的心氣兒,也不會願意的。反而會糟蹋自己的一生。」
裴琅沒有說話。
「世上有些人,本是玉,混在石頭堆裡久了,也就成了石頭。可有些人,心氣兒藏在骨頭裡,便是將人碾碎了磨成渣,骨子裡的傲氣都不會變動一分。聽聞那裴知府雖說是犯了罪,當初卻也是個傲氣之人,想來教出的一雙兒女不遑多讓。你說,」沈妙看向裴琅:「那姑娘寧願是以淪落風塵的貴女身份活著,還是以青樓名伶洗凈鉛華的身份活著?」
「說了這麼多,」裴琅冷笑一聲:「你想我做什麼?」
「裴先生聰明過人,我就知道瞞不過你。見微知著,聞弦歌而知雅意,說的就是如此。」沈妙毫不吝嗇的將裴琅恭維了一番,才道:「裴先生身負妙才,胸有經緯,為何不入仕?」
「沈妙!」裴琅突然高聲喝道,不知沈妙那一句戳到了他的痛楚,他一下子激動起來,連驚蟄和穀雨也為之側目。裴琅怒道:「你休想!」
「裴先生莫要心急,不妨心平氣和的聽我先說說。」沈妙笑道:「許是裴先生被我方才那個故事嚇到了。覺得這官場之上,一不小心便會連累闔府上下,兇險多舛,加之入仕後,大抵沒有現在做個逍遙先生來的自在。」
裴琅面色逐漸恢復淡然,彷彿又回到了那個清高溫潤的先生模樣。
「可是先生現在卻孑然一身,既無眷侶,也無家人,不必擔憂連累。況且……這世上,站得高看得遠,站得高,也能做的多。想要庇護能庇護的人,光憑個白身的先生可不夠。先生固然能桃李滿天下,可是……」沈妙氣定神閑的舉起杯,分明是笑著的,一瞬間卻有著冷淡的涼薄,她道:「真正出事的時候,高門大戶避之不及,又怎麼會勞心儘力。」
「只有自己強大,方是正道。」沈妙的聲音似有蠱惑,竟比寶香樓那些*的艷曲兒還要惑人心智。
「這些話是誰教你說的,目的又是什麼?我入仕,對他又有什麼好處?」
沈妙微微一笑,裴琅這個人,看似溫和淡然,也的確是個不理外物一心教書的先生,可是每當論起事來,總能一陣見血的問出關鍵之處。前生傅修宜想盡一切辦法都要拉攏裴琅作為自己的幕僚,甚至後來登上國師寶座,憑藉的都不是偶然。
「裴先生為什麼要問對別人有什麼好處,卻不問問對自己有什麼好處?」沈妙沒有回答他的話,只是巧妙地繞了個彎兒,不鹹不淡的答道:「升官發財娶老婆,最後便宜的也都不過是先生自己。做生意,哪有問別人得了幾文,卻不提自己賺了幾兩呢?」
「我哪裡有賺?」裴琅淡淡道。
「先生是沒有賺,可是流螢姑娘賺了啊。」沈妙笑著瞧他,明眸中微光閃爍:「女子從良,後半生有個穩當的依靠,可是救了別人的一生。」
裴琅死死盯著沈妙,若是到了這個時候他還沒明白沈妙的用意,他便是真正的傻子了。
「入仕之後,我要做什麼?」裴琅問。
沈妙滿意的看著他,在最短的時間裡權衡利弊,做出最有利的選擇,這是裴琅一貫的作風。可是……腦中不由得想起當初傅修宜廢太子的時候,她也曾跪下來求裴琅,裴琅談論的語氣,就如現在一般理智而無情。如今,砝碼在她手裡,而這曾經高高在上的國師,也只能任她擺弄,沈妙的心頭浮起一絲極淺的快慰。這快慰表現在臉上,便成了歡喜。
「其實也沒什麼。」沈妙道:「先生才華橫溢,便是不主動入仕,一年之後,自然也會有貴人招攬。只希望那個時候,先生不要拒絕貴人,想法子應了他,當然,表面是應了,卻要為我所用。」
「你要我當內應?」裴琅不可思議的看向沈妙。
沈妙搖了搖頭:「怎麼能算是內應?先生大可以升官發財,我保證不讓先生身份暴露,只需在一些時候,告訴我一些消息就行了。」
裴琅沉默片刻,看向沈妙:「你所說的貴人,是哪位?」
沈妙微微一笑:「定王傅修宜。」
裴琅悚然一驚,不由自主的再次看向沈妙。他知道沈妙從前愛慕定王愛慕的幾乎成了滿城笑聞,也知道定王那樣深藏不露的人對沈妙不屑一顧。後來不知從何時起,沈妙變了一個人般,裴琅一直覺得沈妙身後大約是有人指點,可是此刻想來,卻不禁猜想,莫非是因愛生恨,所以才會連定王也算計?
可是僅僅只是愛而不得,就會有如此作為?
裴琅有些迷惑。面前的少女男裝俏麗,飲了酒後面帶淺淺紅霞,正是豆蔻好年紀,生的也是白嫩可人,一雙眼眸如初生幼獸纖塵不染,可是卻又在舉手投足中,帶了些不經意的輕佻風情。裴琅覺得有些不自在。
同沈妙這個年紀的姑娘說話,對他來說就像長輩於晚輩,再不濟也像哥哥與妹妹,可是此刻,倒像是他才是位於下風的那位。一舉一動都被人牽著鼻子走,偏還反抗不得。
「你到底想要幹什麼?」裴琅已經問了許多次這個問題,到了現在,他也不確定做出這些事情的人究竟是別人還是沈妙自己。就像是自己的底牌已經被沈妙看清了,可他連沈妙最初的目的都沒有弄清楚。
被絕對的壓製。
「我不想幹什麼,隻想做一個對我和對先生都有利的決定而已。」沈妙笑著將垂到面前的一綹頭髮別到耳後,越發的顯得脖頸潔白如玉。她道:「先生,究竟是應,還是不應?」
「我只能在這裡做回答?」裴琅問。
「你有……」沈妙指了指酒壺:「一壺酒的時間。喝完這壺酒,先生告訴我答案。」
「不必了。」裴琅打斷她的話:「你若能做到你承諾的,我答應你。」
屋中靜默一瞬。片刻後,沈妙笑了起來,她提起酒壺,給空了的兩個酒杯都斟滿酒,再撚起自己面前這杯,作勢要同裴琅乾杯。
裴琅猶豫了一下,才舉起杯,心中生出些古怪的感覺,同自己的學生在酒樓對飲……他的心中竟然有些發熱。
「祝先生日後鵬程萬裡,錦繡無量。」沈妙笑著將酒一飲而盡。她飲的極快,一絲酒液順著嘴角流了出來,劃過微尖的下巴,沒入潔白的衣領中。
裴琅別開眼,豆蔻少女再美,終究是青澀的,尤其是沈妙這種眉眼溫順清秀的佳人,更是端莊矜持。裴琅也不是愛美之人,卻有那麼一瞬間微微亂了心智,覺得這是十分不對的,違和的。
沈妙的眼中閃過一絲暢快。
大約是飲了酒,一些藏在心中的情緒如罪惡般滋生出來。她記得裴琅端正肅容,最是講究情理,在裴琅面前,她將母儀天下四字詮釋的淋漓盡致,可最後還是被裴琅的利弊打敗。
那是前生能決定傅明生死的國師,如今卻被她拿捏著軟肋。在裴琅面前端著皇后的儀態,連為和親的婉瑜大哭都不可以。如今……她沒有皇后的端莊,也沒有謹守的婦德,女扮男裝,逛花樓,學生同先生飲酒,行跡輕佻,放浪形骸,裴琅又能怎麼樣呢?
他也不能把她怎麼樣。
然而那暢快只是短短一瞬。
在裴琅應下的時候,她就知道,沒有必要繼續糾纏下去。
眼中因酒意而生的風情盡數褪去,一寸寸爬上清醒。她站起身,微抬下巴,又恢復到那個略顯威嚴的沈妙。
「流螢姑娘安頓好後,會將綉坊的地方告知先生。」沈妙點頭:「銀錢已結過,先生慢飲,魯地的酒,可不是能常常喝到的。」
最後一句,也不知是諷刺還是客氣,說的裴琅眉頭微皺,眼見著沈妙帶著幾人退了出去。
他端起酒來飲了一口,本該是醇厚佳釀,偏在嘴裡澀的驚人。
走出門外,驚蟄和穀雨都不敢說話,兩人瞧出沈妙此刻心情不虞,同裴琅的一番話他們聽的雲裡霧裡,敏感察覺到此事非同小可,更是不敢輕易開口。
被外頭的冷風一吹,面上的紅霞散盡,沈妙閉了閉眼,再睜開眼時,眸中隻含冷冽。
對於裴琅,終究是含了當初他袖手旁觀的怨恨,再怎麼掩藏,還是泄露了一絲一毫。
不過,目的是成了。
「回府。」她走向馬車。
……
那快活樓毗鄰方才雅室的另一間隱藏的雅室,房中幾人皆是靜默。
方才看了一出好戲,初看隻覺得妙趣橫生,如今人走茶涼,細細想來,不覺悚然驚人。
季羽書咽了咽口水,似乎想要打破這沉悶的氛圍,道:「同這樓有關係還真好,至少聽牆角的時候方便多了。不僅能聽,還能看,呵呵,甚好。」
那雕花的柱子後頭,有一方巨大的琉璃,被細細的欄杆掩映,據說是從西洋來的琉璃,那頭看不到這頭,這頭卻可以看到那頭。加之有銅做的布滿小洞的柱子,說的什麼,聽得一清二楚。
可是季羽書的這句話說完,雅室中的另外兩人卻沒有回答他。高陽以摺扇抵著自己的下巴,這是他思考的時候慣常做出的模樣,謝景行則屈肘撐著頭,一邊把玩著手裡的茶杯,一邊垂眸思索什麼。
受不了這樣的氣氛,季羽書開口道:「你們兩人別沉默了,不就是魯州裴知府的事,裴琅就是裴知府的兒子嘛!」
沈妙的那個故事講得輕鬆,那是因為相信裴琅聽得懂,而這裡的三人亦不是笨蛋,略略一想就明白了。
魯地罪臣裴知府,一雙兒女,姐姐是流螢,弟弟就是現在的裴琅。在逃離途中,為了保全裴琅,裴家安排的人捨棄了流螢,流螢終究淪落風塵。而裴琅在裴家人早已安排好的退路下,化作定京人士,自小生活在此地,出身商戶,父母幾年前過世,如今孑然一人。
渾然天成的身世,許多年都沒有人發現。
然而……謝景行懶洋洋勾唇道:「所以,百曉生都查不出的底細,她是怎麼知道的?」
說到最後,尾音轉冷,桃花眸中騰騰殺氣瀰漫。
------題外話------
媽蛋和裴先生的對手戲寫得比和小侯爺的對手戲還累!
小侯爺:我就靜靜的看你們裝逼(╰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