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世上真的有鬼?」殷恕若有所思。
「鬼其實就是人心衍生的意識體,帶著人生前最直觀的情感,摯愛、怨恨、執著、瘋狂、悲痛、絕望……它們來源於心,也會泯滅於心。」齊奕想了想,又換了一種更簡單的說法,「它相當於人死後形成的一種病菌,一般人看不到,但它卻可以影響到人的情緒、健康以及氣運。」
殷恕心頭一動,突然問道:「你在我身上,是不是也看到了……『鬼』?」
齊奕點頭:「是的。」
殷恕曾經疑惑的事情在此時逐漸明朗。
「鬼為什麼會纏上我?」他從小到大幾乎都沒有一天安穩,「我自認問心無愧,雖然算不上什麼好人,卻從來沒有做過傷天害理的事情。」
「你的情況比較特殊。」齊奕認真解釋道,「你身上的『鬼』並非來自於你本身,而是祖輩百年積怨。殷恕,冒昧問一句,你們殷家祖輩的發家史是不是……不太乾淨?」
殷恕沉默了一會,沉聲道:「並非殷家,而是趙家。」
「什麼?」
「我本名『趙啟雲』,七歲時被殷家收養,改名『殷恕』。」殷恕徐徐道,「我對趙家已經沒什麼記憶,但經過我後來的調查,大概知道趙家曾經顯赫一時,但風評極差。我的母親難產而死,父親在我兩三歲時,死於意外事故,趙家其他人各奔東西,而我則被留在孤兒院,直到被殷家收養。」
齊奕沒想到殷恕竟然是殷家的養子,難怪殷家沒有被鬼氣所影響,依然如此風光……等等,不對!按理來說,以殷恕的鬼氣強度,但凡與他親近的人都會受到波及,別說殷家人已經和他生活了二十年,就算隻相處幾天,都有可能被霉運纏身。他們是怎麼做到完全不受影響的?
殷恕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麼,臉色變得晦暗,乾澀地問:「我父母的死,莫非也是……因為我?」
「這個……」
「所以我才會被自己的親人遺棄,因為我會給他們帶來厄運和災難?」殷恕手指微顫,整個人陷入某種驚懼的猜疑中,渾身鬼氣翻騰,幾乎要將他淹沒。
「先別急著下結論。」齊奕坐到他身邊,將手搭在他的肩上,輕聲道,「殷恕,這些年來,你身邊雖然時有意外發生,但真正死於意外的人有幾個?」
殷恕怔然,默默思索片刻,表情逐漸恢復平靜。
「但,我確實會給周圍的人帶來傷害不是嗎?」
「這並不是你的錯,相反,你靠自己的意志壓製了它們將近三十年,獨自承受苦果,這絕不是一般人能夠做到的。」齊奕緊緊握住他的手,「殷恕,你很了不起。」
殷恕靜靜望著他,眼中似有熒光閃過,彷彿一隻大型寵物,正在尋求主人的認可和安撫。
忍不住在心裡摸摸他的頭,齊奕繼續說:「所以不要將罪過攬在身上,我們當務之急是想辦法解決你身上的問題。」
「可以解決?」殷恕忙問。
「我也不是很肯定。」齊奕說道,「這個必須等我調查完趙明暉之後才有答案。」
「這件事與趙明暉有什麼關係?」
「他的情況與你很相似,我猜他和你應該有血緣關係。」
「沒錯,趙明暉是我叔父。」殷恕眼神冷淡,「不過,他並不知道我的存在。」
「原來如此。」齊奕並沒有多少意外,「他身上的鬼非常活躍,但奇怪的是,他每隔一段時間就能將它們清除。我想他必然掌握了某種特殊的度化之法。」
「所以你才去他所在的白橡館當保安。」
「是的。」齊奕微微一笑,「這樣你是否理解了,不再生氣了?」
殷恕凝視著他的笑容,久久無法移開視線。
「齊奕,你會不會對我有些失望?」
「失望?為什麼?」齊奕不解。
「我只是殷家的養子,離開殷家,我什麼都不是。」
齊奕指著自己:「知道我是誰嗎?」
「你是齊奕。」
「對,我是齊奕。我也是孤兒,是莫家的養子,但我有名有姓,有自己的追求和人生。無論是留在莫家還是離開莫家,我依然是齊奕。」他直視他的眼睛,「而你,殷恕,就是殷恕。」
這一刻,殷恕覺得自己曾經遭遇的一切危難或許都是為了遇到眼前這個人而必須付出的代價。
他緩緩將齊奕攬進懷裡,貼著他的臉頰,汲取他的溫暖。
齊奕頓了一下,伸手回抱他。這是個堅強而又脆弱的男人,精明的外表下,有一顆孤獨而荒蕪的心。大概除了他的養父母一家之外,再沒有其他可以親近的人了。
他和殷恕就像兩個極端,一個短暫而絢爛,一個漫長而枯乏。幸與不幸,都不過一線之隔。
開誠布公之後,殷恕與齊奕決定一起調查趙明暉。殷恕負責調查趙明暉的人際關係以及其他相關資料,而齊奕則負責觀察趙明暉的鬼氣變化。
上次特別留意的506,戶主名叫趙松,是趙明暉的表叔,也就是殷恕的表爺爺。
根據殷恕調查的結果,目前還能查到的活著的趙家人,就剩下趙松、趙明暉以及趙明暉的兒子趙雋,趙俊二十二歲,正在英國留學。其他趙家人在這些年陸續死亡,大多死於疾病和意外,幾乎沒有一個壽終正寢。年屆七十的趙松雖然高壽,卻也是病痛纏身,行動不便,常年需要人照顧。
這樣看來,趙家人似乎全都遭到了報應。既然如此,殷恕身上的鬼氣為什麼沒有化解,也沒有減輕?鬼氣來自於趙家,也應該了結於趙家。趙明暉又為什麼可以獨善其身?他是怎麼將自己的鬼氣驅除的?
在白橡館工作一個月,齊奕遇到趙明暉十幾次,他身上的鬼氣每次都會有變化。特別是五天前,他的鬼氣驟然消散,直到兩三天后,才再次凝聚。
「這些東西你看看,或許能發現蹊蹺。」殷恕遞給齊奕一疊資料。
齊奕仔細翻閱,幾分鐘後,他驚訝道:「趙明暉竟然有這麼多情-婦?」
「這還只是A市的部分,其他地方還沒有調查。」光A市就有三四十個。
「咦?」齊奕驚疑一聲,「有這麼多情-婦,卻沒有一個私生子?」
她們大多都有流產的記錄,即使把生下來,孩子也活不過三歲。
「你有什麼想法?」殷恕望著齊奕。
齊奕沒有說話,注意到其中一個女人的流產日期正好是趙明暉鬼氣驟然消散的時候。
「如果沒有意外,這大概就是他化解鬼氣的方法了。」齊奕表情嚴肅,手上的紙張被他捏皺。
「你知道是什麼方法?」
「血脈祭靈。我曾聽不定大師提到過,這是一種極其陰損的手段,當時我隻當是傳聞,沒想到竟然真的有人會用。」
「能說得更明白點嗎?」
「具體如何使用我並不清楚。」齊奕扔下資料,端起茶杯,淡淡道,「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這個方法我們不能用。」
殷恕倒沒有特別失望,只是思索片刻,說道:「即使無用,我也要徹查到底。」
「嗯,我支持你。」齊奕點頭表示同意。
「我在趙明暉身邊沒有發現懂得旁門左道的人物。你有什麼建議嗎?」
「我想,」齊奕閉了閉眼,回道,「你那位表爺爺應該能夠為我們解惑。」
三天后,趙松被殷恕暗中「請」到了一間臨時租住的公寓。雖然看過資料,但真正見到本人,還是有種心驚的感覺。
趙松七十來歲,皮肉鬆弛,白髮蒼蒼,無力地癱坐在輪椅上,一雙下垂的眼睛,半睜半合,朦朧地望著殷恕。
他口齒不清地說道:「你……是誰?」
「你忘記我了嗎,表爺爺?」殷恕冷冷回道。
「表爺爺?」趙松恍惚,「哦,你是趙雋?」
「不,我是趙啟雲。」
「趙啟雲?趙啟雲……趙……啟……雲……」趙松驀地睜大眼睛,似乎想要努力看清殷恕的樣子,卻只看到一團黑霧,有如鬼煞。他的聲音顫抖起來,「你,你是來索命的?」
「沒錯。」
「哈,哈哈,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有這麼一天。」趙松癲狂地笑起來,「咱們老趙家其他人也是被你害死的吧?當年我們對不起你,你果然又回來報復了!」
殷恕問道:「你們趙家怎麼對不起我了?」
「嗚,嗚,嗚……都是我們造的孽,都是我們造的孽啊。」趙松老淚縱橫,不用逼問就開始喋喋不休,「我們趙家三百年前就是一方豪傑,人丁興旺,一代比一代富貴。但是,祖上賺的都是帶血的黑心錢,外表光鮮,內裡齷齪。這是大家族的通病,沒有幾個是乾淨的。趙家人才輩出,但出的大多是偏才,風光得意之時,誰也不會想到趙家後人將要承受怎樣的苦果。」
猛地咳了幾下,趙松喘氣道:「到太祖爺爺那一輩,趙家人丁開始銳減,雖然家業壯大,但生病和死亡的人數卻越來越多,有些孩子甚至還沒成年就夭折了。等到我們這一代,直系血脈只剩下五個,其中三個都沒有活過三十歲。要知道趙家直系加旁系少說有兩三百人,不過百年時間,就銳減到了十幾二十人,這不得不令人恐懼。不過,當時我和其他兄弟姐妹都沒深思,直到他們一個個死於非命,我才察覺情況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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