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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判官》第79章 紅塵

為什麼要說“以後”?

為什麼好好的突然會說到“以後”?

聞時在遮天蓋日的空茫中忽然意識到……

這個人要走。

這個把他從尸山血海帶出來, 教會他所有,又送他入人間的人想要走了。

就在不久之前,剛踏上松雲山道的時候他還想過, 他寧願走在這個人身後,不用更近一步, 保持著落後一步台階的距離。只要對方不回頭,他就可以一直看著那道背影,走上很久很久……

走一輩子。

原來到最後,連這樣的機會都沒有。

以對方如今的狀況, 這個洗靈陣繼續運轉下去,可能會死,會消散于這個塵世間, 從此再無牽連、再無瓜葛、再無音訊……

不論他走幾次無相門, 等多少個輪回,都不會再找到這個人了。

意識到這一點的瞬間, 聞時已經轉身踏出了石台。

身後傳來卜寧惶然的驚斥︰“師弟你瘋了!”

早就瘋了。

聞時心想。

從19歲那年的一場驚夢開始,從一次又一次跨進洗靈陣開始, 他已經瘋了不知多少年。

洗靈陣布在清心湖里, 江海一般的黑霧源源不斷地從那個面目全非的地方抽離。聞時跳下去的時候, 卜寧試圖改陣的圓石劃過幾道弧線, 落在他身前一些。

但它們下一秒就在空中就被打成了齏粉,煙消雲散。

四只巨型傀在那個瞬間同時暴起,直穿黑霧, 試圖破霧而行, 給主人開道。但這里的黑霧跟普通籠里的黑霧全然不同, 即便是它們也承受不住。

幾乎是眨眼的工夫, 身上便出現了侵蝕的痕跡, 像點了火的黃表紙,在火星翕張之下,從邊緣燒至中心。

傀可以不知苦痛,不顧死生。

但它們跟傀師靈神相連,所承受的那些,都會盡數反饋到聞時身上。

聞時卻仿佛無知無覺。

他的手已經穿進了霧里,直沖洗靈陣的陣石而去。每進一寸,那種灼燒和侵蝕的痛苦就更重幾分。

就像有人拿著磨石刀,竭盡全力地磨著他的皮肉和骨骼。

但有什麼呢?

大不了就是挫骨揚灰。

他左手前端的皮肉已然被黑霧蝕盡,露出指骨,而他依然沒打算停。

他耳膜里盡是風聲,眼里只有陣石。

不知何處忽然傳來一聲清嘯,直穿長空和迷霧,閃電般劈入重重怨煞,像帶著光影的刀劍。

那道金光從聞時眼前晃過的時候,他心下一緊。

那是金翅大鵬鳥。

金翅大鵬巨大如山的身影流瀉著光,在黑霧磨掃之下,羽翅邊緣也燃起了火星,迅速朝中心侵蝕。

它帶著滿身流火,翅影橫斜,從底下擋住聞時。

與此同時,數道傀線從後面直穿過來,瞬間纏住了聞時的身體。

他感覺一股不容抵抗的強勁力道裹了上來,如山如海,在金翅大鵬振翅掀起的震動和狂風助力下,將他拉離清心湖。

他被穩妥地放回石台,身上是糾葛交錯的線,纏得並不緊,仿佛輕輕一撢就能掃落一地,但他偏偏動彈不得。

傀線的另一端在那團黑龍般涌動的霧里,在謝問手上。

除了當年手把手糾正一些錯誤之外,這是聞時第一次看到他用傀線。

對傀師而言,線其實是一種輔助,加深他們對傀或是其他東西的操控力。靈神越強大、心越定的傀師對線的依賴越小。

所以聞時用線很隨意,沒那麼多講究。

所以……山巔的那個人甚至連線都不用。

曾經聞時很認真地問他︰“哪種情況下你才需要傀線?”

對方想了想,笑說︰“難說,不過……倘若哪天你看見我纏上傀線了,記得跑遠點,或者躲到背後去。”

聞時冷聲應了一句“我不躲”,又忍不住問道︰“為什麼要躲?”

對方說︰“那應該是個大麻煩。”

……

沒想到真正到了這一天,他真的沒有躲,也躲不開。

傀線相系之下,靈神是通的,所以很多傀可以知曉傀師的喜怒哀樂,見傀師所見、感傀師所感,只是傀本身並不太懂。

聞時不是真的傀,他可以懂。

但謝問也不是普通傀師,他可以封閉這些,不讓人窺探到一分一毫。

所以聞時只能在傀線捆束之下,看到對方黑霧之下的身影,那是跟靈相相合的模樣。他穿著白衣紅袍、面容蒼白近乎有些透,半邊臉是流動的梵文,一直延續到心口,手腕上是垂墜的珠串和鳥羽。

因為這些,他濃重的病氣里幾乎帶了幾分魑魅魍魎的感覺,半鬼半仙。

聞時被傀線綁得一動不能動。

他用盡了各種辦法,也沒能讓這些傀線松開半分,仿佛對方全部靈神都灌注到了這幾根傀線上,用來制著他。

他像瀕臨枯荒卻筆直向天的冷松一樣站著,垂在身側的左手全是血,那些殷紅纏繞著森白指骨向下流淌,在地上積成了一窪。

但他卻好像忘了這只手的存在。

他動了動干燥蒼白的嘴唇,喉結滑了一下︰“到頭來,我是那個大麻煩。”

他的嗓子干得像灼燒過,聲音哽在喉嚨底,這句話幾乎沒能完整地說出來。但因為傀線相系,就算一個字都沒說出來,對方也能听見。

那個人目光落在他垂著的指骨上,眉心緊皺著抬了一下手,似乎想輕握一下。

但聞時想把手背到身後。

僅僅是這麼一個簡單的動作,他竭盡全力也沒能做到。

接著他便感覺有溫涼的東西觸踫著他的手背,動作輕柔到讓人難過。

聞時閉上眼,緊抿著的嘴唇顫了幾下。

“塵不到。”他啞聲叫了對方的名字,“你把線松開。”

“……不行。”對方的嗓音還是溫沉如水,又不容置喙。

說完,他又咳嗽起來。

不像以往那樣咳幾聲便歇,而是長久地悶悶地咳。那聲音明明很低,但每一下都像刀,摁著聞時,一寸一寸釘進他的心髒里。

聞時睜開眼,目光一轉不轉地盯著那個人,眸子里幾乎要淌下血來。他露出指骨的手極輕地抖著,不知是瘋到了極點,還是疼到了極點。

然後他近乎執拗地說了一句,“我已經要踫到陣石了。”

“只差一點。”

他只差一點就可以踫到那些陣石了。

只差一點,他就可以把陣停下來了。

為什麼要攔?!

對方咳了很久才抬眸,手指還是抵著鼻尖。但聞時已經看到他雪白領口上殷紅的血了……

那一刻,整個松雲山巔雷電齊至。

那四只巨傀拖著殘軀,近乎瘋了一般,金翅大鵬掀起的風都不足以擋住他們。

到處都震動不息,在焦灼的對抗下,砂石漫天、百樹伏地。

張嵐他們躲閃不及,差點在風里瞎了眼楮。而他們轉過頭,只看到聞時唇角、指尖都滴下血來。

連塵不到的傀線都差點制不住他。

如果不是靈相只剩碎片,他可能已經強行沖開了。

“你把我松開!”聞時的聲音散在風里。

對方還是隔著黑霧和長長的傀線,垂眸看著他,看了很久。

洗靈陣依然盡職盡責地運轉著,洶涌的黑霧也依然在往那里灌注。聞時眼睜睜看著那個人越來越蒼白、越來越透。

雪白的里衣里慢慢洇出血來,又和紅色的外袍融為一體,到最後已經分不清究竟是血還是艷色的外袍。

他還是那樣站著,只是腳下已經血色蜿蜒。

“塵不到!”聞時又叫了一聲。

對方依然不應。

“謝問……”聞時兩眼通紅,執拗地看著他,聲音卻因為喑啞更悶了。

對方終于在劇烈咳嗽的間隙,拇指關節抹了一下唇邊的血。

他似乎想說什麼,聞時卻搶先開了口。

“我現在很餓。”聞時說,“可以把這些全部清理掉。”

說完,他又補了一句︰“你見過的。”

謝問的眸光忽然變得溫緩下來,也許是隔著一段距離的緣故,近乎給人一種含著愛意的錯覺。

可能是一點憐惜吧,就像他對紅塵萬物抱有的那些一樣。

沒等聞時看清他的目光,他便開口道︰“這些跟你之前嘗過的不一樣,你把自己當什麼了。”

“那你呢?”聞時咽了一下,咽到了滿口血味。他啞聲問︰“你把自己當什麼了?”

謝問卻說︰“我不同。”

聞時僵立著︰“哪里不同?”

謝問袍擺邊緣淋灕地滴著血,而他只是看著聞時,過了很久才溫聲道︰“我已經不在了。”

聞時腦中一片空白,仿佛听不懂他的話︰“你……什麼?”

但他身體已經先一步冷了下來,像被人兜頭潑下一桶冰刀。

“我已經不在了。”謝問緩聲道。

他本不打算說這些……

從來沒有打算過,也舍不得說。

但有人太執拗了,執拗到他不說點什麼,對方可能永遠都放不下。

他就連說這些的時候,語氣都是溫緩的,卻听得聞時如蒙刀割。

不是那種干脆利落的砍切,而是銹鈍的、一下一下地生拉著,每一下都剮在心髒深處,剮出淋灕的血肉來。

“不可能。”聞時低聲說。

謝問垂眸看著自己心口處的梵文以及手腕上的珠串︰“這些你之前看不出來,現在多少應該能明白——”

聞時艱澀地說︰“我不信。”

“那個封印陣,比這邊要大得多,也厲害得多。我早就應該不在了。”謝問說。

“那你現在是什麼?!”聞時問。

“傀。”謝問說出了那個字。

聞時從沒覺得這個字能讓人這樣倉惶驚心,就像一記重錘狠狠砸下,砸得他幾乎站不住。

“很久以前……”濃郁的病氣將謝問包裹起來,他蒼白孑然,滿身血跡,像個遺世獨立又即將煙消雲散的仙人。他又咳了一陣,啞聲說︰“久到還沒帶你上山的時候,我剛入這條道的時候……有一次機緣巧合,看見千年之後還有禍緣,還有由我牽連出的一些麻煩,所以……”

他半邊臉上的梵文像水一樣,流轉得越來越快,幾乎要在心髒那里崩開裂口。

“所以我留了這麼一個傀,留了個後手,借這具軀殼來處理一些事。”謝問說。

“哪些事。”聞時近乎機械地問道。

“我身上那些東西,被人引了一些出來,流往四處成了籠渦,太多本不該成籠的人受了影響,陷在囹圄里不得解脫……”

“還有這里……鐘思和莊冶,他們變成這樣是由我而起,我這個做師父的,也理應來掃個尾,收拾殘局。”

“還有……”

他說完這兩個字,又開始咳嗽起來。

而後,便再沒有接話下去。

他只是在最後的最後,沉緩沙啞地說︰“傀的存在都依賴靈神,我本來就不該在了,只是一些殘余而已,撐不了多久。”

他花了兩年時間,走遍塵世,在各處籠渦附近擺下陣石。他已經解不了籠了,只能靠陣把那些東西引回它們本該呆著的地方,就像此時此刻一樣。



這些黑霧看似全涌進了這具軀殼里,其實是經過軀殼,回到了封印之地。他可以用靈相將它們鎖在那里,再親自帶它們歸于沉寂。

其實聞時說的話並不全對,這些東西並不是真的不能憑空消散,只是要付出一些安撫的代價而已。

他活得夠久了。

其實一千年前,在被封印的那一刻,他就該跟這些東西一起煙消雲散、塵歸塵、土歸土的。

只是不知為什麼,連封印之地都不知所蹤了……他卻流連至今。

也是時候了。

……

洗靈陣忽然運轉得越來越快,黑霧以翻山倒海之勢奔涌而來。金翅大鵬清嘯一聲,跟著沒入黑霧里。

清心湖依稀露出了干涸的底……

草木荒蕪、枯枝盤結。

在那糾纏如網的枯枝之下,兩抹慘白如紙的靈相靜靜地沉睡在那里。

那幾乎是同一時間發生的事——

鐘思和莊冶露出來的剎那,洗靈陣在巨大的風渦中悄然停轉。

謝問納下最後的黑霧,所站之處花草迅速枯竭卷縮起來,眨眼之間,百木盡枯。

金翅大鵬在他身後攏了翅,像個陪到最後的忠僕。

他手里依然牽拽著傀線,只是那股強勁到不可抵抗的力道已經散掉了。禁制一松,聞時便跪了地。

他明明沒有那麼多傷,卻痛到鑽心。

所有血液流轉的地方,每一節根骨、每一寸皮肉,都陷在無法消抵也無法緩解的劇痛中。

曾經有人教過他,說判官是一門苦差,要見很多場苦事。久了就知道,大多都是因為不忍別離。等明白這個,就算是入紅塵了。

他送過不知多少人,見過不知多少場別離。

臨到自己身上,才知道原來不忍別離這麼疼……

可那人還是說錯了。

他其實早就入紅塵了。

只是送他的那個人,自己站在紅塵之外而已……

聞時攥緊了手指,左手的森然白骨在地面劃下滿是血泥的溝壑。他強撐著直起身,想要朝那個人走過去,卻發現周圍變了一番模樣。

山還是松雲山,石台還是那處石台,但旁邊多了意料之外的身影。

那是……他自己。

不同場景下的他自己。

聞時帶著淋灕的血,怔然站在熟悉又陌生的情境之中,空茫地看向那些身影。

過了很久,直到手指被什麼東西牽著動了一下,他低下頭,看到了身上交錯糾纏的傀線,來自于那個紅塵外的人。

他忽然明白這些身影是怎麼回事了。

傀線相系之下,靈神相通。

那個人虛弱至極,再也封閉不了這些牽連。所以,他看到了謝問眼里的世界……

那是足以讓人分不清真假的幻象。

那是從出現起就始終沒被驅散的心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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