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籠裡僻靜無聲,顧笙的呼吸聲輾轉在空蕩的暗道中,清晰可聞。
那句「顧家二小姐」也盪出牢房,滑進了顧笙的耳中,如同春雷乍響。
顧笙的心提頓時到了嗓子眼,四肢百骸的血液彷彿瞬間湧入胸口,手腳僵得發涼,一句求救在喉嚨裡哽了半天,才顫顫巍巍的出口:「殿下…救命…」
顧笙顯然比牢裡的囚徒更需要安撫。
九殿下聞聲疾步竄出來,就瞧見笨伴讀已經嚇得脖子都不會轉了,忙三兩步上前,將她拉進懷裡。
極度的恐懼延續了一炷香功夫,顧笙只能看見小人渣那天生微翹的唇角近在眼前,時不時薄唇開合吐字,說的話顧笙卻一句聽不清,因為耳朵裡一陣陣轟鳴如雷。
她身體始終僵直的跟石雕似得,小人渣在跟前邊哄邊抱……邊趁機舔了她臉頰兩口。
顧笙終於漸漸緩過神志,撇著嘴埋怨道:「那裡面是什麼人啊?您可別嚇唬仆……」
江沉月斂起下巴挑眼看她,認真解釋道:「孤之前就跟你說過,那女人沒有死,只是故意裝神弄鬼招惹你。」
顧笙腦袋卡殼須臾,蹙眉道:「您把她抓來這裡了?為什麼不早些告訴仆!」
小人渣挑起眉峰無奈道:「就是怕你嚇成現在這樣。」
顧嬈被九殿下關在牢裡養著,不能繼續作亂,也死不了,省的成了真鬼叫顧笙不安,更沒必要讓她知道。
可時隔數月,顧笙又開始做惡夢,九殿下以為她的心思還在見鬼那事兒上,隻好決心帶她來瞧瞧活人。
若是在府裡就坦白告訴她是去看顧嬈,笨伴讀八成能嚇得不肯出門,所以乾脆到了牢門口再亮兵器,快刀斬亂麻。
卻不料,到了門口,顧笙也不敢進去,拽著九殿下就鬧著要回府。
她到底沒沈姨娘和顧嬈那副鐵石心腸,不敢想象一個人被關在這暗無天日的地牢數月之久,會變成什麼模樣。
活罪比死罪難熬,殺了倒也罷了。
最終,還是囚牢裡的顧嬈先開了口:「外面的是誰?是不是那個賤人想來看我笑話?」
顧嬈的嗓音已經嘶啞難辨,卻仍帶著熟悉的那股戾氣,聽得顧笙渾身一股惱人的寒意掠過。
不等她回應,牢門裡就傳來一聲響亮的巴掌,顧嬈的抽泣聲也隨之溢出。
親衛甩完一巴掌,恫嚇的嗓音沉沉的響起:「不得對王妃不敬!」
顧嬈那一陣陣示弱般的抽泣聲,終於讓顧笙冷靜下來,心中的畏懼也漸漸消散,她深吸一口氣,邁步走進了牢籠——
裡頭的景象並不如想象中淒慘,牢籠裡顯然有看管的人會日日打理,四周並不雜亂,只有一托盤剩菜剩飯擱在囚犯腳邊,顯然還很新鮮。
顧嬈腳腕上銬著粗重的鐵鏈,身上穿著囚服,披散著頭髮,落魄卻不算骯髒,沒什麼外傷,只有臉頰上浮起五個新鮮的紅指印,還是被親衛剛賞的一巴掌。
唯一沒變的,是那雙妖艷的雙眼,她盯著顧笙的目光,絲毫不改從前的怨毒之色。
「真沒想到,還能見到你。」顧笙語氣平靜。
顧嬈冷笑一聲:「你用不著得意的太早,承安王很快就會來救我!噢,不,是未來的皇上,皇上會親自來救我出去,然後將你們一個個滿門抄斬!」
顧笙也跟著她笑了笑:「沒人會來救你,想出去是不可能了,你若是想一死了斷,我倒是可以替你求殿下開恩。」
「少嚇唬我!」顧嬈抬手指著顧笙罵道:「你這賤人,要是敢殺我,又何必好吃好喝的供著我?呵,還不是害怕承安王查出我的下落!到時候你們一個都逃不掉!」
顧笙沉下嘴角,冷冷道:「顧嬈,我來見你,是想聽你對我和我娘鄭重道個歉,只要有三分悔過的誠心,我還可以給你個痛快。
既然你還癡心妄想著有人來救你,那你就慢慢兒等著吧,嘗嘗在這暗無天日的地獄裡,熬到老死的滋味!」
顧嬈雙目暴睜,氣得五官都挪了位,扯著嗓子沖她咆哮:「你這下賤胚子!不就是攀上個超品皇爵嗎?往後有你得瑟的地方!那天在獵場我都看見了,那個外族公主也瞧上珞親王了吧?等她嫁進府,憑你,又能留住多久的恩寵?!」
顧笙點點頭,「多久都用不著你操心,咱就走著瞧吧,放心,你死前,我一定帶著珞親王來送你一程。」
說完便頭也不回的鑽出牢籠,不理睬身後顧嬈爆發出的一陣陣咒罵。
待九王妃走後,一陣陣響亮的巴掌聲再次響徹牢籠,顧嬈怨毒的咒罵聲戛然而止,漸漸轉成哀怨的求饒聲。
經歷這場對峙,顧笙心底深處的恐懼感終於被拔除,一心投入到守護九殿下的任務中,開始阻撓九殿下探望熹妃的一切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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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次邀約被拒絕之後,熹妃在宮中惶惶不得終日,終於在秋初的一天,又得到了九殿下的消息。
消息卻是從江晗那裡得到的——
是一封單薄的信箋,上面只寫了兩句簡單的寒暄,是專程問候她和八公主。
確實是九殿下的字跡。
這樣的信箋本也尋常,不尋常的是,為什麼不是珞親王府的長隨入宮傳信,而是由二殿下親自交到她手中?
對此,江晗沒透露緣由。
熹妃也不便多問,她以為二殿下與九殿下私交如舊,入宮辦差時,順帶替九殿下捎信也沒什麼不妥。
然而,這樣的傳信竟然持續了三五回,並且,熹妃不久後就被江晗告知,通信的事,絕不能外傳。
熹妃越發疑惑了,通個信為何還不能外傳?她終於按捺不住,向江晗打聽緣由。
江晗似有難言之隱,顧左右而言他,推拒了幾次,最終在熹妃急不可耐的逼問下,屏退侍從,偷偷對她吐露了「實情」——
「是九王妃不允許阿九進宮探望你,阿九隻好私下托我將信轉交於你。」
熹妃對這個回答詫異萬分——
她一直覺得,顧笙是個善良的孩子,而且對她女兒很上心,每次來宮裡探望,顧笙都會精心準備一堆逗八公主開心的驚喜,她有什麼理由,會阻撓阿九來探望她們母女?
「這怎麼可能?」熹妃滿眼疑惑的看著江晗:「殿下是說,阿笙不願意跟咱們母女接觸?」
江晗平靜的注視著她,搖了搖頭,眼神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涵義。
「那又是為何?」熹妃蹙眉急道:「殿下快別跟我賣關子了!」
江晗沉沉嘆息一聲,略顯無奈的開口:「說出來怕惹娘娘傷心,九王妃畢竟年少,擰巴的少女心思太過活泛,對阿九看得太緊。你瞧,那西疆公主求著想嫁進阿九府裡,如今也是連阿九的面也見不著……」
江晗的話點到為止,剩下的「意味深長」,讓熹妃自個兒體會。
這話說的並不算隱晦,明擺著是說顧笙善妒,意思是「九殿下不肯娶西疆公主為側妃,問題其實出在九王妃身上。」
那麼,這事兒跟九殿下不能見熹妃有什麼關聯,就不難猜測了。
熹妃隻怔愣了片刻,便恍然大悟——是顧笙故意阻撓九殿下進宮探望!
「這姑娘也忒胡來了!」熹妃勃然大怒,拍案而起,厲聲呵斥道:「本宮怎麼說也算是九殿下的庶母!都這把年紀了,還能對個乳臭未乾的娃娃起那齷齪心思不成!」
江晗急忙上前勸慰:「娘娘不要動怒。」
熹妃哪裡能不動怒,她之所以想要巴結九殿下,一是因為從前就指望依傍超品皇爵,得以安度晚年。
二是因為自己女兒的命是九殿下就回來的,這也加深了她對江沉月的信賴。
最後一個原因,是因為她這兩年聯手皇后,合力攛掇皇帝立九殿下為儲君,基本上已經成事兒了,既然上了賊船,自然會想穩住這個未來的大靠山。
至於江晗暗示的那種齷齪關係,熹妃光是想想都覺得汗毛炸立,對顧笙這種莫名其妙的誣陷感到惱火之極。
再想到近幾個月來,顧笙數次主動來宮中探望,還替「抽不出空閑」的九殿下向她母女致歉,熹妃簡直怒不可遏。
沒想到這姑娘年紀輕輕,心機竟然如此之重!
熹妃夜夜輾轉反側,一日比一日憎恨顧笙,卻又對九殿下的疏遠感到惶恐絕望。
她費盡心思才將九殿下捧上儲君之位,未來的皇后卻對她有這樣的芥蒂,新帝登基之後,她還如何立足?
熹妃痛心疾首。
思前想後,她做出了一個與江晗預料中截然不同的決定——她要更努力的為九殿下效忠,用誠心換取對方的信任。
熹妃在回信中百般表露自己的慈愛之心,字字泣血,卻又煞費苦心的含蓄著。
一封信洋洋灑灑十多張,遞給江晗時,都鼓得塞不進袖籠。
只可惜,她的信貼並沒有落入九殿下手中。
從一開始,所有的信件就都是江晗一手偽造的。
江沉月的字是江晗手把手教出來的,到了十三歲上頭就基本定型,往後再怎麼錦上添花,江晗臨摹起來都可說是駕輕就熟。
江晗原本只是想挑撥熹妃與江沉月的關係,試圖擺布熹妃,讓她替自己效力。
卻沒想到,這女人竟然對江沉月如此的忠心耿耿。
「就連個妃子,都死心塌地的為那小兔崽子效忠。"江晗心中暗恨,坐在書房裡閉目凝神。
顧笙那日的辱罵,再次在腦中迴響——
江晗鳳目驟然睜開,再壓抑不住絕望的憤怒,薄唇抿成刀一般鋒利的直線,一把抓起熹妃的回信,剛欲撕毀,卻又手上一頓。
她垂眸再次仔細看了一遍信上的內容,目光陡然一凜,心中生起一計。
晃動的燭火下,江晗漆黑的瞳孔閃過一絲不忍,那畢竟是她親手培養長大的妹妹,如今還尚未成年,這麼做未免太過殘忍。
可轉念一想,是江沉月不顧情份在先,奪走了本屬於她的一切,甚至沒有付出一絲一毫的代價,給個教訓也是該當的。
主意已定,江晗再次審視了一遍熹妃的回信,而後親自磨墨提筆,字斟句酌的偽造了一封回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