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晗困惑的注視顧笙,答道:「你的這個問題,根本不存在必須做出選擇的理由,你一直是個懂事的姑娘……」
「除了這件事!」顧笙站起身,迎上江晗的目光,勸道:「殿下,您已經是宣王了,這樣安穩富足的生活還不夠嗎?為什麼非得捨命追逐虛無的地位?」
江晗略一思忖,緩聲道:「你是擔心我的安危?這完全沒有必要,我只是在努力爭取,我與大皇子兄妹之間,不論最後是誰成功,都只會祝福,不至於反目,何來捨命之說?你把事情想得太嚴重了!」
顧笙反駁道:「未來的事又怎麼能斷定?前朝皇爵之間的爭鬥,導致最終殞命的可不在少數!」
江晗深吸一口氣,陷入了沉默。
二人被寂靜又暗流洶湧的空氣包裹起來,許久,顧笙忍不住開口道:「殿下,我只是想和您安安心心的過完這一世……」
江晗不禁苦笑一聲,喃喃道:「又是為我好麽?母妃不讓我與心愛的人廝守是為了我好,你不讓我一展心中抱負也是為了我好,我這一輩子,終究該行屍走肉碌碌無為的度過,才能叫你們滿意?」
顧笙聞言心裡泛酸,上前握住江晗的右手,柔聲道:「您怎麼會是碌碌無為的?歷年國子監考核,您哪次不是文試武試樣樣奪魁?誰的鋒芒能與您相抗?
可古來有大才幹的人,太平盛世時多數隱於市,禍亂叢生時才會拔刀出鞘,未必要與俗世糾纏一生。」
江晗聞言困惑的看著顧笙,微微搖了搖頭,道:「我不理解,你何故如此阻撓我實現抱負?你本不像是個願意偏安一隅的人。」
顧笙面色為難,確實,前世因盲目相信二殿下的能力,顧笙也曾極力鼓舞江晗一展雄心,可如今卻不能再將她推向絕路。
見顧笙說不出緣由,江晗腦中一個念頭閃過,微微斂起鳳目,沉聲開口試探道:「我聽聞你父親的官職,是靠承安王一手提拔,你姐姐也是最得寵的側妃,想必顧府上下,也都是一心擁立我大哥的吧?」
顧笙聞言腦子嗡地一聲響,睜大眼睛看著江晗,蹙眉道:「你……你懷疑我是為了協助大皇子奪位?」
顧笙禁不住鼻子一酸,眼眶就紅了,滿臉委屈的看著江晗道:「江晗,你連我也要懷疑嗎!我父親?我姐姐?我與他們的仇怨何曾瞞過你!我又如何會同這兩人沆瀣一氣!」
「我不是這個意思!」江晗忙不迭解釋道:「我只是想知道,你是不是受家人脅迫?」
「沒有!」顧笙立即反駁道:「大皇子即位對我有什麼好處!那只能協助我姐害死我和我娘!」
江晗眼睛一亮,肯定道:「我不會讓那種事發生,也不會讓大皇子得逞,所以你更應該支持我。」
顧笙無助的閉上眼,低聲道:「就算你不參與,大皇子也未必能得逞,不是還有兩位皇子和……和……九……」顧笙看著江晗,顫抖的引出那個名字:「九殿下……」
江晗無奈的苦笑一聲,道:「你不了解他們,這三個人都是毫無雄心壯志的閑人,五弟文試成績甚至不及大哥,成日最擔心被父皇考問;七弟性格過於木訥;九妹天性不羈,為了躲父皇詢問朝政,阿九近些時日已經告病三天沒來養心殿了……」
顧笙最終又被繞回原地,她知道,以目前的局勢而言,江晗確實沒有任何放棄爭奪儲君之位的理由。
除了耍無賴逼她放棄,顧笙別無它法。
兩人頭一次不歡而散。
春節前些時日,五皇子、七皇子與九皇女在建福宮花園裡的延春閣裡賞戲。
五皇子半開玩笑的提起幾天前,景陽宮裡莊妃與二皇女的爭執。
七皇子聞言蹙起眉頭,呸的一口吐出嘴裡的龍眼核兒,低聲抱怨道:「莊妃娘娘這母妃可當得夠格,哪天不找二姐麻煩就渾身刺撓!」
江沉月手裡捏著顆桂圓,面色也有些不悅。
五皇子抬手扣了扣石桌,湊頭過來問道:「你們猜,這回是為了何事?」
「何事?」二人也湊耳過來。
五皇子嘿嘿一樂,坦白道:「是咱二姐看上人家府裡小君貴了,想遞摺子求父皇指婚呢!」
「真的假的!」七皇子眼睛一亮:「咱二姐也有開竅的一天啊!」
江沉月一臉興奮的扯起嘴角,眯起桃花眸子等待五皇子下文。
七皇子忙不迭問道:「咱嫂子漂亮嗎?」
五皇子挑了挑眉毛,賣了個關子道:「你見過的,漂不漂亮問你自個兒。」
「我見過?」七皇子眉頭一皺,追問道:「是哪家君貴?別不是劉閣老家的千金吧?那可是弟弟我先看中的!」
「哈哈!」江沉月一挑眉梢,對著七皇子幸災樂禍的壞笑!
結果五皇子接著道:「就是上回那個京鑒會容華,顧笙!」
七皇子撓了撓腦袋仔細回憶,恍然道:「噢!果然是她!我瞧二姐這麼些日子沒動靜,以為她沒那意思了呢!」
一旁九皇女笑意陡然一僵,神色瞬間冷凝下來,側眸看向五皇子,冷冷確認道:「顧笙?你說的是給孤伴讀的那個顧笙?」
五皇子一拍桌子,笑道:「對了,就是她,那還是咱阿九的伴讀!家裡也有個吏部從三品的父親,又是京鑒會容華,血統品級可以堪比皇室碩君,底子不錯啊!
也不知為什麼,那莊妃死活不同意二姐的這樁婚事!」
江沉月聞言垂下雙眸,緩緩出了口氣,面上看不出情緒。
一旁七皇子納悶道:「咱皇爵的婚事,還管她一個妃子允不允許?只要父皇應允下旨,管她莊妃反對!」
九皇女面色頓時一沉。
「那倒也是,」五皇子一臉困惑,「嘶」的倒吸一口氣,喃喃道:「但這摺子還沒有往上遞,據說是那個小君貴……拒婚了!
我本以為是莊妃從中阻撓,可如今想想,她也沒這大伎倆……」
「拒婚?」七皇子吃驚道:「喲,那小君貴連皇室的請婚也敢拒?別不是被人佔了先機吧!」
五皇子咂摸了幾下,想起那姑娘是九皇女的伴讀,且阿九前些時日剛巧已經開蒙……
幾乎是同時,五皇子和七皇子同時意味深長的看向九皇妹!
江沉月還陷在方才的晴天霹靂之中,見二人看向自己,立時有些惱了,蹙眉道:「你們看著孤作甚!」
發現小皇妹臉色不對勁,兩人忙收回視線,沒敢再調笑此事。
回宮之後,玉兒見九殿下面色始終凝著冰霜,也不敢多問,隻揮退下人,獨自守在九殿下身旁候命。
偌大的寢殿裡燈火通明,九殿下難得沒有捉弄侍從們取樂,而是乖乖安坐在梨花雕木圓桌旁,面上無喜無怒,卻叫人看著心裡有些說不出的心疼。
玉兒心中揣測著:是不是今日同兄長談笑時受了什麼委屈?
卻忽見九殿下側頭看向自己,眼神困惑。
「殿下有何吩咐?」玉兒忙貼身上前候命。
那雙淡金色淺瞳瀲灧,定定注視著玉兒,江沉月低低開口道:「孤問你,伴讀,不就是父皇指給孤以後受用的姬妾嗎?」
「……」玉兒臉頰抽了抽。
這叫什麼問題?伴讀就是高一級的書童啊!與姬妾有什麼關係?這小傢夥腦子裡究竟在琢磨些什麼……
玉兒腦子裡風車似的轉,忽想到當今皇后就是伴讀出身,難怪九殿下會有這樣的認知。
那麼,殿下難道是在問顧笙的歸屬問題?
玉兒從前也猜測過顧笙被納為九殿下姬妾的可能,可出巡幾日,她一直伴隨左右,殿下雖然對顧笙格外縱容,但二人並沒有眉來眼去的跡象。
那麼如今,殿下究竟是想擺脫顧笙,還是想以此為由,據為己有?
玉兒垂眸想了片刻,不敢妄下定論,隻好不置可否的答道:「回殿下的話,奴婢以為,選擇權還是在殿下自身。」
這話意思是殿下想不想要,都沒人能強求。
可在江沉月聽來,這個回答確是肯定了自己對顧笙的所有權。
沉默片刻,九殿下陡然站起身,負手在桌子旁來回踱了幾步,口中自言自語憤憤道:「這是覬覦孤的女人,是挑釁!是恥辱!」
玉兒完全沒明白九殿下這結論評價的是誰,只能順著話頭應聲道:「殿下說的是。」
第二天一早,國子監春節前的武試考核,正繼續如火如荼的進行。
前兩日的箭術拳術考核已經落幕,排在首位的仍舊是二殿下江晗。
顧笙這些日子情緒依舊低落,原本不想圍觀比試,但二殿下手臂傷勢尚未痊癒,顧笙又擔心她為了爭奪名次不顧傷勢,便想找機會去提醒一句,勸她量力而為。
彼時,江沉月正在國子監馬場閣樓裡更換賽馬服,平展著雙臂,等待一群侍女整理衣角配飾,一切有條不紊的進行。
然而,侍女們尚未整理妥當,九殿下就陡然垂下手臂。
因為耳朵已經捕捉到了細微的腳步走遠聲。
側過頭,江沉月定定注視著顧笙小心翼翼掀起簾子走出去的背影。
一旁侍女剛要開口,就見九殿下豎起修長如玉的食指,比在唇邊,讓眾人不要出聲,隨後便轉過身,悄無聲息的親自跟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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