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風一陣陣迎面拂過,帶來春日微涼的氣息,一絲溫暖也無。
學堂裡空蕩蕩的,只剩沉默的兩個人,被包裹在冰冷的氣氛中。
顧笙嘟著嘴,低頭,捂著手背,不死心的等江沉月來道歉。
時間被拉得無限漫長,正當她心中忐忑之時,耳邊忽響起一聲極其不耐的深吸氣,彷彿在極力壓抑著怒火——
顧笙一瞬間就投降了,慌張抬起頭,就見九殿下已經回過頭看向門外。
一陣風湧進來,裹挾著紛紛揚揚的桃花瓣,打著旋兒纏繞著那個筆直的背影,微微泛金的柔軟長發飄揚起來,下一刻,那身影便不再猶豫,決絕的邁步走出了門。
顧笙匆忙站起身,趕緊追了上去。
好吧,跟一個霸道慣了的年幼皇爵鬧脾氣,她大抵還沒那麼有骨氣,還是乖乖跪下束手就擒吧。
就算以後能嫁入宣王府,顧笙還是得保持與九殿下的這份主僕情誼,畢竟江晗和自己的性命,都被這個小人渣捏在手心裡。
一想到那個可怕的未來,顧笙心裡的埋怨就散去了大半,三步並兩步追上九殿下的腳步,低著腦袋偷偷盯著那小傢夥的背影,恨不得扒上去,一輩子不下來才感到安全……
二人一前一後,進入了為爵貴專設的校場,周圍充斥著劍術練習與空手對戰的學子。
一陣陣戰鬥的嘶吼聲不絕於耳,都像是在提醒顧笙,這不是君貴該來的地方。
顧笙緊跟著繞過幾處訓練場,來到射箭圍場內,便熟練的跑去武器棚,從教頭那裡取了兩把小弓和一對箭筒,顛顛兒的回到九殿下身邊,乖巧順從的遞上前。
江沉月臉上依舊沒有笑意,接過箭筒便隨意往後背一掛。
就在二人交接之時,顧笙的袖子又不幸滑了下去,那隻刺眼的翡翠鐲子,再一次激得九殿下右手一頓,禁不住又想抬手打飛顧笙手裡的弓箭。
顧笙見九殿下的手突然一頓,立時嚇得一哆嗦,剛被打腫的手背本能的要往後縮,卻又即使止住。
她咬著下唇,狠心將手停留在九殿下跟前,閉著眼睛,準備實打實的再挨一下揍。
似乎是想起剛剛顧笙趴在書桌前哭泣的慘狀,九殿下到底還是忍下來,順手接過弓時,顧笙還閉著雙眼,沒反應過來,猶自緊緊的握著弓。
雙方兩頭一拉扯,顧笙那紅腫的手背,便全然顯現在江沉月眼前,那雙淺瞳陡然又染上怒氣。
沉默須臾——
「你走開點。」
這一聲夾雜著嫌惡的呵斥,來的太突然。
顧笙聞言慌忙睜開眼,就見九殿下又不知忽然間哪裡來的火氣,剛平靜下來的臉色,再次鼓成了小包子,那雙淺瞳還不時掃過她手背上的淤青。
大概是猜到那淤青是自己方才打糖糕導致的傑作,作為小人渣的九殿下,不但沒有面露愧疚,還「狗急跳牆」的反咬一口,時不時用一種「你怎麼這麼不禁碰」的責怪眼神,滿是戾氣的斜視顧笙……
顧笙:「……」
深呼吸……深深呼吸……不要跟熊孩子講道理,要冷靜!要冷靜!
顧笙急忙垂下手臂,用袖口遮住了手背上的淤青紅腫,免得再礙了九殿下的眼。
待到九殿下開始調整站姿,顧笙就立刻識趣的退後,坐到身後五十步開外的休整席上,吩咐校場小廝給自己沏茶。
經歷這一番訓斥,顧笙竟然感覺自己五年來,被九殿下養出的嬌氣,一瞬間就全都「治好了」。
好像也就是這一會兒工夫,她忽然間就意識到,自己永遠不可能與九殿下靠近,她永遠永遠,只是個僕人,與那些宮女內侍無異。
她花了五年時間,想培養九殿下的平等意識,就在她自以為無限接近成功的瞬間,九殿下卻親手打破了自己為她營造的保護罩。
當頭一潑涼水,叫她清醒過來——
她能擁有的,始終只是來自那個未來帝王的恩寵多寡,永遠不會是相互間的平等情誼。
夢也該醒了。
顧笙低著頭,手裡拿著擺設一樣的弓箭,忽然覺得自己於九殿下而言,就跟手裡的弓於自己一般,毫無用武之地。
不之是方才眼淚流的太多,還是因為心麻木了,顧笙獃獃注視著手裡的弓,良久,才抬頭去看九殿下。
出乎意料的是,她竟發現一個陌生的小姑娘,手裡握著把小弓,一直畏畏縮縮的在九殿下身後打轉,神色局促。
這人想做什麼?
顧笙一瞬間腦中就劃過「刺客」兩個字,心中一緊,就唰的站起身,絲毫沒有作為柔弱君貴的自覺,居然想上前保護九殿下。
可她細細一看,又恍然想起來,這姑娘她是認識的,應該是剛入學的一位小君貴,大概十歲上下的年紀,就在隔壁初心堂念書。
一個小君貴,來爵貴校場做什麼?
顧笙更加狐疑了,將弓擱在木桌上,抬腳就朝那姑娘走過去。
就在相距不到六步遠時,那小姑娘突然像是鼓足了勇氣,漲紅臉,低頭站到了九殿下左肩旁,似乎要開口說話。
顧笙疑惑的頓住腳,不等那姑娘開口,就見九殿下忍無可忍的放下弓,側頭瞪向那小姑娘,低聲不耐的斥道:「你站遠點行麽?那頭不是還有其他空靶子麽?」
那小姑娘的臉漲得更紅了,嗓音微弱的結巴道:「殿……殿下……我也想學拉弓,可……可是我拉不開……」
顧笙這才恍然。
她已經猜到這小姑娘想要做什麼了,但根據從前其他君貴搭訕的悲慘結果,顧笙已經能預見到,半柱香後,小姑娘捂著臉哭著跑開的畫面……
果然,九殿下深吸一口氣,心情顯然比平時更煩躁,蹙眉用「你拉不開弓關孤屁事」的眼神瞪了一眼小姑娘,便自顧自再次抬手,從背後抽出箭矢,拉弓搭箭,嗖的一聲破空聲,箭矢再次穿過靶心。
「殿……殿下好厲害!」
小姑娘的心理承受力,似乎比顧笙想象中好許多,絲毫不在意方才的呵斥,此時竟然抬起頭,一臉仰慕的看向九殿下。
「哼。」九殿下彎了彎嘴角,揚起個「那是當然」的無恥笑容。
那小姑娘小心翼翼的拿起自己的箭,在一旁並列站著,學著九殿下的姿勢,舉起弓,小聲問:「殿下,是不是,應該這樣?」
然後,她拉弓,瞄準,鬆手,箭砸腳尖……
顧笙:「……」
彷彿看見了首次嘗試射箭的自己。
一旁九殿下的神色一瞬間和緩下來,眯起淺瞳,退後兩步,指著那小姑娘扯嘴笑道:「你怎麼也這麼笨?」
「……」顧笙自行忽略了那個「也」字,這一定不是指桑罵槐!
那小姑娘扭捏的扯了扯衣角,赧然柔聲道:「怎麼就是射不遠呢?好奇怪呀……」
顧笙不禁掩口一笑,這孩子還真是傻乎乎的。
緊接著,就見江沉月一背手,將弓繫上後腰,上前兩步,抬手扯過那小姑娘的手臂,嚴肅道:「站這裡。」
顧笙一愣,睜大眼睛伸著脖子——小人渣竟然要大發慈悲為別人指導了?
在顧笙難以置信的注視下,江沉月抬腳踢了踢那女孩的雙腳,粗魯的調整好她的姿勢。
而後,竟然,從背後握住那姑娘的手,手把手的替她拈弓搭箭——
在弓被拉開一半的時候,那小姑娘大概是受不了弓弦的力度,開始呼吸急促的小聲喃喃道:「疼……殿下,手好疼……」
大概是她本能的要鬆手,身後的九殿下一蹙眉,低聲呵斥道:「握緊!」
那姑娘聞言一顫,咬緊牙關,又死死握住弓弦。
當她雙手被江沉月攥著,將弓拉滿之時,小姑娘口中已經開始難以控制的發出痛苦的嗚咽聲。
顧笙知道她這不是裝的,君貴的身子本就脆弱,感官也比爵貴敏感許多倍,這樣的力度,恐怕都能將她的手掌勒出血口子。
她想上前阻止,那頭卻已經將箭矢射了出去。
「嗖」的一聲響,那姑娘雙手被身後人鬆開之時,弓箭已經穩穩釘在遠處的靶心之上。
小姑娘倒抽一口氣,欣喜的蹦起來,激動的喊道:「我射著靶子了!我射著靶子了!」
顧笙:「……」
好吧,對於她來說,箭頭能碰上靶子也算是奇跡了,靶心根本不重要!
一旁九殿下雙手抱臂,隻嗤笑了一聲,便揮了下手,示意教學結束,想叫那姑娘退下。
那姑娘卻意猶未盡,抬起手,又要從後背的箭筒裡抽箭。
顧笙很想提醒她,不要去挑戰小人渣的耐性,但又覺得沒必要自己去當惡人,還是讓九殿下親自解決才妥當。
出乎意料的是,那女孩抽了好一會兒箭,都不見成功,竟忽然將手伸到眼前,驚慌的喃喃道:「拿不出來……」
九殿下歪過頭疑惑的靠近一步,問道:「什麼?」
那小姑娘哆嗦著方才拉弓的手,緩緩遞到九殿下眼前,用力動了動手指,無措的開口道:「殿下,我的手,握不起來了……」
話音剛落,驚慌的眼淚,就從那姑娘的眼眶中連連滑落。
九殿下今兒個一舉弄哭兩位小君貴,終於良心發現,稍感到有些尷尬,餘光瞥了瞥兩邊練箭的爵貴,急忙一把握住那小姑娘的手,低聲在她耳邊急道:「怎麼了?你想作什麼?不許哭!孤命令你閉嘴!」
那小姑娘委屈得直撇嘴,想憋著聲音又憋不住,乘勢就栽進了九殿下懷裡,撒嬌似的嗚咽起來。
她發麻的手指還勾著九殿下脖頸,不住打顫。
顧笙臉上的笑意忽然褪光了,她蹙眉看向那個正在抽泣的小姑娘,莫名想起了當年的顧嬈。
恍惚間,她竟懷疑這女孩是蓄謀已久的,想接近九殿下。
一股無名火陡然在胸中燃起。
顧笙想上前一把將那姑娘從九殿下懷裡揪出來,卻又抬不動腳步,她無比急切的希望,九殿下如以往一樣,不留情面的推開這些抱有妄想的君貴。
可是,她等了許久,卻只看見九殿下一手按著那姑娘的後腦杓,附在她耳邊,急切的在說些什麼。
是在……安慰她嗎?
顧笙怔愣的看著眼前的兩個小小身影,又低下頭,訥訥抬起自己紅腫未消的手背。
心尖忽然像被人狠狠擰了一把,酸酸頓頓的疼。
許久,她抬起頭,抿嘴又看了一眼江沉月,一撇嘴,轉過身,飛快朝校場外跑去。重生之帝國寵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