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笙沒法睡得踏實,患得患失。
心懸在半空,不一會兒就驚醒過來,吃力的睜開眼,發現自己仍舊被那雙淺瞳安靜注視著。
心漏跳了一記,她將紅得發燙的臉頰埋進九殿下懷裡。
不想要天亮,捨不得再睡。
五更的梆子聲還是透過窗子傳進門,顧笙一激靈,雙臂死死箍著江沉月脖頸,委屈的呢喃:「仆不要走!仆不走了!」
江沉月握住她的手,側眸掃了眼六椀菱花窗,窗紗在月光的映照下泛著鉛灰色的光暈,時辰不早了。
「殿下別看外頭!」顧笙更心慌了,抬頭委屈的看著九殿下,好不容易見著了,小人渣今兒怎麼要了一回就放過她了?
她還願意再給的!
九殿下收回目光,視線劃過顧笙柔軟的懷抱,淺瞳中漾起一絲落寞的不舍,還是怏怏的攬住她後腰,坐起身,貼在她耳邊輕聲問:「好些了麽?」
說完,無情的伸手撿起榻邊的衣裳,示意顧笙穿上。
顧笙撇著嘴推拒:「仆不要穿!」
她雙手撐著床榻往後挪,不想穿衣裳離開,可剛脫離小人渣的懷抱,腰腿就一陣激烈的酸麻。
她捂著酸脹側腰,蹙起眉,這才明白過來——小人渣今兒這般「謙遜」,八成是怕她下不了床,就得讓兩位皇兄抱回去,那怎麼能成?
自己的王妃,當真是一滴油也不能讓別人揩的,親哥也不行。
「穿上罷,聽話,等孤回了府,你見天兒的不穿都不妨事。」
顧笙還是不肯:「仆回府您也見不著了,就在這兒光著,您喜歡就別送仆回去!」
聞言,九殿下垂下雙眸,長長的眼睫半掩著淡金色眸光,在熹微的燭光下瀲灧著淡淡的沉鬱。
顧笙頓時心口一揪,忽然意識到——在江沉月最落魄無能的時刻,她不合時宜的倔強,會讓眼前這個曾經無所不能的珞親王,感到尊嚴盡喪。
顧笙急忙撐起身子,順從的接過衣衫,匆匆掛上肚兜,繫上後帶,就乖巧的上前,先伺候九殿下穿衣。
她不知該怎麼勸慰,只能把江晗如何利用她的經過全盤托出,而後對九殿下解釋:「五哥和七哥不讓去皇上那兒申冤,仆也不敢輕舉妄動,怕給您添亂。」
這些內情,九殿下的探子其實早就查明回報了,可是,父皇的人手私下也有不少動作,該是也查明白了,明面上卻不動聲色。
九殿下沒有翻案,問題不在於有沒有能力替自己洗清罪名,而在於父皇想不想讓她洗清罪名。
看得出來,父皇是揣著明白裝糊塗,在故意整治她,卻琢磨不出自己究竟哪裡犯了錯。
但有一點——聖意永遠不會錯。
如若不小心觸了逆鱗,沒罪也成了罪該萬死。
九殿下其實膽兒不夠肥,散漫的心性多半是被寵出來的。
吃完一頓板子,叛逆的毛病全好了,立刻深諳孝道,只能靜觀其變,恭候父皇下一步指示。
「別擔心,二姐此番也沒打算置孤於死地,不過就是想削減孤在朝中的威望罷了。」
江沉月起身下榻,緩緩踱步至窗前,背對著顧笙長身玉立,淡然道:「現如今,即位詔書已經擱在太和殿牌匾之上,栽贓爭鬥都是遲早的事,父皇將孤囚禁於此,興許是想讓二姐將矛頭轉回大哥身上。」
顧笙心頭一咯噔,這麼些天來,她心中的重重迷霧,被小人渣這一句話點破。
難怪她總覺得不對勁,這麼大顆石頭丟進湖裡,一層水波都沒翻開,也沒聽皇帝定下九殿下謀逆的罪名。
原來皇家一個個心裡都明鏡似得,每個人都有自個兒的算計,一舉一動都是障眼法,專門糊弄他們這群局外人。
顧笙顧不上披起外衣,匆匆下床趿拉上淺口繡花鞋,追到窗邊急問道:「聖上是在做樣子?那他為什麼還這麼狠心賞殿下板子?」
江沉月轉過頭,居高臨下的垂眸看著她:「父皇肯定還有他自個兒的計較,但只要琢磨出這層……」
話音未落,窗外忽然傳來「突突」兩聲叩擊聲!
不等顧笙回過頭,一扇窗就被向外拉開一條縫,緊接著,五皇子悄無聲息的探進大腦袋……
只聽「啪——」的一聲「巨響」,五皇子那張無辜的臉,瞬間被江沉月一掌拍了出去!
「哐當」一聲,九殿下猛力關回窗戶,仔細扣上窗栓,側眸淡定的吩咐顧笙:「愛妃去把衣裳穿好。」
顧笙:「……」
五皇子您的臉還好嗎!
窗外那股寒風鑽進屋裡,吹得顧笙一個激靈,這才清醒的意識到,分別即將來臨。
她一顆千瘡百孔的心頓時又擰巴成一團,紅著眼眶抬起頭——
小人渣還立在半明半暗的燈光中,呼吸間,在那股寒風中激起一層薄薄的白氣,模糊了那雙絕色的淺瞳,霧氣頃刻消散而去,美得像一場夢境。
顧笙眼淚溢出眼眶,咬著下唇使勁搖頭,「仆不想離開殿下……」
由不得她抵賴,身體就一手被攬入那個讓她無比依戀的懷抱,溫熱的吻輕輕落在耳垂,「孤不會讓你等太久,江南那頭快出事兒了。」
話音剛落,她就被打橫抱回床榻上。
顧笙忍著淚水穿好衣裳,攀上窗口躍出房。
直至宮院圍牆,江沉月鬆開她的手,目視著她,一步一步後退。
顧笙雙眼被淚水模糊,死死捂住嘴,才能不讓悲痛驚醒寂靜的夜。
兩位皇子帶她一躍上圍牆。
回過頭,她的愛人還立在月光下,仰著腦袋對她調皮的飛了一個吻,淺色的笑眼在月光下水波瀲灧。
回到府裡,又開始暗無天日的思念。
身體裡的靈魂標記就彷彿熾烈的罌粟,一寸寸蠶食著她的意志,叫人難受得發狂。
江晗頻繁來信催促她去城外見面,顧笙赴約兩次,故意探了口風,果然,江晗的意圖確實在於打壓超品皇爵在朝中愈發難以壓製的威勢。
如果無論如何都得不到父皇的垂青,江晗就藉助外界力量對皇帝施壓,即使父皇想傳位於非純種大夏血統的小皇爵,江晗的黨羽也一定會極力阻撓——
罪是江沉月自己認的,一個被釘在謀反罪名上的皇爵,有什麼資格繼承皇位?
顧笙此時已經沒了規勸的念頭,一心博取信任穩住江晗。
在五皇子和七皇子的輪流協助下,顧笙每月都有一晚能入宮與江沉月度過。
灼心的等待,讓她痛苦至極卻又樂此不疲,對相見的期望,成了她維持她靈魂存活的唯一火光。
半年後,江南災民揭竿而起,起義軍規模與日俱增,震動朝野。
江晗奉命領兵建瓴而下,三次圍剿,損失慘重,起義軍的隊伍卻日漸壯大。
一年前,江沉月曾在圍場對她說:「南兩省不久必起禍亂,江南卑濕水熱,軍士長期駐紮有損戰力,且北方騎兵不善水戰,二姐務必加緊編練水師,加固戰船,以備不時之患。」
如果當日聽從勸諫,江晗今時也不必如此措手不及,只是沒料掉,那樣的地理環境下生長的文弱百姓,竟有如此堅韌的力量。
祁佑五十二年,仲夏。
皇帝領兵親征,點五皇子、七皇子伴駕出征,並下旨令九皇女戴罪隨征。
顧笙在府中滿心忐忑,挖空腦袋的回想——隱約記起,前世,九殿下似乎是在長江沿岸的幾處要塞,與起義軍交戰,三戰三捷。
她擔心這一世會出什麼差錯,所以想去提個醒,卻如何都記不起具體的作戰地點。
鍾粹宮中,江沉月接旨謝恩,起身走入廂房,換回一襲皇爵冕服,踱步走至書案旁。
一張破舊的江南地圖,橫攤在書案之上,圖中密密麻麻備註滿了墨黑的字跡,唯有三道朱紅墨色異常醒目,圈出了長江淮河沿岸的三處地理要害。
出征當天,顧笙一大早就準備好出府送行,石榴帶著侍婢匆匆端上早膳,卻見王妃一聞著菜香,就忽然一陣乾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