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怎麼了?」江語姍抽出帕子拭去她的淚,勸道:「知道你念著我久了,快別哭了,你一哭,我也快忍不住了。」
顧笙連忙自己擦乾淚,幾個深呼吸平復情緒,笑道:「太開心了,一時沒忍住,叫姐姐笑話了。」
江語姍拉她進屋,門一開帶進一股風,吹的門邊垂掛的銅製風鈴叮鈴鈴的響。
響聲格外動聽,顧笙抬頭瞧一眼,那風鈴做工不像是內造的,造型獨特,是從沒見過的樣式。
江語姍見她好奇,便笑道:「這是照著新羅風鈴的樣式畫出來,讓造辦處給我趕製出來的,同我在新羅的寢宮裡掛著的一般無二。」
顧笙靠近風鈴細打量,奇道:「是姐姐畫出來的?上頭的紋案都是些沒見過的樣式,姐姐記性可真好!」
江語姍掩口笑道:「就是瞧得久了才記得,在新羅的時候,陛下每回下了朝,我就盼著風鈴響。
只要它叮鈴鈴一聲響,陛下就推門進來了,那是我每天的盼頭,有事兒沒事兒都願意盯著它瞧,如今就忘都忘不掉了。」
顧笙微一蹙眉,不想這麼快就提及新羅王,一時不知如何接話。
江語姍拉她一起坐在偏廳的貴妃椅上,「你這些年過得可好?我聽說大哥納了你那個不著調的姐姐,還抬了側妃位,她沒為難你吧?」
顧笙搖頭道:「怎麼能夠呢?托姐姐的福,笙兒還在九殿下身邊伺候呢,任誰也不敢隨意欺侮的。」
江語姍扯起嘴角笑道:「這倒是,不過我可是聽說了,你跟二姐是怎麼好上的?」
顧笙紅了臉,扭捏到:「姐姐說笑了,還沒影的事兒呢!」
「哪裡沒影了?」江語姍乜著眼斜她:「都已經把咱家九皇妹給酸死了!每回在我這頭碰上二姐,阿九那眼珠子翻得快只剩眼白了!
得虧那是咱二姐,換了其他人,怕是已經被阿九碾死千把回了……」
「……」顧笙苦笑道:「這哪叫酸呢?九殿下還不懂那些個感受。」
江語姍輕笑一聲道:「也是,阿九自小就霸道,使喚慣了的人都想要霸著,我出京那會子,她還攔著馬車不讓我嫁人呢,可她今年都到十四歲上頭了,未必什麼都不懂。」
顧笙挑眉道:「姐姐覺著九殿下攔著我嫁人,和攔著您的意味不一樣嗎?」
「怕是不一樣的。」江語姍調過視線瞧著她,認真道:「我發覺阿九對你說的話挺上心的,前些時日剛開蒙,該叫人引導行房了,結果碰上我那頭的事情給,耽擱了。
如今阿九回宮,內務府照例派遣了兩個通房,送進寢宮,是給剛開蒙的小皇爵引導行房的彤史,你知道這事兒嗎?」
顧笙心口一跳,並不清楚宮裡還有剛開蒙就送通房的規矩……
江晗不就至今沒沾過其他君貴嗎?怎麼九殿下才剛開蒙,就給安排引導行房的彤史了?
「九殿下沒跟我說過……」顧笙難掩失落。
江語姍繼續道:「奇的是,那兩個女官都給原封退回來了!內務府緊趕著又送了兩個進去,還是給退回來了!
這事兒連父皇都驚動了,還專程讓太醫診斷小皇爵是不是那方面有什麼問題,結果一切正常。
父皇問起緣由,阿九就說自個兒是個有擔當的皇爵,隻肯要自己喜歡的君貴來引導……」
顧笙黑了臉,忙回眸迎合道:「九殿下真是……長大了,居然說出這樣有氣魄的話來……」
江語姍噗哧一笑,白她一眼道:「你快別裝無辜了,咱都問過了,阿九說這話是你教的!」
顧笙臉刷紅,扭捏的笑道:「我都是怕小皇爵太過隨意,傷了精力。」
江語姍回到:「我明白,其實你說的很在理,有擔當的皇爵就該有這個意識。
在宮裡的時候,覺得父皇隻愛母后,冷落了母妃和其他娘娘也無可厚非。直到自己嫁了人才明白,夫妻間沒有感情的維繫,是件多麼可怕的事情,若是我夫君哪日移情他人,我怕是一刻都活不下去的。」
顧笙立刻覺得自己腰杆子硬了,原來八公主也認為有感情的結合才是有擔當。
不過,為此害得大夏超品皇爵延遲開枝散葉的時間,似乎還是挺不好意思的。
江語姍眯起眼睛道:「但你這一說,可把我九皇妹給憋苦了,這剛開蒙不久的,頭回能感受到周圍君貴的信息素,一靠近就滿身香甜稠密的氣息,那真是叫咱家小皇妹做夢都想嘗一口的……」
顧笙忽然想起九殿下那句「孤舔一下怎麼了!就舔一下怎麼了!」,不禁心口一咯噔!
怪不得,就小人渣那死要面子的勁頭,會耍這種無賴,怕也真是憋瘋了……
「為了擔當,學會忍耐,對未通人事的小皇爵而言,未必是壞事。」顧笙給八公主講起九殿下這些年來漸漸成長的點點滴滴。
江語姍聽得感慨萬千,想起扶桑那一夜,心裡頭依舊暗流洶湧。
她從沒想過,那個從前只會翻過宮牆來,跟她要糖糕的矮胖小傢夥,有一天會變成參天大樹,變成她絕境黑暗中最耀眼的一束光。
以所向披靡的姿態,將她從地獄中,一手攬回人間。
她對顧笙講起九殿下在扶桑的所作所為。
先頭八公主也沒在旁邊看著,都是聽一起回來的那兩個胡姬吹捧,將九殿下的所做所為吹得神乎其神。
顧笙聽後震驚非淺,她素來知道小人渣腦袋瓜好使,卻從未想過這傢夥能如此掌控人心。
可能九殿下當真是把顧笙當作自己人,展現的都是最直接的一面,嬉笑怒罵毫不遮掩。
顧笙對九殿下的恐懼,原本隻限於對其未來作為的提防。
如今,聽聞八公主描述的營救經過,她心頭卻起了一絲異樣的顫慄,那是一股後知後覺的敬畏!
一個自身尚且對感情懵懂的人,如何能遊刃有餘的掌控扶桑王的心?
她素來知道九殿下的思維難揣測。
有些事,即使九殿下自己沒有經歷過,都能夠通過觀察周圍人的反應,總結出事態應有的發展,預測出人心的走向。
這是項很讓人戰慄的本領。
她記得九殿下三歲那年頭回進學堂,就一直不聲不響的觀察和模仿教書先生、乃至周圍同窗的舉動。
那時候,顧笙隻當是神童總有異於常人的行為,現在再回憶,不禁升起絲後怕——
似乎,人間百態都已經早早歸入了九殿下的股掌之間。
顧笙暗自慶幸,怕也虧得自己在江沉月眼中,是個正兒八經的「笨伴讀」。
跟太過聰明的人在一起,恰好讓對方覺得自己笨到不需要任何戒備,才讓她有幸見識到九殿下最真實、且毫無防備的一面。
不幸的是,顧笙覺得,熊孩子心性才是九殿下的真面目……
八公主說完事情經過,就禁不住提起自己的夫君,「不知道他現在流落何方,隻盼二姐此次出征能夠全滅扶桑,讓我早一日回新羅與夫君團聚。」
顧笙忙扯開話頭道:「姐姐這才剛回來幾日呢,就想著要走,難道嫁了人就再不顧念家鄉父皇母妃了麽?好歹同妹妹多敘幾日,下個月就要賽龍舟了,新羅哪裡有京城熱鬧?」
被顧笙這一打岔,八公主也心心念念起京城熱鬧的節慶,二人便相約,下月一起去看賽龍舟。
國子監那頭,顧笙告了一日的假,九殿下原本也沒覺著如何,以往天寒了或暖了,顧笙也會時不時告假一日的。
但如今不同了,九殿下已經知道顧笙住在二姐的外宅,這一告假就叫人浮想聯翩了。
九殿下情緒相當不穩定,覺得來告假的小廝看著都賊頭賊腦的,說不準就是二姐派來的屬下!
小廝也不是頭一回給家裡三姑娘告假,卻是第一次被九殿下這麼刀鋒似的雙眸斜瞪著,嚇得兩股戰戰、舌頭打結。
這畏首畏尾的模樣,瞧起來就更有鬼了,難不成是二姐去笨伴讀府上死纏爛打了?
九殿下情緒更不穩定了,蹙眉低斥道:「二姐太不講道理了!」
小廝腦袋埋得更低了,就聽九殿下冷哼一聲,使喚他帶路,要跟著一起去顧笙府裡「探望」。
一旁林冉臉都綠了!
真不知這顧笙究竟給九殿下吃了什麼迷-魂葯。
一個小奴才告假,主子說一句不允,打發屬下去領回來不就成了?
居然親自擺駕去人家裡找個小伴讀,這事哪門子的道理?真是聞所未聞!
九殿下抱著「當場揭發二姐騷擾顧笙」的小心思,到了門口下了車,還不準門房進屋通報。
守衛宅子的侍衛剛單膝跪下去,就被九殿下食指抵在唇邊噤了聲,眼睜睜看著九殿下獨個兒無聲無息的踏進府。
顧笙此時還在宮裡同八公主敘話,二進院裡,只有顏氏正和幾個丫鬟僕婦,在堂屋裡擲骰子玩樂,打發閑暇的時光。
九殿下已經悄無聲息的掀完了整個宅子裡的簾子,沒找著人,蔫頭耷腦的走進了堂屋,想打聽自家伴讀的去處。
頭一個發現有人進門的是個穿綠襖子的丫鬟,冷不防瞧見個陌生人悄無聲息走進門,剛嚇得要叫,就見那人挑起眼眸對上她雙眼——
那是雙凡間難見的絕色眸子,丫鬟一嗓子卡在喉嚨裡,看傻了眼!
顏氏同其他人這才側頭看過去——
是一個身量頎長的身影,月白長衫金絲冠。
「你是?」顏氏站起身走過去。
雖然家裡平白進來個陌生人,她卻並不覺得畏懼。
因為自己帶大女兒,看得出眼前這孩子雖然個頭不小,面容卻仍舊略顯得稚嫩,不過十三四歲的模樣,想是來家找自己閨女玩的小同伴。
江沉月打量來人,察覺她與顧笙有幾分神似,便猜出了她的身份,卻不清楚顏夫人姓氏,隻得偏著腦袋輕聲問:「顧太太?阿笙呢?」
顏氏素來不喜歡被冠顧老爺的姓,奇怪是眼前這孩子莫名讓她親切的緊,被這麼稱呼都不覺得惱。
或許是到了年紀了,看見特別漂亮的娃娃就稀罕,抬手招呼九殿下坐到茶幾旁,遣人端上茶點來。
「笙兒出門辦事去了,你是哪家的孩子?從前沒來串過門吧?先坐會子歇歇腳罷,興許她快回來了。」
如果知道眼前這個人,就是大夏那位超品皇爵,借顏氏十個熊心豹子膽,她也不敢這麼自來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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