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月裡的風,已夾帶了些微隆冬的那股子寒意,陽光還是明晃晃的,照在人身上,卻半絲暖意也無。
顧笙恨恨的注視九殿下側臉,那精緻的弧度依舊欺世般迷人心魂。
簡直是老天不公!
成天被嫌棄的顧笙終於心生怨恨,又不敢同皇爵理論,隻好暗自握住自個兒袖籠裡剩下的那一塊糕點小包裹,狠狠的捏下去!
不等她捏碎小人渣的口糧,就忽覺鼻頭一癢,身子緊接著一顫——
「阿——嚏!」
或許是她對未來天子口糧的「大不敬」態度惹怒了蒼天,顧笙冷不丁就打了一個猛烈的噴嚏!
九殿下原本正悠閑的撥弄著頭頂的枯樹枝,忽被顧笙這忽如其來的劇烈噴嚏,激得一個哆嗦——
只聽「哢嚓」一聲,九殿下手臂一縮,沒留神,嚇得將手中握著的整條樹枝,都給掰扯下來了……
宮女嬤嬤們雖遠遠在花圃外圍候著,目光卻始終沒有脫離九殿下,此時見江沉月一手抓著樹枝作驚訝狀,宮女們忙不迭撒奔就衝上來「護駕」!
顧笙急忙掏出帕子擦了擦嘴,慌張的彎腰請罪道:「仆失儀了……請殿下恕罪!」
江沉月這才回過神,趕忙丟掉手裡那條讓自己顯得很蠢的樹枝,撣乾淨手上的灰塵。
因掩不住笑意,便一低腦袋,扯起嘴角道:「孤還沒見過哪家君貴,打個噴嚏都如你這般豪放呢。」
「……」顧笙漲紅臉,忽然抽了抽鼻子,感覺又想打噴嚏了!
她急忙摒住呼吸死死抿著雙唇,惶恐的抬眼去瞧九殿下。
只見小人渣此時已經笑眯了那雙桃花眸子,轉身走過來,彎腰握住了她的左手。
顧笙心裡一咯噔,鼻間醞釀的噴嚏,像是一下子被嚇回去了,她低頭僵硬的看著自己冰涼的素手,被那隻溫熱的小手攥在手掌之中。
「好涼。」江沉月微微蹙眉。
長長的睫羽下,那雙淡金色的眸子,疑惑的看向顧笙,滿目寫著「你都穿成糖糕球了,為什麼還是涼的?」
顧笙心口一陣亂蹦,又不敢貿然抽回手,只能蹙眉埋怨的看著眼前的小皇爵。
這傢夥實在太沒有身為超品皇爵的自覺了!
若是九殿下再大兩歲,忽然這麼大大咧咧的接觸一個身子清白的君貴,萬一引起對方被動發情,就算是皇爵,那也可能會被告上衙門的!
當然,更可能的是對方受寵若驚,九殿下成功又收納一房妾侍……
正當顧笙腹誹之時,奶娘們已經繞過青磚小道,趕來九殿下周遭護駕,一邊嚎啕著「心肝兒肉」,一邊檢查小皇爵的手掌有沒有被樹枝刮傷——
「誒喲我的小主子!」
「可有哪兒傷著了?!」
「……」
顧笙被一群人擠出了九殿下三步開外,眼睜睜看著江沉月一臉無語的被圍在中間。
顧笙原本還想退開些,可不等她抬腳,人群中一個老資歷的嬤嬤,就殺氣騰騰的撥開眾人,疾步朝她走過來,指著顧笙的鼻子教訓道:「你是怎麼伺候的!這些個烏七八糟的髒東西,怎能叫九殿下沾手?!」
顧笙微微皺了皺眉,這位張嬤嬤也算是她的老熟人了,當初第一次在酒樓裡見到被褥裡的九殿下那日,她就見過這老嬤嬤教育八公主如何帶孩子。
自從顧笙伴讀生涯開始後,與這老嬤嬤的接觸便愈發多起來。
平日裡,好歹要等到散學後,九殿下的車架離開,這老嬤嬤才會唾沫飛濺的來指導顧笙如何做一個合格的「奴才」。
沒想到,老嬤嬤這回竟然當著九殿下的面呵斥她,實在叫顧笙難堪。
顧笙低下頭做認錯狀,只求這頓教訓快一些結束。
「剛就瞧見你這小蹄子,自個兒往這花圃跑,反讓殿下追在你後面!老奴瞧你這是……」
「行了——」
忽然間,耳邊傳來九殿下一聲極其不耐的低斥。
顧笙猛地抬頭看向九殿下,她可是第一次見這小傢夥一臉不悅的打斷張嬤嬤說話。
這實在是太叫人吃驚了。
大概是擔心老嬤嬤給尤貴妃告狀,平日裡,就算吃糖糕被逮著,九殿下也不敢打斷張嬤嬤的嘮叨,今兒個真是有些反常了。
九殿下抬手撥開圍著自己的侍女,繞過老嬤嬤,站到顧笙跟前,低聲,卻不容置疑的吩咐道:「去取手爐過來。」
老嬤嬤微微一怔,張嘴就要對著小皇爵嘮叨。
可當她的目光對視上江沉月威嚴的雙眸時,老嬤嬤便下意識一個哆嗦,一種從未有過的畏懼感陡然升起。
顧笙探著腦袋,看著老嬤嬤臉上的表情,心中突然有一種復仇般的暢快感。
已經五年了,她總覺得這老嬤嬤是欺負九殿下年幼。
就是仗著自己資歷老,帶大過四位小皇爵,所以一直都是仆大欺主的典範,平日裡也是一副威風凜凜的氣勢,八成有二十多年沒被主子這麼呵斥過了。
老嬤嬤雙唇翕動,似乎還想開口嘮叨幾句,找回臉面,卻見眼前的小皇爵陡一蹙眉,立時嚇得她後退幾步,應了聲:「是!」
轉身就領著侍女取手爐去了。
踏出學堂大院,張嬤嬤的臉色已漲的紫紅,咬牙切齒的恨道:「這小賤蹄子!把小皇爵都給帶壞了!等老奴回宮,一定要上報給娘娘知曉!」
一旁跟著的,就是九殿下的貼身大宮女玉兒。
她平日裡跟顧笙私交極好,聞言不禁暗自叫遭,面上卻還是心平氣和的勸道:「張嬤嬤何必與個小女娃置氣,要我說,咱這九殿下,如今都快到十歲上頭了,多少有些自個兒的主意,哪裡能如從前般乖巧呢?未必是一個小伴讀能隨意指使的。」
「哼。」張嬤嬤冷笑一聲,神色冷凝的開口道:「你可別小瞧了那小賤蹄子!她可聰明著呢,我好幾次看她喂小主子吃零嘴兒!
咱小主子老早就開始事事順著她了!老身警告過她多少次,她都不知悔改,現在果真是爬到咱們頭上了!」
玉兒微一蹙眉,心知這老嬤嬤是被九殿下拂了臉面,想把氣都撒在那小伴讀身上,一時也不知如何勸解。
沉默須臾,玉兒見張嬤嬤一副怨恨刻毒的臉色,細細一思忖,便柔聲開口道:「嬤嬤別怪我多嘴,也是為了您好,我勸您別跟那小姑娘較勁,否則必定落不著好果子吃。」
張嬤嬤一扭頭,怒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玉兒面色嚴肅道:「我方才也說了,咱小主子已經不比從前了。
殿下肯順著那個小伴讀,怕也不只是為點零嘴兒吧?
那小伴讀雖出身子爵府,卻是個高等的君貴,前些時日,她還奪了鼓樂大賞的頭籌,絕不是個能小覷的主兒!」
張嬤嬤陰陽怪氣的冷笑一聲,斜眼看著玉兒道:「我知曉你跟那小丫頭感情好,但就她這點家底子,想嚇唬老奴?未免太小瞧人了!」
玉兒聞言臉色一紅,深吸一口氣,開口道:「隨您如何想,我隻最後提醒一句,嬤嬤別忘了,當今的皇后娘娘,過往也只是個小伴讀!
奴婢言盡於此,若是嬤嬤覺得我有私心,便隻管給貴妃娘娘說去罷!」
張嬤嬤臉色陡然一白,跟刷了糨子似的僵愣許久,才緩緩回過神。
腦中閃過九殿下握住那小伴讀左手的情形,頓時如遭當頭棒喝,張嬤嬤口中喃喃念叨了句什麼,早失了方才的氣勢,落水狗似的低頭弓腰,加快了腳步。
不多時,玉兒捧著個描金白銅手爐回來,遞到九殿下跟前。
江沉月沒有伸手接,隻側眸看了眼顧笙,沖手爐揚了揚下巴。
顧笙立刻會意,上前一步接過手爐,乖乖抱在懷裡頭,微微蹲身頷首道:「謝殿下關心。」
當日散學後,顧笙在國子監門口送走九殿下的車架,便十分識趣的留在原地,等待張嬤嬤前來找她「撒氣」。
不多時,不遠處的張嬤嬤便理了理鬢角,轉身甩著帕子過來了。
出乎顧笙意料的是,張嬤嬤的面色竟然是如沐春風般慈愛的……
「咱們雖一心伺候主子,但也難免會出點差錯,老奴今兒個也是為了殿下,一時擔憂激憤,言語上失了分寸,還望姑娘不要介懷。」
顧笙目瞪口呆的看著張嬤嬤「屈尊降貴」來給自己道歉,心裡頭嚇得一絲得意都泛不起,急忙回禮道:「嬤嬤言重了,今兒個本也是我思慮不周,還要謝謝嬤嬤指點呢。」
張嬤嬤聞言很受用,毫不客氣的點點頭,語重心長道:「你知道老奴心是好的便足夠了,都是擔心你們年輕不懂事,萬一捅了婁子,被人告到娘娘那裡,那可就不是一頓訓斥那麼簡單的事兒了。」
顧笙微微一蹙眉,心說:「除了你,還有誰會告黑狀!」,面上還是感激涕零道:「多謝嬤嬤提點。」
又過了幾日,顧笙終於又等來了江晗的書童,在課間給她遞來了揭帖。
與當年日日與顧嬈私會的大皇子相比,江晗可真是要成為兄妹之中,最能忍的一位皇爵了。
顧笙盼星星盼月亮的赴了約,依舊是在宣王府。
因天氣寒冷,江晗到底要比九殿下會疼人,一早便將私會顧笙的花廳布置好,側廳早早燒了炕,正廳也被暖爐烤得暖烘烘的。
等顧笙一來,解了鬥篷,竟還覺屋裡稍顯燥熱了些個。
二人在正廳茶幾兩旁相對而坐,江晗此番特意邀她來府,是要告知她關於葉橋的事情——
葉橋得的賞銀,回程後,當日便全部抵了父兄的賭債。
這本在顧笙意料之中,聞言便急切追問道:「那橋兒如今有何打算?依舊留在老家嗎?」
江晗點了點頭,見顧笙面色失落,便笑道:「阿笙姑娘不必擔心,本王並未放手不顧,只是安插了人手在她家宅附近觀察,打算等她走投無路之時,再拉她回頭,好叫她徹底絕了心思。在此期間,探子竟碰巧察覺了她家中一件密事。」
顧笙疑惑道:「什麼事?」
江晗答道:「葉姑娘並非那戶人家的親生閨女,而是那戶女主人在將軍府做乳母時,私下抱回的私生女,其生母暫未查出,生父便是揚州衛指揮使榮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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