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靜得出奇,一絲絲響動,都會在這樣的環境中,被無限放大。
顧笙八爪魚似的扒住玉兒,依舊不能除去心中的恐懼與警惕,她睜大眼睛,豎起耳朵——
帳篷外頭,忽然發出一陣窸窸窣窣的草叢摩擦生!
顧笙倒抽口冷氣,推了推玉兒,小聲急道:「有東西靠近了!」
「噓!」玉兒靠近她耳邊,耳語道:「外頭有守夜的侍衛,你別瞎操心了……」
顧笙擰著眉頭,勉強點點頭,哪裡就能不操心了?
她沒出過遠門,從小在京城裡待著,偶爾住個客棧都睡不踏實,何況在這荒郊野嶺的地方,且她分明已經感受到了危險!
或許是長時間的黑暗,讓她的視線逐漸適應了微弱的光線。
顧笙微微抬起頭,看著矮幾上微弱的燭光,又四下一看,當目光掃過南面的帳篷時,身體冷不丁一激靈!
那裡……帳篷壁上,正映著個疏淡的黑影!
那黑影一半身子沒在荒草中,只有頭頂那對尖尖耳朵的黑色輪廓,分外分明!
「狼……」顧笙一把握住玉兒的胳膊,嘶啞的小聲道:「真的有狼!」
「噓!」玉兒照舊要她安靜。
顧笙簡直難以理解,宮裡的侍從,是不是都這麼置之生死於度外,只要能讓主子睡得香,自個兒被野獸活吞了都不帶喊一聲痛的!
顧笙捧著玉兒的臉,要她朝南邊看那影子,玉兒依舊在試圖讓她小一點動靜!
就在兩人激烈的拉扯時,床榻上躺著的九殿下,終於忍無可忍的坐起身,蜷起腿,神色崩潰的在榻上揉了揉眼窩。
顧笙剛好是面朝床榻的,冷不丁看見個人影做起來,不禁又一哆嗦。
想起那坐著的人是被自己吵醒的九殿下,顧笙更緊張了……
雖然看不清九殿下此時的面容,但她覺得,肯定不是和善的。
顧笙縮起腦袋,抱歉的對玉兒小聲道:「我好像把殿下吵醒了……」
玉兒驚慌回頭一看,立刻掀開被子爬起身,點上燈,小聲道:「殿下有什麼吩咐?」
牆角的幾隻八角風燈亮起來,帳篷裡也敞亮了。
顧笙怯怯的看向床榻,就見江沉月緩緩抬起腦袋,側過頭,沖她飛來一個幽怨至極的嫌棄眼神!
顧笙一縮腦袋,喃喃解釋道:「殿下,仆聽見外頭有狼……」
玉兒還在給小炭爐生火,打算暖一壺茶來給九殿下降降火。
沒等炭火亮起來,九殿下就忍無可忍的下了床,旋手披上外袍,一把撈起佩刀,氣勢洶洶的衝出門去了——
「殿下!殿下您要做什麼!」玉兒嚇得險些推翻了炭爐子,起身跌跌撞撞的跟了出去。
顧笙驚慌坐起身,就聽見外頭一聲刺耳的刀劍出鞘聲。
緊接著,一陣野獸喉間咕嚕嚕的威脅聲此起彼伏,絕不止一隻。
顧笙連忙披起外衣,剛想追出門,就聽見咻然幾聲精鐵破空聲,一陣尖銳短暫的狼嚎嘶鳴過後,整個世間,就陷入一片濃鬱的寂靜中。
死一般的寂靜。
回過神,顧笙輕輕挪到帳篷邊,撩起一角朝外看——
離自己最近的是玉兒,此刻她正雙手捂嘴,顫巍巍立在寒風中,目光驚惶。
顧笙順著她吃驚的目光,看向東面,就見九殿下衣衫不整的從敞篷南面黑黢黢的角落裡走出來,一手提著刀,邁著長腿走到東側守營侍衛的火堆旁,垂眸看向挨著枯樹榦熟睡的守衛。
那守衛不知是不是下意識感到了某種極其危險的怒火靠近,竟然沒等九殿下開口,就自個兒慢悠悠醒轉過來,迷迷糊糊的抬頭看——
火光中,一個仿若謫仙的精緻面容正垂眸看著自己,薄唇微啟,說出惑人心神的磁性話音,卻沒有一絲溫度:「要不你去帳篷裡歇著,讓孤來守夜?」
那守衛僵了一霎那,隨即翻身跪伏在地,腦袋咚咚咚的往雜草堆裡磕,哭腔吼道:「奴才死罪!求殿下開恩!奴才死罪!求殿下開恩!」
江沉月提著刀,側頭垂眸繞著他走了半圈,看得顧笙這頭都渾身汗毛立起。
她覺得小人渣今晚總顯得有些反常,似乎心情異常的煩躁不安。
對面的一個小帳篷裡,輪流守夜的守衛們,都被這淒慘的求饒聲驚醒,一個個衣衫不整連滾帶爬的衝出來,跪倒在九殿下腳下。
玉兒也被拉回神志,回頭顛顛兒的追道九殿下身邊,凍僵的身體讓她說話都顫得厲害,「殿下……快……快回帳篷吧,外頭冷,這些奴才明兒個交給指揮使處罰就好了,哪裡勞您親自動手!」
九殿下這才沒再多說,繞過跪了一地的守衛,朝帳篷這頭走了幾步,用刀尖點了點地面,朗聲道:「在升三個火堆,把孤的帳篷圍起來。」
身後響起一聲整齊嘹亮的「是!」
顧笙見小人渣遠遠朝這頭走來,嚇得趕緊放下門簾子,一時恨不得躲到矮幾下頭去!
待到九殿下打簾子進來時,她停下抱頭鼠竄的動靜,就獃獃立在自個兒的地鋪旁,無可奈何的對上九殿下的目光……
要不是她攪了九殿下的好夢,又怎麼能抓住外頭偷懶的守衛呢?被狼吃掉怎麼辦?
顧笙覺得自己是可以理直氣壯的!
但當她的目光落在江沉月身上時,心裡卻陡然一驚——
九殿下身穿的那件石青色對襟外袍裡頭,隱約泛著暗紅色的……血跡!
「殿下?」顧笙身子一僵,回過神就撲了過去,慌忙掀開九殿下外袍——
果然!白色的裡衣,上腹部位,已經被血染了個透!
顧笙心頭一揪,上下一打量,就見殿下手裡那柄長刀,刀尖還在滴血。
「您受傷了!」顧笙嗓音快把帳篷頂給掀了。
江沉月被她忽然濃鬱的驚慌氣息,熏得眼前一陣金光閃爍,真像受傷了似的,朝後踉蹌了幾步,口中含糊道:「別過來……」
玉兒忙上前拉開顧笙,道:「別動手動腳的!是那幾頭狼的血濺上來弄髒的,我胳膊上還染著一道呢,你瞧——」
顧笙垂眸一瞧,果真是被濺上的血跡,可她抬頭再瞧瞧被玉兒擋在身後的九殿下,總覺得殿下神色怎麼……那麼痛苦?
「殿下是不是哪裡不舒服?」顧笙繞過玉兒,關切的走上前。
江沉月一見她接近,就跟見鬼似的往後退,直直靠到帳篷角落,擰著眉頭盯住顧笙,神色痛苦得像是被人偷了二十包糖糕似的。
「怎麼回事?」玉兒也發現了不對勁,忙上前抬手觸了觸九殿下的額頭,立即驚叫道:「怎麼這麼燙!糟了!怕是染上風寒了!奴婢這就去叫隨行的禦醫過來!」
顧笙見玉兒匆匆打簾子跑出了門,立刻就上前接應,卻見九殿下躲瘟疫似的,一閃身就往床榻逃。
跳上床榻後,居然用被褥把自己裹成了個球,像是要與顧笙徹底隔絕開!
「……」
顧笙不明所以的追到床榻邊,拍哄著被子道:「殿下是不是冷了,仆給您再加床被子,您快把腦袋露出來,不然悶得慌。」
被子裡傳來悶悶的一聲嗓音,顧笙沒聽清,湊近耳朵問:「您說什麼?」
被子裡頭大聲重複了一遍:「走開!」
顧笙:「……」
顧笙深吸一口氣,決定不跟生病的小人渣較勁,還是很好心的去拿了一床厚些的棉被,給九殿下蓋上。
又去把大炭爐子朝床邊挪了挪,直直對著九殿下,折騰完畢,顧笙就開始強行要把九殿下的小臉掰出來,以免這小傢夥悶死嘍。
九殿下像被踩著尾巴似的,哼哼著不要她亂動,最終被子還是被撩起一角——
顧笙的大臉杵在江沉月眼前,眨巴著眼睛溫柔道:「出來啊殿下,還冷嗎?」
熱得滿臉細汗的九殿下,鑽出腦袋,咬牙切齒的吼道:「孤要你走開!」
顧笙心說這熊孩子生個病哪來這麼大氣性。
但念在小人渣長這麼大頭一次「生病」,顧笙就大度的沒計較,仔細攏好被子,雙手用力環住被裹成蠶寶寶的九殿下,還把臉貼過去,想要捂熱小人渣——
江沉月驚恐的睜大淺瞳,剛要呵斥,顧笙冰冰涼的臉頰,就陡然貼上了自己的側臉——
好……舒服……
顧笙本以為九殿下會掙扎,沒想到在自己貼上後,這傢夥反而突然「乖了」,一動不動的讓她這麼圈著,一雙淡金色的眸子,失神的直視正前方,深邃又迷離。
那表情就好像是……認命了。
「這樣暖和了吧?」顧笙溫柔的笑。
九殿下沒答話,依舊獃獃直視前方。
顧笙轉頭去瞧帳篷門簾,口中喃喃道:「一會兒玉兒姐姐就給您叫禦醫來了,別害……唔!」
顧笙忽然感覺自己的側臉被人……舔了一口!!!
她下意識縮回手,捂著臉頰,吃驚的側頭看九殿下。
九殿下並沒有回頭看她,還是保持剛才的神色:獃獃看著前方。
裝得好像……剛剛舔顧笙的人不是某人渣一樣!
「殿下!」顧笙蹙眉道:「您幹什麼呢!」
九殿下目光微微流轉,依舊沒有回答,就像是小時候幹了錯事,不敢與人對視的模樣。
顧笙抬手蹭了蹭自己的臉頰,口中抱怨道:「病了還這麼淘氣!」
江沉月此刻隻想被一榔頭砸暈過去才好,根本沒法理解,自己為什麼會忽然去舔笨伴讀的臉……
九殿下都這麼大的人了,也知道害羞,再淘氣,也不可能去舔人家臉的啊!笨伴讀不知多久沒洗過澡了啊!
這實在是太掉份兒了……
今晚的事要是傳出去,身為超品的顏面何存!
江沉月緩緩側過頭,盯著顧笙,陷入了沉思……
無法自控的想再舔一口。
顧笙並不知道小人渣心裡在思忖什麼,隻覺得那雙漂亮的桃花眸子,今晚似乎隱藏著某種激烈的侵略氣息。
「殿下?」顧笙迎上那目光。
漸漸的,身周那股原本若有似無的陌生信息素,陡然變得濃鬱,幾乎將她的身子完全包裹起來!
「呃!」顧笙驚叫一聲,瘋狂掙扎著站起身,往後退,驚愕的看著床上的九殿下。
那雙淡金色眸子依舊直直鎖定著她,像是認準了獵物。
顧笙瞳孔皺縮,終於明白髮生了什麼事!
「您……您開蒙了?」顧笙吞咽一口,緩步往帳篷門外退,抗拒著身體本能的回應,她此時若有半點鬆懈,對面那隻「小野獸」,怕是會徹底失控。
她知道爵貴頭一次開蒙的慘狀,要整整熬過七日,信息素濃度會漸漸達到巔峰,愈發難以自控。
普通貴族家的孩子只能靠祛烏湯緩解痛苦。
皇爵們卻有專門的名貴藥酒池,每天泡一個時辰,熬過七日,比平常人家要舒坦許多。
可這剛巧遇上出巡……
顧笙冷靜下來,直直看著九殿下,仔細回想,那股陌生的信息素,應該是從晌午過後開始縈繞在自己周圍的。
這麼說,九殿下開蒙還不到五個時辰,神志應該是清醒的,她根本無需緊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