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尚楞了一下，「課表上面沒有音樂課的。」

方勵聞言縮了一下腦袋，「我忘記告訴你了嘛，你今天上午才來上課，老師是昨天說的，今天下午的英語改到明天上午。」

蘇尚換了一下，非常快的接受了，「這麼說明天上午有三節英語課嗎。」

「……對。」方勵苦大仇深的說道，隨後鬱悶的拖著蘇尚的手往另一邊走，「我之前聽說，咱們下半個學期的興趣課都被霸佔了。」

對於現在的青少年來說，被佔領了可以肆意玩鬧的興趣課，簡直是再也沒有比這更罪大惡極得了。

蘇尚不清楚他們這種心態，只是在他的記憶之中，除了他已經死去的姐姐之外，並沒有誰能夠讓他多玩上一會兒，可即便是玩，蘇尚也都從來沒有離開家裡過遠過。

陳年舊事就這麼突然出現在腦海中，讓蘇尚的腳步慢了一瞬，隨即馬上就又反應了過來，跟上了方勵的腳步。

*

音樂教室在藝術樓二樓，他們來的有點晚，後面比較適合玩鬧的好位置已經沒有了，方勵左右看了看，只能帶著蘇尚坐到了第二排的常語正前面，面上並沒有什麼好臉色。

他們剛坐好，打鈴的時間就響起了，老師四下掃視了一圈，隨後笑眯眯的坐在了一架鋼琴邊上。

她看起來很溫柔的樣子，剛上課的時候學生們還有些緊張，沒一會兒就被她帶動的放鬆了不少，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她問了一句，「誰願意起來表演一個節目作為咱們的開場曲啊？」

這個時候，一般出來的都是方勵這種KTV麥霸，要麼就是班裡幾個比較愛鬧騰的小夥子，蘇尚感覺身邊方勵的躍躍欲試，隨後就打算站起來，給方勵讓開地方，讓他出去。

誰知道，他才剛站起，身邊的方勵都沒有來得及完全站起來的時候，蘇尚連同凳子和他整整齊齊放在一邊的書包就被人推倒在地上，在這個四面都是牆壁的教室發出了很大的一聲迴響。

音樂老師朝著蘇尚的位置看了一眼，覺得有些陌生，隨後就想到了不過一天就傳遍了學校的事情，當下臉色有些不太好看，「蘇尚？那你就上來吧。」

蘇尚面無表情的轉過身，眼睛直視著在他後面坐的常語。

常語呼吸都像是停止住了，在他身邊的兩個女生也莫名的向旁邊坐了一點，其中一個女生眉毛皺起，顯然對常語的動作非常討厭。

「好。」蘇尚不過看了他不足幾秒的時間，就又自若的轉過了頭，對著老師應了一聲。

方勵扭頭狠狠瞪了常語一眼，隨後才低聲道：「你行不行啊，不行我上去？」

蘇尚手在他肩膀上輕輕拍了兩下當作安撫，隨後徑直的走到了一邊的樂器架上，隨意掃視了一下，拿出了其中的一把笙就放在了手裡。

音樂老師此時倒是有些詫異了，不由得說了一句，「蘇尚，你還會笙？」

「皮毛而已。」蘇尚頷首，隨後站到了鋼琴前面，將壺嘴扣在了嘴邊，輕輕的吸了一口緩長的氣體，隨後像是試音一樣的隨意點了幾下。

大概是有太長時間沒有用，笙發出的聲音有些沉悶的迴響，裡面積灰有些多，但又有一種奇怪的厚重。

蘇尚歪著腦袋調試了一些東西，正打算吹的時候，看到第一排的方勵佔據了天時地利的位置從他的書包裡拿出了手機給他錄像。

蘇尚想了一下，蘇淼前些日子還在說缺少一個霸氣側漏能夠凸顯她風格的手機鈴聲，這一次也算是一個巧合，乾脆就當作是禮物吧。

突然的一聲刺耳的鳴響從蘇尚手中的笙發出，音樂老師也被嚇了一跳，正想開口讓他停止，就聽見調子忽然一轉，直接降下了一個弧度。

音樂老師一愣，隨後又安穩的坐回了位置上，雙手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情況下放在了膝蓋上面，脊背都挺直了。

緊接著，聲音又是一轉，混雜著小尖音和沉吟厚重的悶響砰砰砰的在這不算是大的教室裡面兜轉迴響，簡直是讓人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在這一段笙的演奏之中，就像是海水沸騰、波濤萬頃。

浪花飛揚盤桓在山石之間，就像是征戰之時一個個勇而無畏的戰士一樣，鼓噪著，吶喊著，手中揮舞的刀槍拚命的反抗著一切入侵的敵人，誓死要捍衛自己的家園。

就在這一瞬間，突然聲調急轉直下，所有人眼前又像是出現了一道靚麗的風景，在那裡，有一個嫻靜的村莊，其中有流水，人家。路邊可見兩三個孩童嬉戲，聲調復又歡快歌頌著，像是在慶祝勝利之後的輓歌。

一曲終了。

蘇尚看著手中的笙微微抿了抿唇，斂眸忍下了所有思緒，隨後，他抬起頭，看著下面一個個面容震驚的同學，和在一邊同樣震驚，卻好歹還記得自己是個教師的老師。

不知道是誰開始鼓掌，隨後，掌聲在這不大的教室內回蕩，直到音樂老師起身拍了拍掌，下面才安靜了下來。

「蘇尚同學剛才演奏的很好，是個什麼曲子？」

蘇尚從座位上站起，對待師長，他一向很恭敬，「古時征戰之前的歸人號角罷了，若論名字……當得一曲思歸。」

「怪不得。」老師的語氣帶著感嘆，隨後看了一下一邊已經蒙塵的笙，「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啊，你剛才那一曲，可是把老師都給看呆住了。」

蘇尚微微一笑，坐回了位置上面。

這時候，身後有一個女生舉手，臉色發紅，小聲的說道：「老師，能不能去下廁所？」

這話像是一石激起了千層浪，不少男女生都舉起了手，老師看了一下時間，頓時笑了，「算了，也快下課了。蘇尚同學，你剛才那首曲子看給大家聽的都起了生理反應了。」

調笑話一說完，後面幾個天性鬧騰的男生就歡呼一聲，拎著自己的東西就快速離開了教室。

蘇尚被一邊的老師叫了過去，方勵也不知道是出於什麼緣故在一邊等著，冷眼看著常語慌手慌腳的收拾東西，隨後磕磕絆絆的走出了教室。

等到蘇尚從老師那回來，老師滿面紅光地走，面容那叫一個慈祥開心的。

「阿尚，我以前怎麼都不知道你還會這些東西啊。」方勵一臉誇張，獻寶似的舉了舉手中蘇尚的手機，「我都給錄下來了，剛才沒忍住手賤給發到網上去了……呃。」

完了，失言了。

「發到網上？」蘇尚眨眨眼，「是可以搜索的那個網嗎？」

「……對。」方勵心虛的說：「你也不用擔心，我也沒看什麼分類，就給貼上去了，說不定沒人看見，你……」

「無妨。」蘇尚大手一揮，並沒有把這事放在心上，轉而道：「我先前聽你說過，有東西可將我方才彈奏下來的曲目製作成手機鈴聲？」

「對對對。」方勵抹了一把冷汗，「你等會，我把那個視頻傳到我手機上，你多久要啊？」

蘇尚算了一下，蘇淼的生日還有一月有餘，只是不知道時間夠不夠用，「製作成功又要多久？」

「哎呀其實簡單得很，」方勵道：「不過你要的話，我給你做的得好一點兒，嗯，這樣，你給我一個星期，我差不多就能弄完了。」

「多謝。」蘇尚笑了一下，就打算拐彎進教室，這邊的方勵像是看見了什麼，忽然捂住了肚子，半真半假的說道：「哎呦阿尚你先進去，我、我也想上廁所了。」

蘇尚點頭，轉身進了班，又是一陣不尋常的寂靜過後，班裡才又回復了喧鬧。

還是上次被推舉出來的女生小心翼翼的湊到了他面前，手裡拿著一個粉紅色外殼的手機，「蘇、蘇尚，你能不能跟我合個影？」

合影？

蘇尚楞了一下，快速的想到了蘇淼幾天前看的娛樂新聞，上面的明星很親民的在和他的影迷們合影。

「我不是明星。」蘇尚想了想，認真道。

女孩兒『撲哧』一下笑了出來，像是放開了許多，「我當然知道你不是明星啊，」她搖了搖手中的相機，咬了一下唇，主動湊到了蘇尚身邊，沒注意到身邊蘇尚一瞬間僵住的身體，哢嚓一聲拍了一張，紅著臉又光速的跑回了自己的座位上面。

群眾的效應果然強大，那個女孩兒才離開沒多久，就又有一個女孩走了過來，說了差不多的話，這次蘇尚倒沒有拒絕，只是謹慎的坐直了身體，和那個女孩兒靠的有一定的距離，才聽到了哢嚓一聲。

直到要上課的時候，老師進來，圍著蘇尚的那一個圈子才總算是戀戀不捨的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蘇尚看著門邊遲到一會兒的方勵趕忙走進來，衣服有些微亂，奇怪道：「你吃壞肚子了嗎？」

方勵：「啊？」

「姐姐說了，冰淇淋不能亂吃。」蘇尚一臉不贊同，隨後看了看方勵一點水跡都沒有的雙手，「如廁之後不洗手非常不衛生，於課堂之上來說，對書本是一種褻瀆。」

方勵：「……」

「你還小。」蘇尚說著，眼神撇到了一邊低著頭的常語，他鼻子上面放了兩捲紙，校服袖子上面還有星星點點的血跡，這個時候，他才想起方勵剛才趕到廁所的奇怪舉動是因為什麼。

蘇尚沒有明著說破，看著方勵活像是吃了大便一樣的表情莫名其妙的覺得心態上有種奇異的滿足，於是他趁著老師扭臉的一瞬間拍了拍方勵的腦袋，權作是安慰了。

方勵心塞無比，有氣無力的道：「……我謝謝你啊。」

蘇尚歡快的翻開了書，認真的抄寫著老師在黑板上寫下來的筆記，「不用謝，這是我應該的。」

方勵牙疼似的捂住了臉，隻覺得更心塞了。

他突然開始懷念起那個悶罐子蘇尚了，起碼那個蘇尚自己怎麼欺負都不會還口，這個……

方勵趴在桌子上默默哭泣，突然覺得自己未來前途將要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