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畫畢竟是畫,更何況這畫畫的人技藝並不算特別精湛,謝白懷疑就是他們那族的族長自己回來琢磨著畫出來的,或者憑描述找人畫的,只能看個三分,並不能真的憑藉這樣的背影去找人。
不過謝白相信,他既然覺得《西窗瑣語》很關鍵,這兩者之間就必然有聯繫,總不至於巧成這樣。
那鮫人少年皺著眉扭開頭,道:「讀完了沒?」
謝白收回手:「嗯」
他站起身從兜裡摸出手機和羅盤。落入孔雀湖的時候,他給手機裹了層膜,這會兒沒進水,還能用,只是信號弱得幾近於零。
謝白在地圖上對照了一下,發現自己已經到了古哈山山頂。
這座山和周圍連綿的山脈一起圍著一塊面積極大的盆地,盆地中間坐落著一座不算大的城市,從謝白站的山巔俯瞰下去,可以看到滿城星星點點的燈光錯落成片。
鮫人揚起腦袋勾頭看了眼,他們大多數時候都生活在海上,少有幾個支族會生活在那附近的湖泊河流中,大概頭一次站在山頂上這麼俯瞰下去,有些驚艷道:「陸上的東西還挺好看。」
「你沒出過水?」謝白一邊看著羅盤找鬼門,一邊隨口問了一句。
鮫人撇了撇嘴:「我們隻呆在最潔凈的地方,水臟一點都不去,更何況塵土亂飛的陸地城市。」
謝白偏頭看了他一眼,心道:跟殷無書八萬年前是一家吧。
他手裡的羅盤在這山巔轉得有些吃力,也不知是水土不服還是什麼緣故。對了半天才找到了大致的方向。
腳邊躺著的鮫人少年大概有多動症,完全不顧自己身上還有條長口,在那裡翻來扭去。
「身下長釘子?」謝白被他悉悉索索的聲音弄得有些煩,皺著眉道。
鮫人崩潰道:「你快點好麽,凍死我了!皮都要凍掉了!」
謝白有些稀奇地回頭看他:「我快點?我什麼時候說要帶著你上路了?」
鮫人少年徹底蒙圈:「你不帶著我,我怎麼活?在這山上呆一夜,明天我就該硬了……」
謝白平平淡淡地應了一聲:「哦。」
「哦是什麼意思?!帶還是不帶啊?!」他喪著一張臉抱怨:「你怎麼能這麼沒有人性……」
「不是人哪來的人性。」謝白隨口把他打發掉。
他舉著羅盤在這一片山頂來回走了幾步,盯著羅盤上複雜的盤面看了好一會兒,終於定下了鬼門的位置。剛好這一番休息讓他稍微聚了些靈,可以支撐他再連開幾道靈陰門。
他其實並沒有真的打算把這鮫人少年丟在這山頂上,畢竟這少年多少知道些零碎的情況,留著或許有用。
不過這想法鮫人不知道,他是真擔心自己被扔,於是雙眼一直死死盯著謝白的一舉一動,雙手手指無意識綳得緊緊的,一副「伺機而動」的模樣。
就在謝白祭出黑霧開了一道靈陰門的瞬間,那鮫人少年二話不說,一個猛撲便死皮賴臉地抱住了謝白的右腿。
謝白:「……」
一人一貓還有一隻魚形腿部掛件,馬不停蹄地連穿了好幾道靈陰門,中間又養精蓄銳休息了小半夜,終於在天色蒙蒙亮的時候到了謝白此行的最後一站。
從最後幾站起,他們所停留的地方便只有山和雪了。唯一的區別是山高山低,雪厚雪薄。
這最後一站所在的地方便是一處山脈的坳處,滿山的白雪皚皚,到這裡卻突然斷了片,橫出來一片突兀的長著稀疏草木的石台。石台上有一層淺淺的像青苔一樣的草皮,因為沾了很重的濕氣的緣故,草皮滑得很,一不小心就容易踩個跟頭,直接從石台上滑落下去,墜入深谷。
鮫人少年在最後一站落地之後,終於不再死乞白賴地扒著謝白了,他生平頭一次嘗試著把魚尾化成人腿,又用魚鱗化成一套不倫不類的衣服套在身上,顛顛地跟在謝白身後。
他沒用腳走過什麼路,再加上這石台上地滑的緣故,走得戰戰兢兢,磨磨蹭蹭。
謝白看了他一眼就不太想看第二眼——一個肌肉不少,個頭也不低的人,就算臉再少年,走成小腳內八字也好看不到哪裡去,十分有礙觀瞻。
這石台上有一間小棚屋,簡陋至極,勉強能避避風雨。
謝白沿著屋子查看了一圈,確定沒有什麼危險才領著鮫人少年進了屋。
「這種地方怎麼會有屋子,怎麼看怎麼不對啊,顯然是陷阱。」鮫人嘴上這麼說著,結果進屋卻發現這屋裡除了牆壁,就只有一隻棕黃色的蒲團,和外面一樣簡陋。
鮫人少年在踏進屋裡的瞬間就改了話音,「這種破地方簡直連陷阱都沒處布置,還是進來呆著吧。」
因為這屋裡雖然簡陋,卻比屋外暖和多了,明明是最簡單的茅草木枝堆搭成的最簡陋的屋子,卻莫名溫暖極了。在這種冰天雪地裡,簡直散發著「人間天堂」一樣的光。
貓是最通靈性的,但小黑貓進屋之後卻半點兒沒有怯意,從謝白懷裡蹦出來之後咬著謝白的褲腳,硬是把他拽到了蒲團上坐下,而後四叉八仰地攤在謝白盤坐的腿上,舒服得眼睛都眯起來了。
可見它雖然一路都沒有表現出來,但其實還是趨暖怕冷的。
謝白身上結的霜終於開始一點點化開,順著手腕流到手指尖,一滴滴隨著謝白垂著的手指懸在指尖,又很快被他的皮膚吸收進去。
之前他讀取鮫人腦中畫卷的時候,手上還裹著黑霧,這是頭一回揭開來。
鮫人看著他會吸水的皮膚有些好奇,蹲在旁邊,躍躍欲試地想伸手碰一碰。
謝白皺了皺眉,出聲提醒:「我手沒覆物,你碰了輕則皮肉灼傷,重則爛至根骨。」
鮫人:「……」
他一臉訕訕地收回了手,蹲了一會兒,又百無聊賴地躺在了地上,打了兩個滾道:「你要找的那個誰跟我們的伽耶有關係麽?不會就是他吧?你怎麼知道他在這裡?這屋子會不會是他待過的地方?我們接下來應該怎麼辦?」
這鮫人就跟移動的「十萬個為什麼」一樣喋喋不休,接連甩了一串問題出來。
謝白嘴上一個都沒理,但心裡其實有答案——那個所謂的伽耶就算不是在他身上布屍陣的人,也一定和這件事情關聯緊密。至於他為什麼會領著鮫人在這裡歇腳……
這裡是極西北的克川山,人跡罕至。但他曾經在一本書上看到過關於這裡的描述,書裡確實提到克川山山坳處有一片突兀的石台,石台上有間廢棄許久的屋子,偶有妖靈經過,會在屋內避一避風雪。
當時他還問殷無書有沒有見過,殷無書說在這裡落過一次腳,呆了一夜,就匆匆離開了。他當時還叮囑謝白:「以後若是在機緣巧合下到了那裡,那間屋子可以暫時歇腳,但也要多留幾分警惕。」
剛才落腳的時候,他看到有烏滾滾的黑雲從天山方向朝這裡蔓延,估計要起雪暴。即便這屋子不是絕對安全,他也必須得進屋避一避,因為他已經冷得連一點靈力都聚不起來了,不儘快汲取一點熱氣,不管碰到什麼情況他都應付不來。
婁姨的卜算不會出錯,既然算了是「正東北」三千五百裡,那就是在這附近。至於他會以何種方式碰到當年在他身上布屍陣的人,就難以預測了,或許那人就生活在這一帶,或許只是機緣巧合下路過這裡……
以謝白現在的狀態,與其在這克川山裡四處尋人,不如直接在這處顯眼的地方坐等那人的到來。
外面隱隱有悶雷聲滾過,弄得鮫人一驚一乍的。他坐立不安了一會兒之後,發現謝白始終是一副冷冷靜靜的模樣,顯得自己有些傻,於是也強迫自己安分下來。這人一旦憋住了手腳,就憋不住嘴了,七岔八岔地胡扯一通。
扯遠的還不過癮,非要往謝白身上扯。
他盯著謝白看了好久,咳了一聲問道:「我問個八卦行不行?」
謝白撩起眼皮看他,實在想不通怎麼會有人找自己聊八卦。
鮫人撓了撓背後開始結疤的傷口,道:「我阿姐跟我說過一個傳言,也不知道是她從哪裡聽來的,我也沒聽別人提過……」
他鋪墊了好一串,聽得謝白一頭霧水,皺眉道:「說重點。」
鮫人試探著憋了一句出來:「聽說你跟那位無書大人有瓜葛啊?」
謝白:「……」哪壺不開提哪壺。
不過他跟殷無書這百年互不相見的狀態不算什麼秘密,在外人看來有瓜葛太正常了,只是這怎麼也不能算個八卦吧?
鮫人又撓了撓耳朵,擠牙膏似的擠了一句:「我阿姐說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恨,只有因愛生恨,所以你跟那個無書大人肯定有過一段,真的假的?」
謝白:「………………………………」
他抬手丟了片黑霧直接封了那鮫人的嘴,徹底還了耳根一片清凈,而後冷冷還了他一句:「你腦裡可以養魚了。」
鮫人:「嚶。」
這鮫人魔音灌耳的講話聲終於消失,謝白這才覺得腦中清爽了一些。他坐在蒲團之上倒也沒閑著,依舊在擺弄著那個羅盤,算著這裡的方位。
結果撥弄了兩下,卻發現有點兒不對勁。
他清楚地記得他看過的那本書上寫著,這片石台和小屋在山北的陰側,屋窗都朝正北。
但是他現在坐在屋中,正對屋窗,再看手中的羅盤,方向卻明顯有問題。羅盤指的不是正北,而是偏了很大角度的西北。
小屋有異?!
這是謝白的第一反應,然而很快,他腦中就閃過了另一個讓他渾身一驚的想法——
如果不是小屋有問題,而是羅盤的方向從來就不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