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那頭也有些坐不住了,外院裡的僕婦們,早把正院得賞的那枚頭面吹上了天,什麼價值千兩、栩栩如生的牛都吹出來了,叫沈氏心裡多少有一些不安,竟扒著顧玄青不放手,生怕他去正房瞧。
顧嬈也沒二話,直接回臥房,坐到梳妝台前,將大皇子近日賞賜的所有頭面,悉數插在自己的髮髻上,還特意出門,走進院子裡的涼亭,耀武揚威的坐了許久,好叫正院的那些僕婦小廝們看清楚,乖乖閉上嘴。
只可惜她那一頭的首飾,不過是些凡品,連世面的首飾鋪子裡都能見的著,反倒更讓人容易對比出那枚鬧蛾的貴重來。
顧嬈卻渾然不知,仍舊一臉得意的在院子內外轉了幾回,才回去西廂。
顧笙絲毫沒被正院的喜悅氣氛所感染,晚膳過後,她早早鑽進被褥,蒙著腦袋裝睡著。
心裡還惦記著白天發生的事情,越想越清醒,竟是等顏氏都入睡了,她還睜著眼,看著漆黑的天花板。
左思右想,顧笙的思緒漸漸清晰起來,原來,自己的失落,並不是因為受罰和失寵。
她終於明白過來,之所以失落,是因為,發現自己在九殿下的心目中,並不是一個平等的同伴,而是跟那些宮女嬤嬤一樣的下人!
這才是顧笙不能忍受的。
如果換做前世的她,自然會心安理得的接受自己的身份。
然而,她如今曾擁有過江晗,所以清楚的知道,只有對方將她看作是平等的,她才可能作為一個人存在,而不是一件玩物。
想要那個高高在上的皇爵,站在她的角度,考慮她的感受,唯有平等這個條件,是必不可少的!
顧笙想清楚後,心中的失落便被激動取代,她知道自己下一步該怎麼做——她要那個小傢夥,轉變對她的看法。
顧笙開始認真分析起九殿下的思維和習性。
細細一思量,她才發現,其實這孩子的行為並不難揣摩。
九殿下之所以認為蚯蚓貴重,那是因為,每一條蚯蚓,都是這小傢夥每天頂著大太陽,撅著小屁屁,在禦花園裡一杓一杓的挖出來的。
萬一被尤貴妃發現,還少不得一頓揪耳朵。
所以,這些蟲子於九殿下而言,可以說是既有危險,又得付出辛勞的戰利品。
而那些金銀首飾,作為一個最得寵的小皇爵,則是取之不盡,又不費吹灰之力的存在,九殿下自然不會認為這些首飾,會是貴重的賞賜。
顧笙想到這裡,不禁豁然一笑。
其實,孩童永遠是孩童,他們的心思也許會讓人匪夷所思,但只要用心站在他們的角度思考,一切就都很明了。
至於不喜好脂粉香味,這隨著小人渣長大,很大可能會有所改變。
顧笙也並不擔心,現在還沒到在江晗面前露臉的時候,她沒什麼好精心裝扮的。
最困難的一點,就是怎麼才能讓九殿下將她,當成和宮女不同的角色。
根據八公主的描述看來,九殿下除了本能的依賴畏懼尤貴妃娘娘,但對待其他皇兄皇姐,乃至當今聖上,都是相當的……隨心所欲。
顧笙略有些為難,她從沒跟小孩兒打過交道。
前世本想跟江晗要一個孩子,卻不知為何,雙方幾次嘗試,都無法進入深度標記的狀態。
顧笙一直沒有過被動發情,這件事幾乎是她與江晗前世最大的矛盾。
她自認為,是因為從前那場大病,摧毀了自己的信息素髮散器官,才導致身體失去了分泌與接收的能力。
而江晗卻從未在這件事上安慰過她,甚至在一次酒後,還坦白的怨恨她是不愛自己,氣得顧笙險些已死相鑒,最終還是被阻攔下來。
那日深夜,聽著江晗一句一句哽咽的道歉,顧笙心如刀割,隻恨自己這副殘破的身體,不能滿足心愛的人的需求。
而今,她終於有了一副完好的軀殼,顧笙堅信不疑,自己一定能完成前世未了的那個遺憾!
想到自己會跟江晗生下一個健康的孩子,顧笙的思緒一下就飄遠了,心裡甜如蜜。
孩子會像誰呢?
顧笙勾著甜甜的笑意,腦中瞬間閃現起九殿下還被裹在小被褥裡時的樣子,那小小的一團,淺淺的雙瞳、翹翹的小鼻尖……
等一下!
她和江晗的孩子,怎麼會像那個人渣!
顧笙回過神來,被自己這種莫名其妙的聯想,氣得渾身發顫,又怕驚醒一旁的顏氏,隻好輕輕往一旁縮了縮,深呼吸想冷靜下來,心臟卻還是突突直跳。
越是不去想,就越無法阻止自己的思維發散,顧笙蜷起雙腿,縮成一團,像是念佛經來抵禦惡念一般,不斷默念江晗的名字。
不知為何,腦中卻突然閃現起,那日,江沉月掀起她轎子窗幔的一剎那——
暖暖的陽光被那傢夥的身影切得細碎,零落的照在她臉上身上,那人謫仙般的容顏卻看不清晰,隱在背光的陰影之中,又掩不住威嚴的氣勢。
那個小心眼的傢夥,直到等待她謝了恩,才傲慢的離開。
顧笙簡直不敢相信,這般沒有風度的皇爵,會是江晗的皇妹。
顧笙發覺自己的回憶像是突然開了閘,一發不可收拾,便也不再拘束,任憑思緒張揚。
不知過了多久,似乎還沒有入睡,就聽見顏氏溫柔的嗓音在耳邊喚道:「笙兒,乖,起床去學堂了。」
顧笙便這麼頂著倆青黑的眼圈,無精打採的睜開眼,起身穿戴整齊。
由於那隻鬧蛾是九殿下的賞賜,不得不戴去學堂,顏氏和一屋子侍女糾結許久,還是將它戴上了顧笙的髮髻,並用三五個暗夾固定穩了。
還很不放心的囑咐顧笙,要隨時仔細著這枚頭面,萬不可遺失。
顧笙看著銅鏡裡幾乎被五花大綁的鬧蛾,不禁失笑一聲,無可奈何的點點頭。
每日去學堂,她還是做自家的馬車,不免就要跟顧嬈碰頭。
兩人許多時日維持著表面的平靜,本倒沒什麼波瀾。
倒是今日,顧笙即使再不經意,都能被顧嬈頭頂的那一坐小山般的頭面,閃晃了眼……
這丫頭今兒是要幹嘛?
顧笙一頭霧水的鑽進車,只見顧嬈原本趾高氣揚的上了車,但在瞥了她髮髻一眼之後,臉色忽地就憋成了絳紫色,似乎很想找個地洞鑽進去。
顧笙昨個心不在焉,沒參與那場「頭面首飾」的較量,如今見顧嬈這古怪的反應,還愣了許多時,才想起自己頭上的那一枚鬧蛾……
得,顧嬈這回可真是丟臉丟到家了。
若是早些時候讓她見著那鬧蛾,八成今兒個顧嬈寧可素麵朝天,不戴一隻首飾的出門,也不至於如今一腦袋「廉價」首飾,被顧笙那一枚頭飾,比得無地自容。
顧笙隻挑起眉梢搖頭笑了笑,便轉頭看向車幔外。
這般淡然自若的態度,更是羞得顧嬈無言以對,她竟趁著顧笙扭頭看向窗外之時,開始悄悄拔下自己髮髻上的一堆釵子和步搖。
待到馬車行至國子監門口,顧嬈腦袋上,便只剩下一枚勉強看得過去的翡翠簪子。
難得顧嬈一句話也沒搭訕,一進國子監,就更顧笙道別分頭,灰溜溜的逃走了。
顧笙心中依舊無甚波瀾,腦中排演著一會兒對付九殿下的手段,臉上還時不時做出微笑和惱怒的神色,力求待會兒發揮超常,一舉嚇蒙那小傢夥,卻不料……
顧笙發現自己剛踏進二進院拱門的時候,不遠處就有幾個身影安靜的站著。
由於一心「排練」演技,顧笙的眼神一直放空,也沒心思打量一旁的人群。
直到聽見其中一個小廝指著她嚷道:「殿下快看!她又笑了!笑了!」
顧笙這才察覺那群人,正在注視自己「時怒時笑的表演」,不由略有些羞澀,只是……殿下是哪個殿下?
不等顧笙轉頭看去,一個熟悉的笑聲就傳入耳中,並輕嘆道:「有意思。」
這嗓音,江晗?!
顧笙腦袋喀拉喀拉的轉向那群人,在看清其中一個素色長衫的熟悉身影后,隻覺眼前一黑……
顧笙一時間無措的愣在原地,腳下像是深了根,可憐巴巴的看著那頭,還在搖頭笑嘆的江晗,心中哭道:二殿下不會以為我腦子有問題吧?
不多時,江晗歪頭對一旁小廝耳語吩咐一句,便轉過身,不再看顧笙,像是特意想緩和她的難堪。
顧笙還沉浸在懊悔和靦腆之中,就見剛得吩咐的小廝,疾步向自己奔過來,站到她跟前,麻利的一揖到地,殷勤的開口道:「顧家三小姐,是嗎?」
顧笙吃驚的退後一步,偷眼又瞧了瞧江晗的背影,心中疑惑,面上獃滯的頓了頓,才點頭道:「是……是我,什麼事?」
小廝咧嘴一笑,親切的答道:「給姑娘請安!小的名叫長順,您若不喜歡,可以替小的取個新名字,從今往後,小的負責隨身保護您!」
「……」顧笙再次偷眼去瞧江晗。
小廝又道:「姑娘?小的是奉二殿下命令行事,還望姑娘不要嫌棄。」
顧笙這才回過神,赧然道:「我有什麼好保護的?二殿下她……為什麼突然……」顧笙低下頭,臉已經紅到耳根。
小廝扭頭看了眼自家主子,上前一步,忽然嚴肅道:「姑娘,事情是這樣的,昨個那鄭炎您可還記得?他連夜去給大皇子告了黑狀,說咱主子之所以罰他,都是在跟大皇子抬杠。
姑娘該知道,大皇子護著您家二小姐呢,如今鄭炎就以二殿下護著您這三小姐為由,挑撥了兩位皇爵的關係。
咱家主子怕您無故受牽連,特意安排小的隨身跟著,萬一出了岔子,也好隨時給主子通報!」
顧笙聞言,兩手緊緊扯著衣角,低著腦袋點點頭,卻再不敢去看江晗的背影,擔心自己這感動得發紅的眼眶,再遭二殿下笑話……
那小廝見顧笙臉上羞赧,不由低頭抿嘴笑了笑,順著顧笙的心思誇道:「小的倒是見過您府上的二小姐,看著比您要大很多吧?」
顧笙回過神,搖搖頭答道:「不過差了兩歲。」
那小廝咧嘴笑道:「真看不出,大概是那二小姐平日妝濃了些,人顯得成熟,真不及姑娘您這天姿,要說是咱主子護著您,那眼光也真是比別人好許多!」
這別人自是說的大皇子,顧笙不由靦腆一笑,她如今身形還沒徹底長開,哪裡來的天姿?這廝真是個油嘴滑舌的能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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