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裡再多計較也無濟於事,顧笙遣人先將事情報給宣王府,江晗得知後立刻敢來。
顧笙這任職來得著實突兀,江晗雖在宮外開府多年,但宮中仍舊耳目眾多,風吹草動都了如指掌,此番卻無從查探出,是什麼人在皇帝跟前提及了顧笙。
一種可能性,是皇后生辰宴規模浩大,鼓樂司人手不足,這才將歷屆掛職官員全部召回宮中待命。
另一種可能,就只有莊妃私下舉薦了,任江晗手眼通天,也無從窺探宮闈中的枕邊私語,莊妃的一舉一動,她防不勝防。
顧笙擔心的也就是第二種可能。
二人商議不久,江晗立即遣人去鼓樂司打探,試圖取消顧笙的任命。
得到的答覆卻不盡人意——樂師名單已經呈敬到禦前,無法再做改動。
顧笙只能聽天由命,隔天就被江晗親自護送入宮。
她並不知道,江晗提前一日,已經給莊妃遞了信箋,語句中暗含警告,讓她不要對顧笙動任何手腳。
卻沒想到,這一舉動徹底點燃了莊妃的怒火,反倒將大皇子的謀劃,推上了正軌。
顧笙心中隱隱覺出此行兇險,入宮之後,一股四面埋伏的肅殺氣息,令她緊張得有些慌神。
那種未知的恐懼,在江晗離開後達到頂峰,讓她在鼓樂司坐立難安。
從排演至暖壽,只有三日的時間。
暖壽在正宴前一日,前後統共五日,這段時間,她是不能離宮的。
下職後,她被臨時安置在鼓樂司的後罩房,與低等樂姬們共寢。
已經出宮的皇爵,很難在內廷臨時安插人手,江晗只能買通幾個守夜的宮女,讓她們隨時對外傳報顧笙的行蹤。
顧笙原想著,五人睡同一間房,反倒叫人安心些,下職後,卻聽見身後傳來久違的嗓音——
「笙兒姐姐!」
顧笙轉過頭,就見個身穿從六品幽韻官服的樂師,疾步朝自己走來——
她頭挽高高的靈蛇髻,妝容典雅,身形勻稱,幾乎看不出,這人竟是記憶中那個瘦弱蒼白的身影。
顧笙彎起嘴角,還是一眼認出了她,「葉橋妹妹!」
闊別六年,顧笙那年托江晗遣人遠赴揚州,護她周全,幫她擺脫父兄,引回京城,擔任朝廷女官。
如今,當年枯敗彌留的枝丫,已然重現生機。
顧笙迎上前,握住葉橋遞來的手,打量許久才激動到:「姐姐還擔心你在宮裡吃苦頭……唔,你瞧我這嘴,妹妹如今已身居六品,我不過是個九品的掛職,理當稱你葉大人才是。」
葉橋此刻已激動得眼眶泛紅,聽聞此言,不禁蹙眉道:「姐姐何出此言,這麼些年,橋兒日日想著報答姐姐恩情,只可惜入職後便難得出宮,如今終於將姐姐盼來了,卻要聽您這樣生分的言語……」
顧笙幾乎年年都能收到葉橋從宮裡託人帶出來的零碎物件,卻全部都轉送給了葉橋安置在宮外的老母。
葉橋得知後無可奈何,報恩無門,如今二人在宮中相遇,她必是不能輕易放顧笙離開。
隨後,顧笙便被葉橋拉去了自己的住所,一起度過這五日。
身旁有個熟悉的人,心中便多一份安穩,何況葉橋職位不低,所在的住所周遭防衛也更加嚴密,顧笙便沒有拒絕她的好意。
一切風平浪靜,到了第四日暖壽,顧笙便與一眾樂師,被引去了交泰殿。
交泰殿位於乾清宮與坤寧宮之間,面闊三間、進深三間,黃琉璃瓦歇山頂,四角斜飛的攢尖鎏金寶頂,粱枋上有龍鳳和璽彩畫,頂上還挑著圓而大的金色夕陽,氣派非凡。
入殿時天色未暗,顧笙跟隨樂師舞姬的隊列,井然有序的進入正殿。
雖已平安度過了前三日,顧笙仍舊不敢放鬆警惕,整場宴席,她都時刻注意著莊妃的一舉一動。
不出意料,對方也同樣在關注她的舉動,目光中的敵意自不必說。
與此同時,江晗在宴席期間,三次來向母妃敬酒,次次暗含警示,要她不要為難顧笙,氣得莊妃臉色煞白。
莊妃心中委實冤屈,雖然早得知顧笙已經失去了伴讀的差事,她卻還記得,當日江沉月語氣神態中,對顧笙的袒護之情。
因此,就算顧笙是那位超品皇爵玩膩了的貨色,莊妃也不敢輕舉妄動,以免招惹不必要的麻煩。
此次顧笙入宮,委實與她毫無牽連。
所以,江晗對她的數次警告,幾乎將莊妃心中的委屈燃成了極致的憤怒!
於是,在散宴之後,莊妃趁皇爵們還在皇帝皇后跟前交談之際,便召見顧笙,讓她入長春宮敘話。
莊妃這麼做,純粹是出於對江晗誤解自己的報復。
事實上,即使召來顧笙,莊妃也隻敢耍耍嘴皮上的威風,畢竟誰也不能肯定,顧笙頭頂籠罩的那位大靠山,是否已經真的抽身離開。
可她卻沒想到,這晚的召見,竟成了大皇子嫁禍她的最大籌碼——
這一切的謀劃,早在兩個月前,顧嬈已經與大皇子商議妥當。
他們打算利用顧笙引起莊妃與江晗的矛盾,趁樂師入宮之際,密謀暗殺顧笙,嫁禍給莊妃。
樂師名單,自然也是大皇子動的手腳。
這麼一來,既能傷及江晗的聲譽,又能提顧嬈報當日之仇。
顧笙忐忑不安的進入長春宮,江晗便緊接著急急趕到,隨即與莊妃發生了不小的正面衝突。
一夜有驚無險。
然而,這件事當夜就在內廷傳開了。
對大皇子而言,這實在是錦上添花的一幕。
顧笙當夜回到葉橋住所後,心中愈發焦灼,一種可怕的預感讓她一夜未眠。
第二日,就是正式生辰宴席。
一夜未眠的顧笙臉色頹然,跟著隊伍入殿時還心不在焉。
低著腦袋冷不防撞上前頭人的後背,抬起頭,才發現周遭的樂師們,都紛紛對著殿門方向福下身——
「珞親王萬福金安。」
顧笙詫異的看向殿門,就見江沉月長身玉立於台階之上,正俯頭直直看向她的方向,淺瞳中映染著金色的餘暉,美得叫一眾樂師都屏住了呼吸。
顧笙回過神,忙跟著蹲福請安。
她低著頭,餘光只看見那雙長腿慵懶的邁步而來,停在自己面前,很近的距離,沉聲道:「你昨日同二姐見了莊妃?」
「……」顧笙老實答道:「回殿下的話,是莊妃娘娘召見了仆,二殿下隨後恰好趕到。」
「哼。」
顧笙被這不悅的冷哼一驚,抬頭瞧,就見九殿下滿目威嚴的開口道:「今晚,散席之後,你便隨孤一同去探望尤貴妃娘娘。」
顧笙:「……」
她昨個隨江晗見莊妃,今兒個又隨小人渣見尤貴妃,傳出去可要熱鬧瘋了!
顧笙覺得,從此以後,整個皇城裡大概沒人再敢上她家說媒了……
「殿下……」顧笙滿面窘迫,試圖推拒道:「仆昨日只是受莊妃娘娘召見,並非同二殿下商定後,才去探望……」
九殿下顯然沒給她留迴旋的餘地,施施然轉身踏入殿門,隻留下一句話——
「散席後乖乖候著孤,哪兒也不許去。」
顧笙欲哭無淚。
待九殿下離開,周圍艷羨的目光幾乎瞬間要將她吞沒!
連葉橋都忍不住靠近她,結結巴巴道:「剛剛……那可是九殿下!」
顧笙點點頭,小聲答道:「嗯,我認得。」
葉橋吞咽了一口,她當然知道顧笙認得九殿下,她的意思是——「剛才要帶你見母妃的人,是大夏超品皇爵九殿下啊啊啊!」
雖然顧笙不知道自己無名無份的去拜訪貴妃,會遭遇怎樣的尷尬,但是,小人渣說要她等自己,這讓她惶恐不安了一個日夜的心,終於安寧了下來。
正宴比暖壽隆重得多,皇爵們輪番來到交泰殿,對皇后敬酒祝賀。
與往常不同,九殿下幾次進殿,都毫無熏醉之態。
大概是已經對自己的酒量願賭服輸了,江沉月擔心喝醉後,會忘記領笨伴讀見母妃的事兒,是以整晚都十分乖巧,以茶代酒。
顧笙清楚的瞧見,九殿下每回進殿都會警惕的掃她一眼,以確定她沒有溜號。
就跟防著糖糕被人偷似得……神色十分嚴峻。
很顯然,大皇子也察覺到了九皇妹對顧笙的關注。
這嚴重阻礙了他暗殺計劃的進行。
略作思忖之後,大皇子趁江沉月回席之時,親自端了兩杯烈酒,遞上前道:「老九啊,來,大哥敬你一杯。」
江沉月忙放下筷子,恭敬起身,接過大皇子遞來的酒盞。
一股熏人的烈酒氣息撲面而來,換做平日,江沉月倒也樂意嘗試,可此時卻微蹙起眉,那雙淡金色眸子裡滿是遲疑。
晚上還有正事兒要辦。
九殿下這幾年來對自己的酒量已經認慫了,人稱「一口醉」,隻好抬起頭看向皇子,剛欲婉拒,就見大哥已經仰起頭,一口悶下滿滿一杯酒……
若是江晗在場,必定會阻攔小皇妹沾酒,此時她卻正領著其他兩位皇爵,去給父皇敬酒。
猶豫片刻,江沉月終是一揚手,爽快的一飲而盡。
之後,就什麼都不記得了。
暗殺終於得以展開,大皇子發出指令。
混入宮的親信假扮太監,趕往交泰殿鼓樂區,假傳命令,讓顧笙前往長春宮,等候莊妃示下。
事發突然,顧笙並不知來人是大皇子的屬下,以為莊妃還不肯罷休。
她四下一探,見江晗不再殿中,心中焦灼,想以九殿下命「散席後在此等待」的借口拖延,可如今還在宴席中途,對方奉命辦差,惹不起皇爵惹得起她,必會敷衍說散席後送她回程。
若是在這宴席中爭執,擾了皇后心情怕就嚴重了,畢竟她昨日看得出莊妃也只是口頭威風,不敢對自己動手,思前想後,隻得跟隨來人離開。
臨走時,顧笙與葉橋對望一眼,滿眼都是不安。」
葉橋似乎感受得出她的惶恐,頓時心亂如麻,略一思量,便緊隨顧笙之後,從偏門溜出了大殿,欲向宣王通報顧笙的危機。
慌亂之中,葉橋在轉進乾清宮殿門的剎那,與迎面出門的人撞了個滿懷!
對方是個太監,以為自己撞的是哪位主子,剛準備跪下求饒。
身後被幾個宮女駕著走過來的人,也因此停下了熏醉的腳步。
抬起一雙迷離的桃花眸子,茫然看向葉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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