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勵跟著蘇淼後面,往家裡打了一個電話。
蘇淼自己有一輛傻萌傻萌的黑色方塊車,從正面看上去活像是一個正直刻板的人臉,正以一種橫眼看著前方,尤其是在車燈亮起的時候,就像是裝了倆燈泡的傻狗。
蘇淼特別沒創意的帶著他們進了一家KFC,隨後打發方勵去排隊買飯,自己和蘇尚則是找了一個比較靠窗戶的二層坐下了。
「姐姐,你知道常語嗎?」蘇尚把書包拆下,連著方勵的一起放在了一邊空置著的靠椅上,隨後看著在他面前擺弄手機的蘇淼說。
蘇淼楞了一下,隨後仔細想了想,「有點印象,好像陳家的那個管家有個孫子是叫常語,怎麼突然問他了?」
「沒事。」蘇尚笑了一下。
蘇淼輕輕的哼了一聲,隨後又刷新了一下微博,沒有發現什麼比較好笑的東西,這才頗帶遺憾的放下了手機。
一頓飯吃完之後,也足夠蘇尚理清楚了先前那個有疑點東西。
少年蘇尚在上個月月初將情書寫好了之後,其實並沒有打算給出去。
他大概也明白,以他當時並不算好的外貌,加上他自己自卑內向的性格和他的家事,不論從哪一方面,都絕對不可能有機會和陳銳衍這樣的人站在一起。
而這個時候,他的同桌,也就是常語——將他的那封信偷出去,隨後交給了陳銳衍。
蘇尚轉了一下手中的簽字筆,將視線挪到了窗外。
常語作為陳家管家的孫子,大概對於陳銳衍也有著某些不可告人的心思,但是也同樣礙於自己的家室從未想過這些,而這個時候,蘇尚的出現,大概就是為了常語自己想要平衡一下他自己心中那奇怪、瀕臨崩潰的臨界點。
蘇尚的出現,正好撫平了常語心裡對於自己的自卑,也就是這樣,他先前才會在被方勵抓住的時候,在病房裡面說出那樣的一句話。
蘇尚無奈的嘆一口氣,看了一下時間,發覺已經十點半了,這才又在燈光下看了看他正在做的作業,繼續開始奮筆疾書。
既然上天讓他重新活過來,於情於理,他都要好好的活下去,活出自己的一份精彩,讓他姐姐的在天之靈看著也心安。
*
第二天下午放學,無論蘇尚怎麼說,方勵都死活不同意他自己一個人回家的意見,振振有理的說是蘇淼命令他要跟著蘇尚的。
「你跟我在一起並沒有什麼用。」蘇尚背著書包站在校門口,試圖和死抱著他的方勵講道理,「如果再遇到有人圍著,有你在,我還不方便施展。」
「施展個什麼玩意兒啊!」方勵不管,「上次找你的就四個,萬一這次來了十個呢!」
「我不管,」方勵淚目看著蘇尚,「昨晚上我快被淼淼姐扒了一層皮了,你就讓我跟著吧,阿尚。」
蘇尚沉默了一會兒,才嘆道,「我要去見常語,你跟著我一起不太好的。」
「你找那孫子幹嘛!」方勵頓時站起身,氣的橫眉豎眼。
蘇尚微笑,「我只是想問他一些事情而已。」
「……我跟你一起,我就在外面站著,不進去。」方勵再接再厲,「萬一常語招人埋伏你,我跟你一起進去,好歹還能幫你分擔一半呢!」
「一半打你一半我打嗎?」蘇尚歪頭想到一個前兩天給蘇淼笑到了床底下的笑話,隨後道:「你如果想來的話就跟著吧,不過要注意一點。」
方勵:「……我覺得你剛才那句話有點不對。」
蘇尚扭臉在手機上面敲下他要去的那家酒店的名字,隨後跟著地圖轉身慢慢走,「並沒有什麼不對的。」
*
酒店還是那家酒店,也就是上一次那個少年蘇尚離世前最後一晚上在的地方。
常語在那裡大概是已經等了有一會兒了,應該是這裡的常客,熟練的點了幾個菜色之後就埋頭坐在那裡不知道在做什麼,蘇尚和方勵進來的時候,常語正面帶微笑,臉頰泛紅的看著手機,就像是一個戀愛中的人一樣。
「我怎麼覺得這人有點不對勁?」方勵湊近蘇尚耳邊說了一句,隨後摸了摸兜裡的□□,這才壯了點膽子。
這家酒店在這附近算得上是高檔的一家了——至少在方勵和蘇尚這樣的學生之間,像是這樣一頓飯消費幾百上千的地方,絕對是帶著仰望以及複雜的心態避讓著走的。
蘇尚走到常語面前的時候,常語才察覺他們兩個到了,又在手機上面打了幾個字之後才抬起了頭,有些忐忑,面上還有著尚未消下去的笑意,「你們坐吧……」
蘇尚依言落座,按照宮廷禮儀接待那些外國使臣時的動作將一切布置好了之後,才聽到常語說道:「你找我來這裡,有什麼事?」
蘇尚抬頭,抿唇微笑了一下,「我只是要你一句道歉而已。」
「道歉?」常語楞了一下,隨後扯了一下嘴角,「之前在醫院不是說過了?你這次就要來羞辱我的?」
「你心裡明白,我們所說的,並不是同一件事。」蘇尚面容溫和,就像是面對了一個孩子一樣,他看了一眼身旁的方勵,將手按在了他的手臂上,防止他等會爆炸,這才說道,「我只是想請問你,一個月之前,你讓那四個混混將我帶到酒店,又放出那樣的一段視頻,為的是什麼。」
常語手中正在切牛排的刀子突然失手落在了盤子上面,發出了清脆的撞擊聲。
過了一會兒,常語才惶然的抬起了頭,嘴唇有些哆嗦道:「你、你想起來了?」
蘇尚微微仰起下巴,表明同意,這個動作由他做起來,沒有少年那種故意作出的姿態,反而多了一絲自然天成的感覺,「我很不明白,你喜歡你的少爺,為何一定要牽扯到我,從我這裡找突破口。」
常語垂著頭,看著盤子裡面擺盤精緻的牛排,卻覺得一點胃口都沒有。
「你和我做了三年的同桌,應該算是了解。」蘇尚唇角的笑意微微收起,「以我先前的性格,在那張情書被貼到校門口公布了之後,尚且還能維持住自己不會崩潰去上課,而你半個月之後做出的事情,卻足矣成為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我並沒有要對你做什麼的意思,常語。」蘇尚這麼久以來第一次開口說出了面前人的名字,「我說了,隻想要你的一聲對不起。」
常語低著頭,面前是他的那一份牛排,此刻正有些水珠緩緩掉落在上面,「我不是……不對,」
常語抬起頭,臉上還有眼淚滑下來,「我知道我做的不對,蘇尚,我喜歡了陳銳衍九年,從我被爺爺帶到陳家的時候我就喜歡他了……」
「我跟你做了三年同桌是不假,你每天都跟我說陳銳衍怎麼樣怎麼樣,我心裡聽著又開心又覺得你很討厭,直到你寫那封情書……我就想,我要是把那封情書交給少爺,說不定以後他就會煩你了,」常語笑了一下,然後又說:「可他連看都沒看就給扔了,我就把它貼到外面……我妒忌你做出了我一直想而不敢做的事情……」
「後來少爺突然說起你,還問你是不是叫蘇尚……又長什麼樣子。」常語雙手抓住了餐桌上的布,「我很嫉妒你。」
「所以你就做出了那樣的事情?」蘇尚皺著眉摸了一下胸口,悶疼的難受,「我被你叫的那些人毆打了一整個小時,一點反抗能力都沒有。」
「之後,他們把我的衣服全都脫了,又拍了很多照片威脅我以後每天都要給他們錢,這些,你大概也不知道。」
「……我不知道。」常語舔了舔嘴巴,「我只是讓他們教訓教訓你。」
蘇尚手裡一直抓著方勵的左手把他壓在凳子上,不讓他亂動,卻沒有注意到方勵右手已經握住了當作擺設的紅酒,朝著常語臉上扔了過去。
濃稠的紅酒順著常語黑色的短髮落了滿身都是,一邊的服務員見狀慌忙的打了一個電話,說了兩句之後就掛斷了。
常語低著頭坐在凳子上,用手扒拉了一下滿頭**的頭髮,直視著蘇尚的雙眼,「對不起。」
「我知道我做的都不對,可我忍不住。」常語緊緊地抓著自己的衣服,「如果不是你,換成任何一個人,我大概也都會這麼做。我從來沒想過把你……逼死。」
蘇尚這才從座位上站起來,感受著心中突然出現的一抹暢快的感覺,恍惚覺得,大概那個少年蘇尚執著的,其實並不是陳銳衍這個人,而僅僅是因為喜歡陳銳衍,就被這麼多人不喜歡。
蘇尚不再說話,把一邊一字不發的方勵從凳子上拽了起來,隨後弄好自己的書包,這才道:「咱們走吧。」
「這麼就完了?」方勵明顯不甘心,臉上都是發泄不出去的暴躁。
「走吧。」蘇尚扭頭往外走,在門口的時候被突然出現的一輛車擋住了腳步,皺著眉往旁邊退讓了一下,一邊的車門被打開,隨後一個身材頎長的男人從駕駛位走出,臉上有著玩味的笑容。
蘇尚只是看了一眼就轉開了視線,繼續往他們來的路上往前走,也是因此,沒有看到後駕駛走下來的身上穿著黑色西裝,面容英俊,卻冷無表情的人。
走了一會兒之後,方勵才突然扯了扯蘇尚的袖子,小聲道:「阿尚,你沒認出來剛才那個男的是誰?」
「嗯?」蘇尚疑惑的看了一眼,隨後想了一下,「你說的是誰?」
「……陳銳衍啊。」方勵面無表情,「就是剛才從那輛蘭博上頭下來的那個。」
「啊,不認識。」蘇尚道:「那個人就是陳銳衍?」
「對啊!」方勵大呼小叫,「你對他要死要活的,怎麼一扭臉就不認識了!」
「我失憶了。」蘇尚認真的說道,隨後走了一段路,才糾結著,頗有恨鐵不成鋼的樣子,「不過是一個長相油滑一些的富家公子,在我看來,並沒有什麼長處。」
方勵:「……」
這邊的蘇尚還在再接再厲,一隻手撫摸自己的胸口,也不知道是對誰說的,「紅顏不過皮下骨,百年消磨終成沙。如今他長相如何英俊,待到數十年後,也不過是白髮老叟,又有何可取之處?」
一邊的方勵沒聽清楚蘇尚神叨叨的話,卻聽明白了大概的意思,瞬間就以一種惶恐的不得了的表情捧著心口看蘇尚。
而這邊的蘇尚,卻是到了這個時候,才終於感覺到,一直壓在自己心中的那一抹鬱氣,直到現在,才終於消散了。
於是他非常舒心的對著受到了驚嚇的方勵露出了一個笑容,燦爛的露著小白牙,「天不早了,我們回家吧。」
方勵:「……」他決定今晚上回去要看鬼片兒壓壓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