狹窄逼仄的小衚衕,兩旁灰白的圍牆卻很高,陽光斜照,陰影一直蓋到對面的牆面上,足有半丈高。
阿娜爾看著那淺瞳美人在不遠處就頓住腳,隨後便放慢腳步,慵懶的邁著長腿,朝自己靠近。
修長的身量,一半面容隱在陰影之中,另一半在陽光下,耀人眼目。
阿娜爾握緊馬鞭勾起笑,頭一回見到能讓自己都想憐香惜玉的容顏,可惜這混球罪不容誅!
在二人相距不足三步時,阿娜爾兩旁的勇士立即上前一步,卻被阿娜爾揮退下去。
她悠然上前一步,抬頭注視那雙讓她記恨數日的淡金色雙瞳,
「你那日讓我有本事就拿去,我記下了,今日,就要叫你看看我的真本事!」
眼前的混球與上次態度不一樣,一雙淡金色眸子十分專註的盯著阿娜爾的臉,饒有耐心的聽她講完話。
這讓阿娜爾十分得意,這混球大概是知道怕了。
還沒來得及出口挖苦,就聽對方疑惑開口道:「公主?你就是阿娜爾?」
阿娜爾微微一愣,回過神便揚起下巴,得意到:「算你有點見識,但已經晚了!既然闖了禍,就該自己承擔,今兒,我就讓你自己選擇承擔的方式——
第一,這裡有十三位西疆與突厥的勇士,你任選一個,和他來一場空手布庫。
打贏了,我就放你走,既往不咎。
第二呢,要是你不敢打,就給我跪下地,對天起誓:從今往後,必須對所有君貴謙讓!」
話音落,那雙淺瞳竟未露出半分懼色,隻微微斂起,似笑非笑的低聲回答她:「布庫?只能選一個對手麽?」
「你!」阿娜爾捏緊馬鞭:「找死!」
側頭厲聲發令:「巴魯!」
「屬下在。」
「給我打,打到這廝嘴軟告饒為止!」
巴魯領命,猛然轉身,面相那淺瞳美人,捏起結實的拳頭,裸露的粗壯胳膊上筋脈暴起,一步一步走向前。
直至二人咫尺相對,那垂著腦袋的美人慵懶的抬起頭,目光卻一改方才的戲謔,淡金色的眸子裡戾氣驟顯,彷彿是沉睡已久的猛獸,乍然蘇醒過來!
霎時間,一股強大的戰鬥信息素在逼仄的巷子中蔓延開來!
本能的恐懼感,讓周圍所有的勇士冷不丁打了個激靈,巴魯更是下意識退開一步,如臨大敵般,震驚的看向眼前那個淺瞳美人!
「巴魯?」阿娜爾雖忽然感到一陣酥麻,渾身莫名汗毛豎立,卻並不清楚發生了什麼。
見巴魯不進反退,她頓時惱羞成怒的呵斥:「你在做什麼?上啊!」
巴魯急忙應聲,心裡卻已然亂了方寸,也不講究布庫禮節,直接提起拳頭,猛地砸向對方面門!
阿娜爾微微蹙眉,她知道那淺瞳美人身法高超,這一拳八成會被她躲開,卻沒想到——
「啪——」的一聲拳掌擊打聲!
巴魯的重拳,竟然被那淺瞳美人穩穩截住,就彷彿接住一團無比輕巧的棉絮。
世間靜止了一瞬。
阿娜爾看見那美人陡然扯住巴魯的拳頭,反向一拉,巴魯整個人立時失去重心,被迫側轉過身,尚未站穩腳,背部就全然顯露在敵方的視野。
後膝蓋被向前一頂,「咯喀」一聲,骨裂的脆響,痛嚎聲頓時響徹衚衕!
巴魯單膝跪地,胳臂肘朝後,被扭成一個無法施力的角度,他痛苦嘶嚎著,試圖調轉手臂,剛微微折過身子,上腹就被人一腳猛地一搗——
「呃!」
上腹撕裂般的疼痛,男人嘔出一口酸水,和著腥血,一股令人反胃的氣味瞬間在巷子裡蔓延開來。
男人一手捂住上腹,嗓子裡發出極度痛苦的乾嘔與嘶嚎,下一順,這股疼痛便消失了——
「咚」的一聲悶響,男人的太陽穴被指關節猛地一頂,他霎那間停止了哀嚎,直挺挺的朝另一邊倒下去,口中還有血絲溢出,神志卻已徹底消散。
所有人,包括阿娜爾,遲遲沒有回過神。
直愣愣的看著那個淺瞳美人,姿態散漫的繞過巴魯的身體,抬腳踩住他肩膀,翻轉過他的身體,嗓音慵懶的喃喃:「這是幾品的侍衛?咱大夏從七品的侍衛都比這耐打。」
阿娜爾漸漸回過神,一股極度的恐懼感席捲全身!
她瞳孔驟縮,退後兩步,躲在侍衛的身後,顫聲朝對面喊話:「你…你是什麼人!」
對面人沒有答話,散漫轉過身,往衚衕外離開,似乎不再戀戰,隻留下一句莫名的話語:「規矩是你自己定的,那就認賭服輸,往後也別找五哥告狀,先走了,五嫂。」
一群勇士忙著將巴魯扶起來,檢查傷勢。
阿娜爾難以置信的勒緊皮鞭,心中滿是屈辱,壯著膽子對那傢夥背影放狠話:「有種你別……別逃!上回就讓你跑了,我看你們大夏的爵貴就只會認慫!」
見那傢夥沒有回應的意思,阿娜爾立刻對身旁侍衛斥道:「你說是不是!」
一旁侍衛知道公主的心思,忙大聲取悅道:「公主明鑒,中原就是出了名的產孬種!」
另幾個勇士剛從方才那股強大的戰鬥信息素中回過神,見那打傷巴魯的中原人還沒走遠,便有意出口泄憤,高聲挑釁道:「中原的君貴倒挺有韻味,那廝剛不還帶著個姑娘一起進茶館呢嘛?你們瞧見沒,那君貴的小身段,衣服都快裹不住那裡,看著就叫老子心癢癢!」
話音剛落,方才消散的那股肅殺之氣,陡然再次湧起。
幾人唯一哆嗦,抬起頭,就瞧見那美人已經頓住了腳步,開口說了句古怪的話語——
「施,必適其量。」
阿娜爾心頭一個咯噔,眼睜睜看著那中原爵貴緩緩轉過身,一派威嚴的朝自己走來,口中還繼續說著古怪的話語——
「用,必思其器。」
阿娜爾哆嗦著後退幾步,驚慌的喊道:「攔住她!別讓她過來!」
「行,必思其道。」
以大夏處事之道挖苦那群西疆人,江沉月挑眼看向出口窺辱顧笙的突厥侍衛,沉聲道:「爾等蠻荒小國,不以自身之弱勢而謙卑知禮,竟膽敢覬覦我大夏九王妃,作法自斃。」
那淺瞳美人頭一次說這麼些話,阿娜爾卻一句沒聽懂,只是心頭莫名升起一個念頭:完了,那傢夥真的惱了……
下一剎那,方才出口覬覦顧笙的男人,就被對面一腳踢來的一塊石頭,砸得頭破血流,仰倒在地。
一群勇士雙目暴睜,起身一擁而上!
戰鬥持續的過程,比方才巴魯倒地的過程更為迅速。
阿娜爾眼睜睜看著自己精幹的突厥護衛接連倒地,哀嚎不起。
心裡再沒了一絲不甘與屈辱,只剩下恐懼!
那個淺瞳美人跨過一個突厥勇士的身體,邁步朝阿娜爾走來。
阿娜爾哆嗦著雙手,舉起手中的皮鞭,指向那人,色厲內荏的吼道:「滾開!」
江沉月立在她眼前,自袖籠裡翻出僅剩的幾根木簪,遞給阿娜爾,冷冷道:「就這麼多了,都給你,以後別來叨擾孤。」
阿娜爾睜大眼睛,怔愣須臾,難以置信的伸手接過那幾支發簪——
這個人,好像也不是想象中那麼……沒風度。
不似看起來那麼不中用,還挺耐罵的,就是不知道為什麼,罵了那麼久也沒跳腳,怎麼就突然被踩著尾巴了,說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話語……
阿娜爾低頭看著手中的發簪,直至眼前擋住日光的身影轉身離開,才抬起頭,急道:「喂!」
那人停住腳步,卻沒回頭,等她發話。
「你叫什麼名字?」
對方沒答話,似乎有些不耐煩的加快了腳步。
阿娜爾捏緊發簪,快步追上,大聲喊道:「你把我的護衛全都打傷了!你必須頂替他們的差事!」
「別跟著孤。」
那人終於有了回應,嗓音裡卻滿是厭惡,阿娜爾卻沒有較勁的心思,心中對這人充滿了好奇。
怎麼會有人能單槍匹馬的戰勝她最精銳的護衛?
「什麼孤?古?你名字叫古嗎?」阿娜爾小碎步跟著,一臉好奇。
江沉月忍無可忍的停下腳步,側頭掃向那西疆公主。
阿娜爾嚇得頓住腳步,一雙野貓似得眼睛蓄滿了委屈。
江沉月微斂起雙眸,轉身注視她的雙眼,低聲冷冷道:「你是真不認識人,還是想引起孤的注意?」
阿娜爾眨了眨雙眼,明白過來後,臉色爆紅,咬牙切齒呵斥道:「放肆!你個二皮臉!誰想要引起你的注意啊!竟敢對我出言不遜!我……我要……」
江沉月給出提示:「告訴父王?」
阿娜爾:「對!我還要讓我未來的夫君教訓你!」
江沉月嗤笑一聲:「你未來的夫君嚇不住人,倒是跟你挺配的,五哥就缺個你這種能一天照三頓揍他的蠻橫媳婦。」
阿娜爾還沒咂摸出意思,急匆匆唬道:「你知道我未來的夫君是誰嗎?他是大夏的……」
江沉月:「五皇子?」
阿娜爾咬牙切齒,覺得說出個普通皇爵,恐怕震懾不住這混蛋,立即捏緊發簪吹噓道:「是大夏的超品皇爵!」
江沉月:「……」
阿娜爾見對方一臉無言,揚起嘴角乘勝追擊:「怕了吧?怕就乖乖當我的護衛,表現好了,本公主既往不咎!」
沒想到,對方一臉不屑的回過身,隻拋下一句「別做夢了」,就快步朝巷口離開。
阿娜爾仍舊遠遠跟著,發現這傢夥雖然說話帶刺兒,卻還是有中原爵貴的特色——不跟君貴動手。
那她還有什麼好怕的?
想知道這人住在哪兒,她的貼身護衛就缺個這樣兒的——有能耐,還長得賊養眼!
江沉月剛出了巷口,遠遠朝茶館二樓窗口瞧一眼。
笨伴讀不見了?
阿娜爾剛追到巷口,就瞧見那人忽然朝酒館發足狂奔,她急忙跟著追上去。
一路奔至茶館屋簷下,顧笙正一臉焦急的站在門邊上四處張望。
怕是等急了。
江沉月快步走上前:「你怎麼下樓了?孤讓你在樓上坐著。」
顧笙見她回來了,終於一口氣鬆懈下來,上前揪住九殿下衣袖,埋怨道:「殿下怎麼去了這麼久?仆等得都急死了!」
九殿下扯起嘴角,伸手捧起她的臉:「餓了?」
「才不是!」顧笙嘟起嘴,雖說她如今看著像是很容易餓的樣子,可是……
此時此刻,阿娜爾就站在不遠處,獃獃看著茶館門口兩人談笑鬥嘴。
心中漸漸升騰起難以言喻的心情。
那雙傲慢無禮的淡金色眸子,原來也會露出那樣溫柔笑意,迎著和煦的暖陽,一種莫名的悸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